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諾亞方舟(十八)

  一周的時間轉瞬而逝,一切都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

  以蘭斯為首的同學們得知了寧舟要參賽的事情,在齊樂人的鼓動下輪流來訓練場做陪練,雖然這群陪練菜得要命,但是好歹帶來了不少有用的情報。

  這個年紀的孩子確實好哄。那天齊樂人逼著寧舟背完了同學名單,第二天一早把一臉想要開溜的寧舟按在教室門口,挨個給全班同學打招呼,還必須準確叫出對方的名字。

  當時同學們的表情太有趣了,有的瞳孔地震,有的當場驚叫,有的嚇到跑路。

  就連這幾天已經和齊樂人混熟了的蘭斯,也在教室門口呆滯了好久,最後訥訥地回了一句「早上好」,匆忙逃回了自己的座位。

  寧舟窘迫得滿臉通紅,齊樂人樂不可支。

  事後齊樂人採訪了一下蘭斯的心情。蘭斯表示受到了極大的心靈衝擊,震撼感不亞於發現寧舟身為聖修女的兒子竟然不會神術。

  但是這件事開啟了一個良性循環,第二天寧舟再跟同學們打招呼的時候,大多數人已經能反應過來,並且禮貌地回句話了,有膽子大的同學甚至跟他聊了一會兒。

  「原來,也不是很難。」幾天後,寧舟對齊樂人說。

  「本來就不難啊。你跟我聊天的時候話還挺多呢。」齊樂人揶揄道。

  這一點寧舟也覺得很奇怪,齊樂人就是能很自然地和他聊天,從第一次見面時就是如此,自然到寧舟甚至沒意識到他和同齡人這樣隨意聊天本身是一件不尋常的事情。

  「昨天蘭斯對我說,他原本覺得我學不好神術很奇怪。但是現在他覺得,我的天賦只是落在了其他地方,我可能天生就是騎士團的人選。」寧舟按捺著內心的雀躍,可是亮晶晶的眼睛出賣了他此刻的激動。

  齊樂人忍不住笑:「這是他和你比劍三十連敗的感想嗎?」

  「嗯!」

  「那比賽加油哦,要是你能拿到一個好名次,要加入騎士團一定會更順利吧。」齊樂人笑眯眯地說道。

  「不只是好名次,我想拿冠軍。」寧舟說。

  「哇哦,很有志氣。可是這次比賽,熱門的候選人里可是有已經通過了教廷騎士團考核的高年級學生哦,他們可不容易對付,而你才十三歲呢。」齊樂人提醒了一句,免得寧舟期待值太高。

  「馬上就十四了。」寧舟急忙分辯道,話一出口,他就止住了聲音。

  他的生日快到了,齊樂人到底知不知道呢?

  齊樂人假裝沒看出寧舟的忐忑:「好好好,十四歲了,但還在生長期呢。要我說啊,這個比賽的安排就很不公平,應該讓不同年齡段的參賽者分組……」

  齊樂人輕易就把話題帶到了賽制問題的改進上,寧舟被他帶跑了,說著說著就決心要在比賽後寫一份關於改進劍術比賽賽制的報告交給教皇冕下,他先把要點記下來。

  小寧舟就是好哄,齊樂人看著在書桌前用羽毛筆記錄要點的寧舟,不禁被可愛到了。

  雖然不善言辭,性格內向,但從小就是個認真的孩子。

  現在他已經能和同學們說上話了,這是個很好的開始,就算之後他離開了,寧舟也會有其他朋友,他不會那麼孤單了,齊樂人由衷地為他高興。他不希望寧舟的世界裡只有他,寧舟值得擁有一切美好的感情,當然也包括友情,很多很多的友情。

