第27章 不可思議的發現(七)

  好奇心真的會殺死貓!

  跟在齊先生身後的小小,突然覺得走廊牆面上的壁畫在黑暗中顯得和白日裡有些不同,她好奇地伸出手去摸了摸上面被火燒過的痕跡,猛然感到指尖有一股真實的熱力在灼燒。

  她驚慌地抽回了手指,一回頭卻看到前方的走廊竟然在熊熊燃燒!黑色的人影在火中奔跑,發出歇斯底里的怪笑聲,她猛然意識到,那是縱火的狂信徒的聲音。

  大火中,她大喊了一聲「齊先生」,前方的火焰朝著她湧來,那滾滾的熱浪讓她的呼吸道感到炙熱難耐,她慌張地後退了兩步,拔腿往回跑。

  她來不及思考為什麼會突然起火,也來不及想齊先生去了哪裡,她本能地衝出了壁畫走廊,在驚慌中逃竄到了一片寂靜的黑暗中。

  然後她看到了不遠處的小門裡有燈光,那是通往塔樓的階梯通道,她白天才跟著傅岳來過這裡。

  有人在裡面,會是狂信徒嗎?

  小小謹慎地後退了兩步,四處空曠無人,她尋找著可以躲藏的地方。

  黑洞洞的門內,燈光越來越明亮,踩著木台階走下來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一個衣著考究的年輕男人出現在了燈光中,光線來自於他手中提著的那一盞精緻卻老舊的煤油燈。

  他容貌異常俊美,各大教區里通用的守夜人長禮服披在他的肩膀上,像是隨性地披著一件斗篷,並不保暖的穿法,可他不在意。提著燈的他一眼就看到了呆愣的小小,對她露出了一個溫柔的微笑。

  他禮貌地問道,聲音宛如月夜下的悠揚小夜曲:「是迷路了嗎,小姐?」

  小小有一瞬間的神志恍惚,她見過很多長相優越的人,不說別人,齊先生就長得非常好看,可是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她從來沒有在別人身上感受到如此強烈的衝擊感,這種宛如深淵一般的吸引力讓人無法思考。

  「後面著火了,還有狂信徒。」她腦中一片空白地說著,「你也趕緊跑吧。」

  俊美的男人微笑著搖了搖頭:「已經不要緊了,你看。」

  小小這才找回了身體的感覺,她回過頭,來時的那條壁畫走廊里靜悄悄的,一切都是之前的樣子,沒有火,沒有發瘋的狂信徒,卻也沒有齊先生。

  「那是……什麼?」她問道。

  「這座避難所過去的幻影,殘留在了壁畫中,你不小心驚醒了它。」男人用溫和禮貌的口吻解釋道。

  小小恍然,噩夢世界經常有這樣奇怪的事情發生,如果運氣不好,剛才她很可能直接就被捲入主世界的副本任務了,是個簡單的D級任務還是難度超高的S級任務全靠運氣。

  幸好她的運氣不錯。

  「你也是來探險的嗎?」危機一解除,小小的好奇心又回來了,雖然她還是不敢直視這個俊美得過了頭的男人,卻忍不住和他搭話。

  「我來故地重遊,也來拜訪故人。」他說道,眼神輕柔地停留在小小的身上。

  他的每個字音都咬得很清晰,可是小小的腦子裡卻有嗡嗡的聲音,她聽清了,又好像沒聽清,她沒有對他的回答做出任何有效的思考,只會傻乎乎地點頭。

  男人對她笑了笑,轉過身將手中的提燈掛在了牆壁上,又調整了一下火焰的大小。

  這一剎那間,小小突然覺得不對勁了起來,她甚至無法想明白這種不對勁的感覺是來自於哪裡,一種玄妙的靈感在她的意識深處發出了尖銳的示警聲。

  她激活了【煩惱的讀心少女】。

  一閃而過的畫面里,她的所有感官都空白了——她「看」到一條巨大的金魚,在一片幽綠色的極光中緩緩游弋著,那是強大、深邃、恐怖的龐大,她的認知世界已經被這驚人的大小弄得失去了感知,無數灌入她大腦的凌亂碎片狠狠地在她的腦海里攪拌。

