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諾亞方舟(二十八)

  「放開我,你們是誰?要帶我去哪裡?我警告你們,我要動真格的了!」

  巷子口傳來了迦勒的聲音,他被幾個訓練有素的流民按著,一路帶了過來。

  齊樂人抬頭:「是我。」

  迦勒呆愣地看著他,眼淚突然流了下來,像是孩子一樣委屈:「先生,黛茜她……她真的……」

  齊樂人沉重地點了點頭。

  迦勒聲淚俱下:「我要把她帶回去,我要送她回歸大海。」

  齊樂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現在廣場戒嚴,你硬闖進去就是送死。交給我吧,我會把黛茜帶出來的。」

  齊樂人說到做到。

  後半夜,夜深人靜,觀刑的人已經散去,駐守在廣場附近的守衛軍也睏倦不堪。齊樂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了廣場,將黛茜的屍體掉包。

  齊樂人見過各種各樣死狀悽慘的屍體,被燒焦的無疑是最慘烈的之一,他沒法讓迦勒看到這樣的黛茜,於是用一卷絲綢裹住了她的屍身。

  華美的絲綢曾經是這位公主生來就可以享受到的東西,在國破家亡後,她裹在粗糙的黑麻布里,為了復仇奔走,受盡詛咒的煎熬,直到身死的這一天,她再一次穿上了絲綢。

  可她會在乎這些嗎?她不會了。

  她在乎的,是她沒有完成的復仇大業。

  迦勒用顫抖的手接過黛茜的屍體,淚如雨下。

  他垂下頭顱,將臉埋在了包裹著黛茜的絲綢之中,眼淚洇濕了布料,布料下是他面目全非的愛人。

  他就這樣靜靜地哭泣,悲傷得仿佛末日來臨。

  也許對這條為了愛情放棄了魚尾來到陸地上的人魚而言,失去愛情,本就是世界末日。

  「現在全城戒嚴,你想走大路離開諾亞方舟很難。但是下水道里有一條秘密通道通往大海,我帶你過去。」一直靜默地站在一旁黯然自悔的狐狸開了口。

  他們一行人來到下水道,跟隨著狐狸穿過滿地血腥的甬道,來到了一片齊樂人熟悉的地下花園。

  上一次他來到這裡的時候,黛茜正在照料花草,滿園都是妍麗的鮮花,馥郁芬芳,讓人忘記這裡是陰暗潮濕的下水道。

  可是現在,這裡已經被大火摧毀,滿地的花草被燒成了灰燼,就連穹頂上照明的水晶也破碎了。

  「那是什麼?」穿過被燒毀的花園時,齊樂人眼尖地從灰燼中看到了一塊低矮的方碑。

  它很矮小,很容易藏在玫瑰等植物中,所以上一次來的時候,齊樂人根本沒有注意到它。

  他率先來到方碑前,擦掉了上面的塵土和餘燼。

  在看清楚上面的文字的那一刻,他愣住了,一時間百感交集,竟不知道要不要告訴迦勒。

  迦勒卻好像感覺到了什麼,抱著黛茜的屍體來到了他的身邊。

  於是所有人都看到了,這塊低矮的方碑原來是黛茜早已為自己準備好的墓碑。

  墓碑上刻了她自己的名字,還有一句墓志銘:

  【死去的只是我的身體,得救的是我的靈魂,不要為我哭泣,我從未後悔自己的選擇。】

  墓碑上的文字,昭示的是黛茜復仇的決心,而這一切與迦勒無關。

  「她什麼時候準備好的墓碑?既然都準備了這個,好歹對我們……對迦勒說些什麼吧……」狐狸喃喃地抱怨著,眼眶卻濕潤了。

  「不,她一定說了。」迦勒像是與她心意相通一般,一口咬定。

  說著,迦勒不死心繞到了方碑的背後。

  誰也想不到,那裡竟然真的還有幾行小字。

  【致迦勒:】

  【我只願你一生好過。】

  【不要再為我停留在罪惡的大地上,回歸你的大海吧,親愛的人魚王子,那才是你永遠的家。】

  【而我只是一個虧欠愛情的膽小鬼。】

  【是的,你熱烈的九十九次表白後,我的沉默並不是無動於衷,而是沒有勇氣回應的……】

  【我也愛你。】

  這是她第一次說出深藏在心底的感情。

  也是最後一次。

  迦勒跪倒在黛茜的墓碑前,嚎啕大哭著呼喊黛茜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直到狐狸扶起了他,帶著他來到下水道的秘密入海口邊。

