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諾亞方舟(十六)

  「你快摸呀,再不摸摸,企鵝蛋可要凍死了哦。」齊樂人笑眯眯地慫恿著寧舟。

  十三歲的寧舟板著一張俊俏的臉,滿臉寫著猶豫不決。

  高大的企鵝們瞪著他,越發懷疑這個不速之客是饞它們的企鵝蛋。

  「哎,可憐的小企鵝,沒有爸爸的體溫很容易就會凍死……它狠心的新爸爸不想管它的死活,連打聽一下孵蛋的溫度都不樂意,真是個狠心爸爸。」齊樂人在一旁長吁短嘆。

  「我……我摸就是了。」寧舟被齊樂人一激,狠下心來一把揪住了一隻企鵝。

  企鵝驚慌地叫了起來,只見這個教廷少年冷不丁地把凍得冰涼的手伸進了他的育兒袋裡……

  他果然是想偷蛋!

  企鵝爸爸勃然大怒,低頭就啄。

  「!」寧舟猛地抽回手,手背上被啄出了一個血窟窿。

  齊樂人驚了:「企鵝這麼凶?」

  寧舟怨念地瞥了他一眼:「育兒期的企鵝當然很兇。」

  齊樂人不禁有些愧疚,他上前摸了摸寧舟的手。

  寧舟本能地想抽回,這隻混血魅魔幼崽卻死死拽著他不鬆手,放在嘴邊吹了吹:「不疼不疼,給你呼呼。」

  寧舟恍然想起自己年幼的時候偶爾會調皮,在外面受了傷忍著眼淚回家,母親瑪利亞也是這樣拉著他的手,憐愛地哄他安慰他。

  光靠哄當然治不好傷口,最後讓傷口癒合的是教廷的治癒術,可是寧舟卻覺得,在治癒術落在傷口上之前,他就已經不疼了。

  混血魅魔幼崽捧著他受傷的手,像是捧著什麼珍貴的寶物一樣。

  銀白色的光點從他的手心中瀰漫開來,溫柔而堅韌的力量環繞著這一道傷口,輕而易舉地消弭了痛楚,眨眼之間,他的傷口就癒合了。

  「雖然我也學不會神術,不過我一樣能治好你。」混血魅魔幼崽眨了眨眼,用一種略顯得意的口吻自誇道。

  年少的寧舟沉默著,他的耳朵在風雪中微微泛紅,許久他輕聲說道:「謝謝你。」

  他完全忘記了是誰慫恿他去摸企鵝的育兒袋,這讓齊樂人越發羞愧,他若無其事地說道:「我剛才突然想到,我的重生本源也許可以幫你孵化這枚企鵝蛋,所以你不用再去試探溫度了。」

  「沒關係,我可以再試試。」寧舟說道。

  這一次他改變了做法,蹲下來和企鵝平視,企鵝爸爸仍然用警惕的眼神看著他,寧舟試探著摸了摸企鵝的喙,企鵝狐疑地看著他,不明白這個人類想做什麼。

  寧舟大著膽子,像是給大貓撓下巴一樣,撓起了企鵝的兩頰,企鵝打了個激靈,舒服地抬起了鳥喙:摸,摸快點,用力摸!

  眼看著剛才還兇巴巴的企鵝被摸服了,齊樂人目瞪口呆:「這是什麼魔法?」

  認真擼企鵝的寧舟:「企鵝和鳥類一樣,會用鳥喙清理自己的身體,但是因為沒有手,臉部的位置自己是碰不到的。如果摸一摸,它會覺得很舒服。」

  齊樂人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寧舟:「你是怎麼知道的?」

  寧舟抿了抿嘴:「我猜的。」

  齊樂人:「?」

  寧舟:「我沒有摸過企鵝,不過我摸過別的動物,它們都挺喜歡被摸的。」

  齊樂人以自己的經驗推斷:「貓?狗?」

  寧舟想了想:「差不多。」

  這個回答有些奇怪,齊樂人疑惑地追問道:「什麼叫差不多?」

  寧舟:「品種上差不多,只是體型有點大。」

  齊樂人意識到了什麼,他臉色驟變:「你說的,該不會是……」

  寧舟一臉淡定:「我看過博物書籍,老虎屬於貓科,狼屬於犬科。雖然體型上有差別,不過習性是近似的。」

  好傢夥,這可真是好傢夥,我們的童年不一樣!