  她看見了金魚,卻無法理解金魚。金魚看到她了嗎?也許,金魚無法看到她,就像人類無法用肉眼看到水滴中無處不在的微生物。

  她的視角猛然撤遠,剎那之後,她像是蹲在圓形的金魚缸前好奇地往裡窺視的小孩,看到玻璃後因為光線折射而扭曲變形的金魚。

  金魚的眼睛凝視著她,而她也凝視著缸中之魚。

  它不再龐大,而她也不再渺小,他們看到了彼此。

  當不可能變成了可能之後,恐懼、野心、貪婪、惡意,在這一刻瘋狂生長,她突然渴望將手伸入金魚缸中,捉住這條金魚,然後,一口吞入腹中。

  畫面中傳來了一聲輕笑,她所看到的一切瞬間分崩離析,小小後退了一步,扶著牆面才沒有跌倒在地上。

  那是她從來也沒有讀到過的東西。

  男人轉過身,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一絲興趣的神彩:「這就是洞察人心的能力嗎?真是有趣。」

  小小的嘴唇煞白,臉色也煞白,她渾身都是冷汗,本能地道歉:「……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呢?」他柔聲問道,「滿足自己的好奇心難道不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是啊,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小小恍惚地心想。

  耳釘上突然傳來了輕微的灼燒感,小小猛然驚醒:不對,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對不起。」小小再一次說道,這一次她後退了一步,「我做了很不禮貌的事情。」

  男人站在微弱的燈光中,微笑著凝視著她,漆黑的眼睛裡是被夜色浸染的純粹:「人類好奇地往蟻穴里倒灌熱水的時候,可沒有想過這對螞蟻並不禮貌。禮貌是一種美德,卻是一種專屬於強者的美德。人可以對螞蟻展現禮貌:安靜觀察是禮貌,熟視無睹也是禮貌,贈送一塊方糖更是無上的禮貌,但是螞蟻卻無法對人禮貌,因為它們沒有禮貌的資格。」

  從人類眼前經過的螞蟻是無禮的,出現在食物附近的螞蟻是無禮的,爬上了人類身體的螞蟻更是罪不可恕的無禮。禮貌的人類無視它,不禮貌的人類碾死它,沒有會問他們為什麼這麼做,他們就是可以這麼做。

  這是一種不會被譴責的為所欲為。

  小小再一次陷入了那種無法思考的混亂中,她聽著眼前神秘的男人闡述著一種截然不同的價值觀:「比起禮貌,我更欣賞你身上的好奇。在人類走向食物鏈頂端的漫長道路上,依靠的從來不是禮貌,而是這種永遠好奇的態度。唯有這份好奇的本能,會讓人洞悉世間的真理。所以你沒有必要為此道歉,你應該為此驕傲。你可以盡情地好奇,然後去探究,最後明白一切你想明白的秘密,這是你的權力。」

  小小被這個全新的解讀迷住了,唯有意識深處在垂死掙扎的聲音,迫使她問出了一個問題:「即使我的好奇傷害了別人,也沒有關係嗎?」

  俊美的男人溫柔地凝視著她,聲音優雅而禮貌:「你可以對螞蟻保持禮貌,但不必永遠禮貌。」

  小小緩緩咀嚼著這一句話,她聞到了自由與瘋狂的氣息,好像只要她說出「你說得對」,束縛著她的枷鎖就會頃刻間被地獄的火焰焚燒殆盡,從此她不再是欣小小,而是……

  耳釘上再次傳來了灼燒的痛楚,小小捂住了耳朵,像是被人從頭到尾澆了一盆冰水。

  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她不是才答應了齊先生要控制自己的能力,不要被力量引誘嗎?

