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一旁。

  「嘔——」

  溫簡言趴在牆角, 襯衫松松垮垮地擋住細腰，脊背微微顫抖，一個勁地乾嘔著。

  他的臉色蒼白, 眼圈還有點紅，完全沒有剛剛在過山車上的理智果斷, 精明瘋狂，長長的眼睫擋住濕潤的琥珀色眼珠, 反而顯得格外脆弱可憐。

  【誠信至上】直播間：

  「？在？請問剛剛帶飛整隊的人真的是你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作為隊伍里現在唯一的男性, 主播也是唯一一個下了過山車就去吐的, 笑死我了, 你也太柔弱了吧！」

  「笑不活了, 他看起來仿佛一個靠著大佬才勉勉強強從高難項目里通關的混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吧, 嚇得越狠，解謎越准……不愧是你！」

  不遠處。

  「……你說什麼？」

  雲碧藍先是一怔，然後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扭過頭, 緊緊地注視著莉莉絲：

  「口渴？」

  她那突然緊張起來的態度把聞雅嚇了一跳。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的麼？」

  聞雅的神情也不由得凝重了起來。

  嚓嚓。

  嚓嚓。

  莉莉絲抓撓皮膚的動作更大了, 猩紅的稀薄液體從被抓爛的地方滲出，她的眼珠瞪的大大的, 瞳孔也同樣跟著放大，原本美艷的面孔看上去顯得有幾分怪異。

  她的嘴唇蠕動著，喃喃道：「好癢啊，好癢啊，好癢啊好癢啊……」

  正在這時, 溫簡言也總算是緩了過來, 他白著一張臉，踩著虛浮的腳步回來了。

  他的視線落在莉莉絲身上, 在看到對方那熟悉的表現之後，不由得微微一怔：

  「這不會是……」

  雲碧藍神情凝重地看向溫簡言：

  「……沒錯，一模一樣。」

  溫簡言皺緊了眉頭，快步上前，一手攥住莉莉絲忍不住抓撓的手腕，嚴厲地問道：「剛剛在過山車裡的時候，你回頭了嗎？在過旋彎的時候你默數了嗎？」

  「沒，沒有……」

  莉莉絲抬起眼 ，有些渙散的視線落在溫簡言的身上，說話有些顛三倒四：「或許吧，我也不知道，我記不清楚了，應該沒有吧，但是，或許……」

  溫簡言垂下眼，視線落在莉莉絲臉上抓痕的上。

  皮損出血，淺紅色的組織液滲了出來，皮膚下方似乎有什麼在蠕動，但是混合在液體之中無法看清。

  和胖哥不一樣。

  準確來說，她的症狀要輕得多。

  溫簡言毫不懷疑，在已經離開過一次過山車的情況下，如果真的發生了能夠被副本判定為「回頭」，或者是「默數」的事情，對方一定必死無疑。

  也就是說，莉莉絲應該沒有像胖哥，或者是其他幾人那樣觸犯了絕對無法打破的禁忌，而是和他一開始猜測的那樣，雖然沒有做出能夠被判定的違規，但是由於行動的不確定性，而被副本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污染。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說不定……

  「對了，你剛剛說口渴，」

  溫簡言的眸光一亮，他上前一步，語速加快，急促地重複道：

  「對嗎？」

  聽到溫簡言的問題之後，莉莉絲猛地抬起頭，她臉上的傷口仍然在向下流淌著半透明的紅色組織液，破損的傷口中似乎有什麼密密麻麻的東西在爬動著，她蠕動著乾涸起皮的嘴唇：「渴……好渴！」