  要是這一切都是真的就好了,齊樂人悵然地心想。

  可惜,這只是二十五歲的寧舟的一場夢。是他在痛苦與絕望的地獄之中,渴望彌補過去遺憾的幻夢。

  所以齊樂人來了,他永遠願意為寧舟而來,哪怕只是一場夢。

  於是,十三歲的寧舟的夢裡有了愛他、也被他所愛的人。

  ………………

  比賽當天一早,齊樂人看著這顆遲遲不出殼的企鵝蛋發愁。今天就是寧舟的生日了,還是劍術比賽舉行的日子。

  他計劃好了,白天陪寧舟去比賽,晚上回來把自己偷偷做好的生日蛋糕拿出來,給寧舟過生日,他還給寧舟準備了其他的驚喜。

  他確信這個任務里「寧舟過去的遺憾」一定是這兩者之一。

  但是這顆蛋怎麼還不孵出來呢?

  教廷的人通知他,啟程前往兩界邊境服役的時間就在這兩天了,要是出發前這顆蛋還沒孵出來,那他可見不著這隻小企鵝了,他想看小企鵝啊!

  「今天蛋也交給你了。」到了賽場,寧舟認真地叮囑道。

  齊樂人懷揣著蛋,連連點頭:「沒問題,放心吧!」

  「各位參賽選手,請前往登記處領取號碼。」比賽解說員的聲音隨著擴音神術的輔助,在整個賽場上擴散。

  寧舟要走了,他依依不捨地看著齊樂人的肚子,手指蠢蠢欲動。

  齊樂人笑了:「想摸就摸唄。」

  寧舟四下張望,見沒人注意,飛快地在齊樂人的懷裡摸了摸,企鵝蛋隔著厚厚的大衣,只有一個淺淺的輪廓,但他卻仿佛感受到了不可思議的力量。

  「它在對我說加油。」寧舟說道。

  齊樂人的頭上緩緩冒出了一個問號:?

  「真的,我感受到了。」寧舟的語氣是認真的。

  「它還小呢,可不會說話。」齊樂人也不免被他弄得認真了起來。

  「它可以用心說,我也可以用心去感受。」寧舟完全進入了傻爸爸的狀態。

  齊樂人捂著肚子,嘗試著相信玄學:「那我也感受一下。」

  「打擾一下。」不知何時來到兩人身邊的蘭斯整張臉都在抽搐,「你們什麼時候連孩子都有了?」

  寧舟的臉漲得通紅,齊樂人倒是很坦然,對他招招手:「要看嗎?我的衣服里藏了個大寶貝!」

  蘭斯:「不了不了。」

  寧舟趕去比賽了,齊樂人和蘭斯來到觀眾席上,這一片都是教會學校特殊班的區域,同學們正在討論這次劍術比賽的熱門人選,一直聊到比賽開始。

  「報名的有上百人,看來得比一整天了。」齊樂人和蘭斯聊起了天。

  「是啊,中午休賽的時候我們找寧舟一塊吃吧?可惜會場這邊沒什麼好吃的,賣的儘是黑麵包。」

  「好呀。說起來,你現在能很隨意地說和寧舟一起吃飯這種話了呢。我記得上周我第一天來學校的時候,請你和寧舟一起吃飯,你當時的表情可太好笑了,簡直是在質問我:你怎麼敢用那種隨便的口吻約寧舟一起吃飯,你怎麼敢!」齊樂人揶揄道。

  蘭斯撓了撓頭:「我現在也不敢,但不是有你在嗎?有你在的話,寧舟還挺好說話的。」

  齊樂人困惑地皺了皺眉:「我不在的時候呢?」

  「啊……就覺得,他好像不太想理會我們的樣子。」

  齊樂人:「但如果你對他提出要求,他還是會答應的,比如一起吃個飯什麼的。」

  蘭斯神情複雜地看了齊樂人一眼:「只有你會這麼做。」

  齊樂人:「?」

  蘭斯:「你才來教廷沒多久,你不明白。寧舟是不一樣的。」

  齊樂人:「我知道,他是聖修女的兒子,大家對他有很高的期望,但這些天你也應該習慣了,他也是個普通人。」

  蘭斯突然輕笑了一聲,他指了指賽場的一角:「你看他。」

  賽場上,寧舟正和一個人高馬大的高年級生對決,裁判的開始手勢才落下,他就已經出劍了,凌厲的劍勢像是要劈開冰山一樣朝著對手襲去,他的對手起手反應慢了半拍,只得倉皇招架,不出三招就被他逼出了劃定的比賽圈,出局告負。