  她恐懼地抬起頭,看向站在月光中俊美無儔的男人,這個在引誘她的人,是誰?

  男人輕輕地嘆了口氣:「真可惜,我很想繼續與你探討力量的本質,但是我等的人已經來了。」

  「小小,到我身邊來!」黑暗中,齊樂人的聲音驟然響起,宛如一聲驚雷驚醒了小小。

  她如夢初醒,像是兔子一樣竄了過來:「齊先生,您沒事吧?」

  齊樂人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如釋重負的小小擋在了身後。

  他凜然地看向那個熟悉的陌生人,一晃三年,蘇和仍然是那個蘇和。完美無瑕的面容、彬彬有禮的儀態和蠱惑人心的話語背後,掩藏著眨眼就會讓人陷落的危險沼澤。他是一個遊刃有餘的獵手,耐心地引誘獵物露出破綻,然後送出致命的一擊。

  他是一個聰明狡猾、擅長玩弄人心的怪物。極致的優雅之下,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漠與漠不關心。

  齊樂人內心出乎意料得平靜,他設想過很多次再見到蘇和的情景,也許是在某個副本中,當那台神秘的手提電腦出現的時候,也許是在某個平常的夜晚,蘇和仿若拜訪好友一般敲開了他的房門。

  他永遠別有用心地有備而來。

  至於目的為何……

  「你來做什麼?」齊樂人直截了當地問道。

  「最近恰好有空,就來看看你。」蘇和的語氣好像是許久未見的老友,「和三年前相比這裡的變化不小。」

  齊樂人一瞬間想了許多,但他沒有順著蘇和的話說下去,而是露出了一個冷嘲的笑容,調整了話術反守為攻:「看來你們在魔界遇到麻煩了。」

  他很清楚,蘇和的所有作為一定有目的,他今天出現在這裡——不管是化身還是一個投影,一定有原因。最大的可能,是他和權力在寧舟那裡遇到了麻煩,所以他要換一個突破口,從他這裡。

  蘇和溫和地笑了笑,語氣平和地說道:「一個不會持續很久的麻煩,算不得麻煩。」

  齊樂人絲毫沒有給他留面子:「如果是這樣,你根本不會出現在這裡。」

  蘇和輕笑了一聲,讚許地看著他,默認了他的話:「順便來轉達一些他們不願意告訴你的消息。」

  他指的是寧舟和阿婭,齊樂人垂下了眼帘:「我沒有興趣,你可以乾脆地滾出去了。」

  蘇和的嘴角含著一絲淡淡的笑意:「如果真的不想聽,你現在就應該和我動手了。畢竟,現在這裡是你的黃昏之鄉。」

  齊樂人做了個「請」的手勢:「那就不要浪費時間了。」

  蘇和露出了一個勝利的微笑:「聽說你準備凝聚化身了?那就抓緊時間吧,他等不了你太久了。」

  這一瞬間,齊樂人的眼中閃現了殺意,在暗中調動的黃昏之鄉的力量已經驚動了幻術師和司凜,他們很快就會出現在這裡。

  但沒有意義,他已經看清了站在他眼前的人的真相——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投影罷了。

  齊樂人看著他,誅心地問道:「她知道你來這裡嗎?」

  他說的是權力魔王。

  蘇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語氣溫和地說道:「那就不要告訴她,把這件事當做我們之間的小秘密。」

  這恍若在暗示他們今天的談話是一個秘密,但是齊樂人已經看穿了真相,告訴權力魔王毫無意義,蘇和從不會留下如此明顯的破綻,要麼來見他的事情是他們兩人的合謀,要麼蘇和有百分百的把握事後解釋清楚。