  得到確切答案之後，溫簡言扭過頭，看向身後其他幾人，言簡意賅地說道：

  「我認為，莉莉絲應該還有救的。」

  什麼？

  其他幾人都是一怔。

  「還有救？」

  聞雅猛的上前一步，死死地盯著溫簡言，焦急地說道：「怎麼說？」

  溫簡言抿抿唇，重複道：

  「夢幻遊樂園守則第三條：

  本園區內沒有任何飲水處，如有人向您兜售飲水，請無視並離開，如感到口渴，請前往北廣場食品區尋找身穿小丑服裝的工作人員。」

  在短暫的愣怔之後，其餘幾人頓時反應了過來。

  原來如此！

  很顯然，這個副本已經預料到會有這種被污染，但是又沒有完全觸犯禁忌的遊客出現，並且對此有所準備，所以才會出現這條規則。

  根據員工守則第六條可以看出，這個遊樂園是在努力保證遊客安全的。

  所以，他們會告訴那些「感到口渴」但卻沒有立刻死去的人，接下來應該如何自救。

  聞雅緊緊拽住莉莉絲仍在不斷抓撓著的手，嘴唇憂慮地緊抿：

  「北廣場食品區……明白了，我們這就去。」

  「一起吧。」

  溫簡言走上前來，幫忙扶住了莉莉絲的手臂，然後指了指背後的雲碧藍二人，輕輕一笑，說道：

  「畢竟，我們接下來也要去那裡消費一次才行。」

  刺激地帶園區第九條：

  為了您的生命安全著想，請勿在刺激園區地帶連續遊玩兩個以上的項目，遊玩結束之後請快速離開該園區，並前往食品區進行消費。

  「……」

  聞雅一怔，然後抬起頭，定定地注視著眼前的青年。

  對方垂著眼，臉色仍然還有些蒼白，眼圈和嘴唇泛著紅，長長的睫毛柔軟而濃密，一雙琥珀色的眼珠溫和地看了過來，在遊樂園背景之下顯得格外清雋。

  她抿抿唇，低聲說道：

  「多謝。」

  雖然聞雅清楚，對方並非是專程陪自己前往北廣場食品區，但是，在小隊成員只剩下自己一個沒有負面狀態的人之後，不得不說，他的這一提議極精準地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而且還貼心地不讓她有任何情感負擔。

  聞雅咬咬牙，扭頭看向幫自己扶著莉莉絲另外一邊手臂的青年。

  「……」

  她眸光閃爍，複雜的神色在眼底翻滾著，嘴張了張，但所有聲音卻都卡在了喉嚨里，最終咬咬牙，沉默著別開了目光。

  【誠信至上】直播間：

  「是我的錯覺嗎？我怎麼覺得對面永晝那個主播看狗騙子的眼神似乎變了？」

  「確實誒……」

  「不過我說是在的哈，狗騙子對自己隊友確實好，被這麼照顧一路……誰不淪陷啊！誰不改觀啊！」

  「嗚嗚嗚嗚嗚可不是嗎！又溫柔又強大又聰明還可靠，雖然騙人套路多了點，但我的老婆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婆！」

  離開刺激園區，越過茂密的叢林和噴泉廣場，往前走一小段路程就是北廣場了。

  原先那些徘徊在園區內的遊客N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只剩下身穿各色玩偶套裝的員工推著小推車在廣場上遊蕩。

  禮品店已經人滿為患，不少主播你爭我奪地向著窄小的門內涌去，幾乎要將店面擠爆。

  很顯然，玩偶的作用現在已經不是秘密了。

  從第一個嘗到甜頭的主播回去重新購買玩偶開始，其他資深主播自然不可能看不出來這個東西對自己接下來的探秘可能帶來的增益。

  只見一個身穿貓咪玩偶的工作人員搖搖擺擺地走了出來，在玻璃門上掛了一個大大的標牌：【漲價50%】

  在看到標牌的一瞬間，整個禮品店附近都是一靜。

  「……」

  玩家們彼此隱晦地打量著彼此，空氣中的氛圍都隨之一變，某種隱藏的，令人不安的氣氛在發酵。

  果然。

  溫簡言眯了眯雙眼。

  「走吧，食品區在這裡。」聞雅抬頭打量了一下北廣場內的地圖標誌，向著其中一個方向揚了揚下巴。

  溫簡言收回視線，點了點頭。

  很快，在穿過一條整潔的羊腸小道之後，一片開闊的食品區出現在面前，空氣中浮動著甜美的糖果和爆米花的氣味，各式各樣的小攤位七彩斑斕，琳琅分布於各處，穿著不同玩偶服裝的工作人員站在攤位後，等待著顧客的光臨。

  在食品區的入口，支著一張花花綠綠的牌子，上面寫著幾行字：

  【夢幻遊樂園食品區守則】

  1.本區售賣各式零食，甜點，炸物，歡迎各位遊客選購

  2.本區食品衛生檢疫合格，所有商品均為當日現做，無任何健康風險

  3.從刺激地帶園區前來的遊客請前往冰激凌攤位，購買今日出售的特色冰激凌

  4.從休閒園區而來的遊客請前往爆米花攤位，購買今日出售的特色爆米花

  5.從兒童園區而來的遊客請前往熱狗攤位，購買進入出售的特色熱狗

  6.本區無任何飲品出售，如感到口渴，請前往本區西側尋找身穿小丑服裝的工作人員，說明您的請求和來意

  7.請各位遊客切勿將此處購買的任何商品帶出食品區

  8.本區東側遊客止步

  溫簡言抬起眼，在整個食品區內掃了一圈。

  果然，西側有一個沒有任何標註的攤位，一個綠髮小丑站在攤位之後，臉上帶著大大的笑容。

  聞雅也同樣看到了那人的存在。

  幾人對視一眼，扶著狀態越來越差，嘴裡發出神經質咕噥的莉莉絲向著小丑的攤位走去。

  「尊貴的遊客您好，請問有什麼需要呢？」

  綠髮小丑微笑地指了指一旁的Q版地圖：「如果您有什麼攤位需要尋找的話，可以查看地圖——」

  聞雅打斷了它：

  「我的朋友，她口渴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死死地盯著面前的綠髮小丑，毫不放過對方臉上任何一絲神情的變化：「園區守則第三條，如感到口渴，請前往北廣場食品區尋找身穿小丑服裝的工作人員，對麼？」