  寧舟鎮定地收劍歸鞘,低頭對羞惱的落敗者行了一禮,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向了下一局的賽場。

  快到亮眼的勝利,波瀾不驚的氣度,讓所有觀眾都情不自禁地注視著這個即將步入少年期的孩子。

  不需要詢問旁人,每一個觀眾都知道他的名字。

  他是寧舟。

  這個因為學不會神術而蒙受了許多質疑的孩子,正在賽場上大放光彩。

  輕輕的,觀眾席上傳來了歌聲,是一首紀念兩界戰爭中受傷與殉難的英雄們的歌曲,《獻給瑪利亞們》。人們跟著節奏唱起了歌,那歌聲越來越響亮,更多人唱起了歌。那些親歷過慘烈的兩界戰爭的信徒們,歌聲哽咽,熱淚滾落。

  冰冷的極北之風中,眼淚會凍結成冰,但是希望不會,它永遠火熱,永遠熠熠生輝。

  他們把歌聲獻給殉難的瑪利亞們,也獻給瑪利亞年輕的兒子。

  他們期盼著他,期盼著英雄與救贖。

  「你敢說,他是一個普通人嗎?」蘭斯一邊跟隨著歌聲的節奏拍著手,一邊問道。

  齊樂人沉默了。

  他看著寧舟在賽場上所向披靡,看著人們為他歡呼為他歌唱,腦中浮現的卻是寧舟在老教堂里孤獨地一個人喝著酒畫畫的背影。

  「不管他是不是普通人,我都希望他能快樂一些。」齊樂人低聲說道,「至少今天,讓他盡情高興吧。」

  「今天?」

  「今天是他的生日,寧舟小時候生活在黃昏之鄉,那裡有給孩子過生日的習慣。」齊樂人告訴蘭斯,「我想邀請大家參加他晚上的生日派對,先不要告訴寧舟,這是我給他準備的驚喜。」

  蘭斯的眼睛一亮:「好啊,我這就去通知同學們,大家一定會去的。」

  蘭斯去通知同學們了,齊樂人繼續看起了比賽,胸中裝滿了心疼與驕傲。

  曾經,無人祝福的十四歲生日,寧舟沒有朋友,沒有企鵝,錯過了劍術比賽,一個人迎來了自己孤獨透頂也糟糕透頂的十四歲。

  他逐漸放縱與叛逆,在冰冷的泥潭中孤獨下沉,下沉,直到在觸底的某一天幡然醒悟。

  現在,在這一場美好的夢境中,他有了很多朋友。

  你有快樂一點嗎?齊樂人無聲地在心中問道。

  仿佛是心聽到了他的聲音,剛剛再下一城的寧舟抬頭看向觀眾席上的齊樂人,湛藍的眼眸明亮而璀璨,再不見孤獨籠罩下的陰翳。

  寧舟舉起手中的劍,指向天空,指向勝利。

  他意氣奮發,神采飛揚。

  溫暖的日光中,年少英俊的他像是生來就被光明眷顧的聖子,用一個燦爛的笑容回以答案——

  是的,因為有你,我很快樂。

  作者有話要說:

  寧舟真正的十四歲生日:企鵝沒養活,比賽沒參加,沒有交到一個朋友。

  生日當晚把死掉的小企鵝埋在了老教堂的墓地里,冒著大雪回家,睜眼到天明,想念母親和故鄉。

  天亮了,他十四歲了,從一個不快樂的孩子變成了不快樂的少年。

  但是齊樂人來了,在他的夢境與回憶里,以後寧舟會永遠記得,自己有另一個快樂的十四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