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溫簡言唇邊帶笑, 漫不經心地收回了視線。

  【誠信至上】直播間炸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看好看好看！狗騙子你最好看了啊啊啊！【打賞積分 50】」

  「嗚嗚嗚嗚嗚狗騙子恃靚行兇，舉報了！！」

  「可惡，這傢伙絕對又在打什麼壞主意！你這個壞東西！【打賞積分 100】」

  「草我為什麼天天都被老婆蠱到！心臟受不了了救命！！【打賞積分 100】」

  「在看什麼？」

  一旁的雲碧藍抬起眼, 向著對方看過的地方掃去一眼，輕易地捕捉到了黃毛的身影。

  她微微一怔, 眯起雙眼：

  「你確定了？就是他們在跟蹤我們？」

  「是啊。」溫簡言點點頭，眼底帶著愉快的興味。

  作為一個以玩弄人心為生的騙子, 他對人類的視線和情緒都十分敏感——無論哪種。

  之前在休閒園區內的時候, 他只是隱隱約約有種被注視著感覺, 在進入了這個項目之後, 那隊正好趕在開啟之前進入的四人主播小隊才正式觸發了他的雷達。

  雖然黃毛才是那個膽小怯懦, 所有心思都寫在臉上的人。

  但是, 真正暴露他們這隊的卻不是他，而是他的幾個隊友。

  那若隱若現的，雖然加以粉飾，但是卻仍然從顧盼間泄露出來的針對和惡意, 刻意保持的距離, 不著痕跡的視線，評判估量的審視, 全都太過熟悉了。

  在進入這個夢魘直播間之前，那個溫簡言生活著的那個世界，幾乎全部都是由這些存在凝聚構成。

  那是他呼吸的空氣，生長的土壤，吞咽的毒汁。

  熟悉到溫簡言幾乎不需要再次確認, 就能夠直接得出結論。

  就是他們。

  而且, 這隊和之前疤哥那幾人是不一樣的，他們不是那種鬆散的, 在某種情緒和貪慾的支配之下而活動的隊伍，他們有著極其明確的目標和對象。

  他們有針對性。

  他們很熟練。

  如果購買道具的是其他人，疤哥他們也一樣會跟上去，他們是循著味道而來的鬣狗，是群居的食腐動物，只是想從獵物身上咬下一塊肉，只要兜頭揍一頓，就會夾著尾巴吠吠而逃。

  但這群人不一樣。

  溫簡言能夠十分肯定。

  對方是衝著自己而來，而不是衝著他手中的道具和獎券。

  再加上，他對自己的結仇能力十分有自知之明。

  所以，在意識到對方是沖自己來的之後，溫簡言就基本上把這夥人的來意猜的八九不離十了。

  他之所以接近黃毛，不是為了確認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確，單純只是因為一個原因——這個主播是整個隊伍中唯一的薄弱點。

  他的情緒太脆弱了，就像是一根緊繃的弓弦，只要輕輕一觸就能斷裂。

  膽小，恐懼，敏感，懦弱。

  除非受到庇護，這種人在夢魘直播內是活不長久的。

  這樣一個傭兵小隊，會選擇帶著這麼一個情緒脆弱的隊員，只有一種可能性。

  他的天賦無可取代。

  甚至十分關鍵。

  那麼，一支以擊殺主播為目標，收取高額佣金的小隊會需要什麼人才呢？

  輸出？當然。

  控制？或許。

  但是這些都必須在找到目標的前提下才能成立。

  想要殺人，最重要的第一步就是必須先找到人，被投放至相同的副本當然是第一步，但是這還不算完。

  夢魘副本的地圖往往都很大，最小也是一整棟建築，而這個遊樂園的地圖大小更是溫簡言從未感受過的，這麼多主播，想要找到並且認出一個人談何容易。

  再和自己之前一直若有若無感覺到的視線聯繫起來，溫簡言幾乎已經確認了，對方的天賦似乎是和視力相關的。

  既然確定了這一點，他就能依此進行反制了。

  無論對方要更換多少種攻擊方式，只要他們還依賴著黃毛這個「眼睛」，就不可能對他造成傷害。

  灰城小隊打死都想不到，即使還沒有進行過正式接觸，自己的行為方式和依賴途徑就會暴露的如此徹底。

  而精神脆弱的人，在這個副本中，是最容易受到暗示和影響的——尤其在溫簡言手中的恐懼蘑菇還沒有用完的前提下。

  只需要一點小小的肢體接觸，就能輕易地影響對方的狀態。

  「喂，喂，你在看什麼呢？」

  隊員抬起手，在他的眼前晃著。

  黃毛猛地回過神來，他臉色慘白，額頭汗濕，抬手緊緊地捉住灰城的手臂：「他，他知道了，他絕對知道了！」

  灰城皺緊眉頭：「你冷靜一點。」

  他扭回頭，不著痕跡地向著背後掃了一眼。

  目標人物仍在低頭審視著面前的屍體，看上去和剛才幾乎無異。

  對方給他的感覺實在是太詭異了，幾乎到了令黃毛不寒而慄的程度。

  「要不……我們別幹這單了……」黃毛小聲建議道：「就算我們任務失敗了，可不可以？」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變得不善了。