  「作為幫你保守秘密的報答,你也回答我一個問題吧。」齊樂人用輕鬆的語氣提議道。

  「樂意效勞。」蘇和說道。

  「占卜師、西莉亞和科爾,誰是你的人?」齊樂人直視著蘇和的眼睛問道。

  蘇和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單選題嗎?那我選D,以上皆是。」

  齊樂人也笑了:「哦,謝謝你的回答,你的誠意我完全感受到了。」

  蘇和仿佛聽不出他語氣里的嘲諷,彬彬有禮地說道:「很榮幸為你解答疑問。我也很樂意再為你提供一些魔界的消息——不經過矯飾的那種。」

  齊樂人一句也不想再聽,他看了看時間,冷淡地問道:「你還不走嗎?還是說你想和你的兩位師兄也聊一聊?」

  蘇和打開了掛在胸前的懷表,看了一眼時間:「也是到了該離開的時候。要是因為我的緣故,把這裡打得一團糟,那就太失禮了。」

  齊樂人冷冷地看著他手中的懷表,一言未發。

  「那麼,告辭了。祝你有個愉快的夜晚。」蘇和將手放在胸前,對著他和小小微微一禮,「也祝小小女士有個美好的夜晚。」

  窗外的天幕中,一片烏雲卷過了月亮,月光在這寧靜的避難所中消失了,而蘇和的身影也宛如這一抹月光,消失在了寂靜的黑夜中——掛在牆上的煤油燈熄滅了。

  一切了無痕跡。

  「咚」的一聲巨響,避難所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

  幻術師怒氣勃發的聲音響起:「人呢?」

  齊樂人回過頭:「怕被你一頓胖揍,跑了。」

  幻術師越發怒氣上涌,他低聲咒罵了兩句,走在他身後的司凜環顧了一圈避難所:「現在黃昏之鄉的防禦體系,他要來去沒有那麼容易,所以是投影?」

  齊樂人走到蘇和出現的位置,檢查了一下那一盞煤油燈:「附著在物品上的投影。有人溜進了避難所,將這盞煤油燈掛在了這裡,這個人未必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小小弱弱地出聲道:「我剛才在荀記者的腦中讀到過,這盞煤油燈是他帶來的。他在報社裡的上司讓他把燈掛在這裡,說這是一件傳說能招來鬼魂的道具,有利於鬧鬼傳聞發酵。」

  齊樂人一挑眉:「原來如此,看來應該多關他十天半個月,順便把報社好好搜查一遍,應該能查出不少惡魔信徒。」

  幻術師獰笑了一聲:「報社的事情就交給我了。」

  齊樂人點了點頭,把之前的事情簡略地交代了一番。

  小小愣愣地看著三人,她還沒搞清楚狀況,剛才那個人和齊先生的對話,每一句都讓她覺得話裡有話,可是她卻聽不懂。她只聽出那個人好像是魔界的人,和齊先生站在對立面,是惡魔嗎?可是齊先生又提到他好像是司凜和幻術師的師弟?難道他也是先知的學生?那個人太危險了,回想著自己剛才那完全被蠱惑的狀態,小小一陣後怕。

  「小小,在我來之前,他對你說了什麼?」齊樂人問道。

  小小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包括她看到的極光里的金魚,和那個人是從塔樓里走下來的這些細節。

  齊樂人聞言頓時眉頭一皺:「我上去看看。」

  幻術師「操」了一聲,也快步跟了上去。

  小小一陣迷茫,最後跟在司凜身後也走上了塔樓。

  白天才來過的塔樓里,一切都還是那時的樣子,只有椅子上的那一束花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盒包裝精美的蛋糕,在月光里散發著香甜的氣味。

  那個人在椅子上放了蛋糕?可這是為什麼呢?小小迷惑不解。

  一片死寂的沉默中,齊樂人打了個響指,蛋糕連同座椅一起化為了灰燼。

  「他既然來了,未必只來了這裡。以防萬一,回地下冰宮看看小知的情況。」齊樂人當機立斷地說道。

  幻術師拉上了小小:「你也跟我過來。」

  小小忐忑地問道:「我?」

  幻術師深深地看著她:「再幫我讀一個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