  他小時候招貓逗狗,寧舟小時候擼老虎和狼,積累了大量對付動物的經驗。

  齊樂人對此又是震驚又是好奇,他連連追問。

  「永無鄉南邊的綠野上圈了很大一片保護區,裡面有很多動物,你要是喜歡,改天我帶你去看看。」寧舟說。

  「是野生動物嗎?」齊樂人問道。

  「算是吧。教廷還在聖城的時候有一個很大的動物園,後來搬遷到了永無鄉之後因為物資供應緊張,不再圈養,改為放養,它們就在無法耕作的山區繁衍。永無鄉南部的氣候比這裡溫暖很多,是糧食和畜牧產品的產區。」寧舟說道。

  永無鄉是一個領域,中心區冰天雪地,但是周邊區域還是有種植帶的,否則這裡根本供養不了這麼多的人口。

  但是比起曾經溫暖富饒的聖城,這裡貧瘠困苦是不爭的事實。

  兩人聊著天,周圍的企鵝們已經「識破」了寧舟的身份——這不是個偷蛋賊,是個免費的按摩師傅,於是幾隻企鵝大著膽子靠了過來,友好地蹭了蹭他的胳膊,也想白嫖按摩服務。

  寧舟忙不過來,齊樂人也幫起了忙,快樂地擼起了企鵝。

  寧舟終於擼服了剛才啄他手的企鵝,順利摸清了育兒袋中的溫度:「它的羽毛很厚,兩腿間的羽毛把整個蛋包了起來,裡面的溫度和人的體溫差不多。」

  「太好了,那就簡單了,我們只要控制好溫度,一定可以把蛋孵出來的。」齊樂人樂觀地說道。

  寧舟點點頭:「我記得這個季節,小企鵝快孵出來了……」

  耳邊傳來了一聲輕微的咔嚓聲,兩人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聲響,不約而同地看向正在享受按摩服務的企鵝爸爸。

  企鵝爸爸懵圈地彎下腰,把腿間宛如白色毛毯一般的育兒袋微微掀起,露出了企鵝蛋。蛋殼上被啄出了一小塊窟窿,如同小雞仔一樣的叫聲從裡面傳了出來,赫然是一隻閉著眼睛的小企鵝!

  齊樂人猛然看向寧舟,寧舟屏住了呼吸,感到捂在衣服里的企鵝蛋也動了一下。

  齊樂人:「要孵出來了?」

  寧舟:「嗯!」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雙雙寫著「不知所措」四個字。

  齊樂人:「我沒有當過爸爸。」

  寧舟:「我也沒有。」

  齊樂人越發慌張,說起了傻話:「我給它找點奶?」

  寧舟:「……小企鵝不喝奶。」

  齊樂人:「那它吃什麼?」

  寧舟沉思了一下:「魚糊糊。」

  齊樂人的表情糾結了一瞬,突然拉住寧舟的胳膊,鄭重道:「你現在回家,我去出海捕魚。」

  「等你捕魚回來,小企鵝已經餓死了。」寧舟冷酷地說道。

  「那可怎麼辦?」

  寧舟掏出了幾枚銀幣遞給齊樂人,這可是他好不容易攢下來的零花錢,本來打算跟行商買點私酒,現在看來只能拿來買魚了。

  「我們回去分頭行動,你去買魚,我繼續孵蛋。」寧舟說道。

  齊樂人不知道這隻意外的蛋掏空了寧舟的私房錢:「好!」

  ………………

  這隻意外的企鵝蛋,讓兩人完全忘記了不久之前的爭執。

  齊樂人提著兩串凍得梆硬的大魚回到寧舟的房間:「我還以為這裡的魚很便宜,沒想到賣得還挺貴。」

  「永無鄉的漁獲不多,最近的海岸距離這裡有上百公里,這個季節也不能捕魚。」寧舟解釋道。

  「是啊,又不是黃昏之鄉。」齊樂人順口說道。

  原本正在專心給企鵝蛋築巢的寧舟聞言一愣:「你去過黃昏之鄉?」

  糟糕,說漏嘴了!這個副本里他從小生活在靜海荒漠,從沒有去過黃昏之鄉。

  齊樂人急中生智:「我聽說你是從黃昏之鄉來的,那是在臨海的東極教區,一定有很多海魚吧。」

  寧舟不疑有他:「是的,不過我不愛吃。」

  「為什麼?」

  「討厭魚刺。」

  齊樂人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不會被魚刺卡住過吧?」

  「……」

  寧舟可疑的沉默與窘迫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齊樂人更樂了,他追問起了寧舟小時候在黃昏之鄉生活的經歷。寧舟斷斷續續地說了一些,他是怎麼跟阿諾德老師學習劍術,怎麼被選進了教堂的唱詩班,那一輪永不墜落的金色斜陽,是他童年時世界的底色。