  大海遼闊,星辰漫天,迦勒抱著黛茜跳入了大海。

  小小的一團泡沫浮起,黑暗的大海吞沒了他們的身影。

  痴心的人魚王子,帶著殞身的亡國公主一起回歸了大海,那個人類最初起源的地方,在這個另類的童話結尾中,他們將不再分離,只是相隔了生與死的距離。

  但愛永遠超越生死。

  ………………

  下水道的出海口邊,狐狸和齊樂人一起眺望著無垠星海。

  長夜將盡,天色漸白,血腥的昨日已經過去,新的一天即將開始。

  但死去的人不會被忘記,他們會成為所有人繼續戰鬥下去的力量。

  狐狸抽光了齊樂人給他的兩包煙,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衣服問道:「黛茜死了,我們原本的計劃落空,現在還有什麼辦法阻止仲夏夜舞會上的獻祭嗎?」

  齊樂人:「我有一個主意,和一個人物有關,他一定能幫上我們。」

  狐狸瞥他一眼:「希望是個靠譜的傢伙。」

  齊樂人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我相信你的眼光。」

  狐狸迷惑:「我的眼光?」

  齊樂人沒有解釋,而是領著狐狸來到了一周目時兩人相遇的那家酒館。

  快要打烊的酒館,客人們早已醉的醉,散的散,只剩下酒保在吧檯後打著盹,還有坐在吧檯前的男人,慢吞吞地喝著酒。

  男人聽到了酒館大門被推開的聲音,從容地回過頭,露出了一張狐狸再熟悉不過的臉。

  推門的狐狸愣了一秒,火速甩上了大門,拽著齊樂人退出了酒館,仿佛那裡有什麼洪水猛獸。

  齊樂人明知故問:「怎麼了?」

  狐狸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別問,問就是遇見了……」

  酒館的大門被人從裡向外推開,男人舉著一杯酒,笑眯眯地說道:「遇見了老情人。」

  這對一周目時當著齊樂人的面在馬車上熱吻的狗情侶,二周目在酒館相遇了,但這一次是齊樂人一手安排的——主要是安排維特在這裡等,一等就是一整晚。

  狐狸表情尷尬:「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維特反問:「為什麼不能來?親愛的,這裡可是我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狐狸面無表情:「那可不是什麼美好回憶。」

  維特:「我請你喝了十杯威士忌,談論了那麼多有趣的話題,最後一起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夜晚,這難道不是什麼美好回憶嗎?」

  狐狸把目光投向了齊樂人:「不要誤會。這傢伙先是饞我的笑話,然後饞到了床上,但是整個下半夜我都在因為醉酒嘔吐,所以並沒有發生你腦子裡出現的那種劇情。」

  「哦。」齊樂人露出了正直的笑容,不客氣地拆穿道,「但是你們後來還是勾搭上了,不是嗎?」

  狐狸沉默,維特微笑,齊樂人瞭然。

  狐狸看了看齊樂人,又看了看維特,剛才見到老情人時那一瞬間的恐慌褪去了,聰明狡猾的腦袋再次運轉了起來。

  在今天以前,他從來沒考慮過維特會背叛梅菲斯特的可能。

  維特身為黃金工坊的高層,沒有任何背叛的理由。

  但是今天,他意外地出現在了這裡,是巧合,還是……

  不可能是巧合,維特就是齊樂人說的「那個能幫上忙的人」!

  「你和齊什麼時候認識的?」狐狸試探著問道。

  「就在今天。」維特笑眯眯地說道。

  齊樂人懶得看這對「史密斯夫夫」玩「你猜我猜」的遊戲了,直接幫他們雙雙掀了馬甲:「坦誠一些吧,兩位。同為反對梅菲斯特的異見分子,我們可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

  狐狸的臉一白:「維特你……」

  維特的笑容也有些勉強:「你不是也隱瞞了我很多事情嗎?」

  這對在床上坦誠相見卻在日常中互相隱瞞立場的情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狐狸伸出了一隻手,嚴肅地說道:「那就重新認識一下吧,維特子爵?」

  維特子爵握住了情人的手:「很早以前我就想問你了,你的真實身份並不是貴族吧?」

  狐狸微微一怔:「我以為我偽裝得很好。」

  維特笑了:「的確,如果不是我看到過你的腳掌,我是不會確信的。」

  狐狸皺了皺眉:「原來如此……」

  這就觸及到了齊樂人的知識盲區,他納悶地問道:「腳掌怎麼了?」

  狐狸:「我小時候沒有鞋子穿,十六歲前我都是光著腳走路的,所以腳掌上的繭子很厚。一個貴族可能手上會有繭子,但腳上絕對是不會有的。」

  維特微笑:「但我覺得那很棒,我早就想試試了。」

  狐狸瞬間反應過來這傢伙在說什麼,當即用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將維特押進了酒館:「你可閉嘴吧!」

  齊樂人在原地琢磨了好一會兒,他直覺維特是對狐狸說了句飆車的騷話,但他一時間想不出這句騷話的內涵,半晌才反應過來。

  這就是處男的悲哀嗎?齊樂人面無表情地心想。

  不過沒關係,很快就不是了!

  再說了,比起理論知識,寧舟比他還糟糕呢……

  作者有話要說:

  此時的樂妹並不知道,在魔界進修了三年的寧舟已經可以秒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