  「當然，您做的很對。」

  綠髮小丑臉上的微笑沒有絲毫變化，它走上前來，從聞雅和溫簡言手中接過身體已經癱軟，神情渙散瘋狂的莉莉絲，說道：「請在此等候。」

  「我也……」

  聞雅的視線緊緊落在莉莉絲的身上，下意識地上前一步。

  「您也感到口渴嗎？」

  綠髮小丑笑著看向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張被塗成慘白的，微笑著的臉讓人莫名心生寒意：「如果您沒有感到口渴，是不能跟上來的。」

  溫簡言拽住聞雅的胳膊，向她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除了聽從之外，他們現在沒有別的選擇。

  聞雅也明白這個道理。

  她深吸一口氣，咬咬牙，鬆開了莉莉絲纖細的手臂。

  綠髮小丑扶著莉莉絲，向著攤位後面走去，身形很快被吞沒，消失不見了。

  聞雅深吸一口氣，扭頭看向溫簡言文碧藍幾人：「你們接下來不是要去購買冰激凌嗎？快去吧，這裡我守著就好。」

  雲碧藍向著小丑消失的方向看了兩眼：「你一個人可以嗎？」

  「沒問題。」

  聞雅點點頭：「你們去吧。」

  在短暫的道別之後，溫簡言三人轉過身，向著位於廣場另外一角的冰激凌攤鋪走去。

  冰激凌攤鋪後方的是一個身穿毛絨小熊服裝的工作人員，它的聲音悶聲悶氣地從服裝中傳來：「歡迎光臨小熊冰激凌攤，今日的特色甜品都在牌子上哦，歡迎您的品嘗！」

  溫簡言抬起頭，看向攤鋪的牌子。

  上面用粉筆歪歪扭扭寫著幾個字：今日特色甜品

  一共三種：西瓜味，楊梅味，草莓味。

  每個甜品的價格都是10夢幻獎券。

  全都是紅色系的，能夠讓人聯想到密密麻麻的詭異東西的水果味冰激凌，想到之前在刺激地帶園區內經歷的場面，幾個人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

  但是，規則就是規則。

  三人對視一眼，簡單地商量了一下，最終決定一人購買一種口味。

  雲碧藍購買了西瓜味，伊麗絲購買了楊梅味，溫簡言購買了草莓味。

  「您的草莓冰激凌，請拿好。」

  溫簡言掏出兩張獎券遞了過去，從毛絨小熊手中接過半透明的玻璃杯，粉紅色的沙冰亮晶晶的，裡面散落著草莓碎果肉，旁邊還插著粉紅色的小熊勺子。

  和想像中的怪異噁心不同，眼前的冰激凌看上去十分好吃，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草莓香氣。

  半透明的玻璃杯捂在手心裡，冰冰涼涼的。

  溫簡言拿起小熊勺子。

  伴隨著他的動作，半長的袖口松松垮垮地從手背上滑落下來，露出白皙纖細的手腕。

  「……」

  溫簡言微微一怔。

  總感覺……哪裡不太對勁。

  他的袖子以前就要這麼長嗎？

  溫簡言皺皺眉，視線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原本利落分明的骨骼線條似乎消失了，從腕骨到手掌的線條變得十分柔和，簡直就像是……

  他愣了愣，低下頭來，視線落在自己的腳上。

  原本十分合身的褲子不知道為何顯得松松垮垮的，偏長的褲腿搭在鞋面上，看上去有幾分滑稽。

  「餵……你……」

  一旁傳來雲碧藍和伊麗絲有些猶豫的聲音。

  溫簡言抬起頭，向著對方看去。

  他突然意識到，原來完全可以用身高俯視對方，現在……居然只能平視了？

  溫簡言微微瞪大雙眼。

  等等……

  「……」

  雲碧藍一臉複雜地指了指不遠處的玻璃門：「你，你自己看。」

  玻璃門光潔明亮，被擦拭的纖塵不染，完全可以當做鏡子使用。

  溫簡言心中不祥的預感更盛。

  他扭過頭，向著自己在玻璃門的倒影看去。

  遊樂場裡陽光明媚，藍天白雲間飄浮著五彩的氣球，畫著毛絨動物標牌的地面五顏六色。

  一個少年手捧草莓冰激凌，站在夢幻的背景中，他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的，微妙地比身形略大了一號，袖子和褲腿都耷拉下來。

  柔軟的半長發垂在白皙的脖側，原本結實寬闊的胸膛肩膀變得清瘦纖細起來，像是抽枝的柳條，成年男性的五官線條原本清雋俊朗，此刻卻變得陡然柔和起來，溫和的成熟氣質消失了，顯得格外稚氣青澀，甚至有著幾分少年人才有的柔美穠麗。

  他瞪圓了一雙琥珀色眼眸，難以置信地注視著鏡子中的自己。

  ？？？

  變，變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