  「不過每年建立日的前夜,夕陽會落下地平線,夜幕降臨,煙火升起,那是黃昏之鄉最美的時候。有機會的話,你一定要去看看。」寧舟對齊樂人說道。

  齊樂人趴在床上照看企鵝蛋,雙手托著臉頰,一臉嚮往:「好呀,我們一起回黃昏之鄉,你給我做嚮導,我們一起去看建立日的煙火。」

  寧舟垂下了眼帘,建立日是他的生日,但是今年的這個生日,他註定只能在被眾人遺忘之中獨自度過。

  齊樂人記得他的生日嗎?應該不記得了吧,雖然他們之前說到過彼此的生日,但是他應該沒有放在心上。

  沒關係,寧舟心想,這只是一個生日而已,他總要習慣的。

  齊樂人不知道寧舟此時複雜的心緒,他在操心企鵝蛋。他們把床推到了壁爐旁,用圍巾做了一個孵蛋的巢穴,又把這個巢穴藏在了被窩裡,擔心孵蛋的溫度過高,兩人時不時要把手伸到被窩裡試試溫度。

  為了防止小企鵝被捂死在蛋里,齊樂人還偷偷用自己的重生本源「作弊」,間歇地給它「充電」,確保蛋殼裡的小傢伙生命力十足。

  「小企鵝應該挺能吃吧?」齊樂人嘀咕道,「我買的魚不知道能吃幾天。」

  這個話題太愁人了,寧舟皺著眉,認真地計算起了自己的私房錢夠不夠養活一隻小企鵝。

  齊樂人見他一臉嚴肅,小聲問道:「錢不夠嗎?我這裡還有……」

  寧舟拒絕了他的好意:「蛋是我撿到的,我會養活它的。」

  齊樂人不滿道:「誰說是你撿到的,我也有份!一人出一半。」

  來永無鄉受審的路上,他在副本里的便宜老爹就塞了不少錢給他,生怕兒子在這裡沒錢花,這些錢養一隻企鵝綽綽有餘。

  倒是寧舟,這個年紀的寧舟大概、可能、也許……生活還挺拮据的,雖然生活用品一概不缺,但是教皇冕下應該不會給他發太多零花錢,否則他怎麼會賣自己的畫換酒錢?

  寧舟拿來了自己存錢的盒子,把裡面零零散散的銅幣銀幣數了三遍:「一共十三個銀幣,還有七個銅幣。」

  齊樂人憐愛地看著寧舟:「這是你全部的私房錢了嗎?」

  寧舟凝重地點了點頭。這是他攢下來打算買酒的錢。

  母親瑪利亞留給他的東西,他一件都不打算變賣,所以手頭就只有一些零散的小錢。

  「那還是我來出錢吧。」齊樂人說。

  「我會弄到錢的。」寧舟鄭重道。

  齊樂人歪了歪頭:「怎麼弄?違法的事情可不能做哦。」

  一個十三歲的孩子,掙錢的手段太有限了,齊樂人不覺得寧舟有什麼好辦法,否則他早就做了。

  「劍術比賽的冠軍有一筆獎金,去年是十五個金幣,今年應該也是一樣。這些錢應該夠買魚了。」寧舟說。

  齊樂人眼睛一亮:「你決定參加劍術比賽了?」

  寧舟沉默了一會,猛然抬起頭:「我想試試看。」

  齊樂人莞爾:「那太好啦,我早就想看你在賽場上所向披靡的樣子了。」

  「但是特蕾莎老師那邊,我還沒想好辦法。」寧舟想起嚴厲的老師,又惴惴不安了起來。

  「我幫你。」齊樂人眨了眨眼,「說服別人這種事情,我還是挺擅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