  「這可是A級副本，你以為我們在如此危險的情況下忙活了這麼久，就是為了現在半途而廢？」隊友眯起雙眼，審視著他，狀似無意的問道：

  「他之前在你耳邊究竟說了什麼？真的只有謝謝嗎？」

  「……！」

  黃毛瞳孔一縮，下意識地鬆開了緊捉著灰城的手。

  強烈的，被隊友懷疑和拋棄的恐懼感在他的心中升起，他知道，如果自己再表現出類似的情緒，很有可能就會坐實這種猜忌。

  這是他最害怕到的。

  「可以了可以了。」灰城皺皺眉：「你們非要在這個時候起內訌嗎？」

  他看向黃毛：「你準備一下，我們在進入下個隧道的時候動手，這次不要再出失誤了，明白了嗎？」

  黃毛點點頭，不再敢將情緒表現在臉上，囁嚅道：

  「明，明白了。」

  *

  溫簡言注視著面前的屍體。

  它的身體腫脹著，皮膚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慘白，眼珠圓睜，看上去格外可怖。

  不知道是不是溫簡言的錯覺……

  總感覺在它的皮膚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緩緩地蠕動著。

  突然，他的瞳孔一縮：「快，後退！」

  眼前的屍體以一種令人很難反應過來的速度飛快地膨脹，原本水腫的軀體像是被充了氣似的整個脹大起來！

  「碰！」

  劇烈的一聲響，整個屍體從內而外的爆炸開來！

  那層薄薄的，仿佛橡膠般的皮鬆松垮垮地軟了下來，沒有骨頭，沒有肌肉，沒有內臟，只有一泡被裹在皮膚中的半流質液體，那粘膩的透明液體咕嚕咕嚕地從皮膚中湧出，裡面滿是密密麻麻的，蠕動著的青蛙卵。

  但是，和上次胖哥皮膚下的青蛙卵不一樣。

  胖哥皮膚下方生長的卵的直徑兩三毫米大小，但是這次卻明顯地擴大到了一兩厘米，一嘟嚕一嘟嚕地擁擠在一起。

  一層半透明的膜橫在溫簡言的眼前，是他剛剛眼疾手快激活的道具，正好將他們幾人護在其中，這才沒有被濺個正著。

  半透明的蛙卵緩緩地，從溫簡言眼前的屏障上滑落下來。

  他有些驚魂未定地急促喘著氣，視線定格在空中，追隨著這些青蛙卵向下滑去。

  裡面的黑色不明生物奮力遊動著，似乎正在努力地從網膜深處掙扎脫離一般，有的甚至已經脫離了，漆黑的，狀似小蟲的東西在透明介質中遊動，很難說是蝌蚪，反而更像是某種不屬於任何品種的詭異生物。

  溫簡言注視著落在地面上的液體和卵，臉色有點難看。

  比起那些他們在鬼屋中遇到的「卵」，這些青蛙卵的成長進度很顯然要比高出一大截，大部分甚至已經孵化了。

  難道說……在未來，這些卵全部都會發育成那些「青蛙」嗎？

  看著這一具屍體中蘊含的青蛙卵數量，再想想有多少主播在這個副本中死亡，變成了孕育蛙卵的溫床……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副本會變成什麼樣子？

  一想到這些，溫簡言就不由得有些頭皮發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悽厲的慘叫聲從不遠處的另外一個車廂內傳來。

  溫簡言一怔，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扭頭看去。

  只見一個主播猛地跳了起來，他的小半邊身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粘膩液體，似乎是在剛剛的爆炸中，被其中一具屍體濺到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瘋狂地，一遍遍地抓撓著自己的身體，像是要用手指摳破皮膚，將自己的皮肉從骨架上硬撓下來一般。

  在他暴露出來的那片皮膚之下，能夠看到密密麻麻的小小突起，似乎正在這具身體中飛快地遊動，吞吃著，幾乎令人不寒而慄。

  「它們鑽進去了！鑽進我的身體裡面了！啊啊啊啊！救命，救命啊！快把它們拿出來！拿出來！」

  主播尖銳的慘叫著，遍布血絲的眼珠急速轉動著，狀似瘋狂：

  「它們在游！在游！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慘叫逐漸模糊，最終變成了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詭異嘻笑聲：「哈哈哈哈哈哈哈！」

  整個車廂陷入死寂。

  火車仍然在哐當哐當向前行駛，車廂微微晃動著，狹窄的空間內，一股腥潮的氣味瀰漫開來，令人幾欲作嘔。

  地面上，牆壁上，座椅上，濕噠噠的黏液滴答落下，藏在其中的漆黑小蟲蠕動著，嗅著血腥味向著人類遊動，顯得貪婪而可怕。

  注視著這一幕，每個人的臉色都極其難看。

  在那瞬間，所有人都明白了這個項目的名字來由。

  【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