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毛髮現,在自己將畫遞出去之後,那剛剛還緊緊攀附在他身上的慘白屍體緩緩地鬆了手,身體的下沉也漸漸停止了。
一旁的陳默和雲碧藍趁機發力,手忙腳亂地將他從深水之中拽了出來。
「……」
黃毛渾身濕漉漉地,氣喘吁吁地站回到了地面之上。
不遠處的水泊恢復了平靜,之前的無底深淵,和從中爬出來的可怖屍體就像是從未出現過一樣,淺淺地積在青石板路的窪地處,看上去和剛剛沒什麼兩樣。
雖然黃毛被暫時被拉出了水潭,但危險卻並沒有因此而消失。
陳默和雲碧藍前來救援,無法顧及到自己的影子,不過短短數秒的時間,他們就明顯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重量正在飛快地增加,地面上的倒影里,隱約能夠看到幾人身上沉沉壓著的慘白肢體。
「小心水裡的影子!」
溫簡言厲聲道:「繼續跑!」
一行人再次開始了奔跑。
溫簡言很快意識到,自己被「盯上」了,雖然他十分注意不踩到任何水窪之中,但是,在奔跑之餘,他每每總能在視線的邊緣,看到水面以下那張慘白的,死死盯著他的微笑臉孔,似乎始終在等待著。
水波晃動,慘白的臉孔似乎帶起了重影,給人一種無法逃離的詭異感。
越往前跑,青石板路就越難走,積水就越多。
溫簡言稍有不慎,腳下就是一沉。
他低頭向下一掃。
自己的腳深陷入小小的水窪內,泛著波紋的水面之下是慘白的手指和詭異的笑臉,將他向下拽去。
水面之下,被水泡的發脹的屍體攀附而來,或許因為這一次是近距離接觸的緣故,溫簡言能夠清晰地感到,在慘白屍體的背後,還有詭異的白色虛影在晃動。
一左一右,若隱若現,像是如影隨形的陰魂。
溫簡言心下一跳。
但現在並不是思考這件事的時候。
他猛地抬起頭,向著跑在前方的雲碧藍喊道:
「喂!接著!」
說完,他從口袋中掏出被團成一團的畫布,猛地一揚手,將它丟了出去。
【誠信至上】直播間:
「……」
「……」
「草,接力賽?」
「住店嗎,附贈航空接送服務的那種。」
「哈哈哈哈哈哈哈媽的,客人:我謝謝你啊。」
雲碧藍一邊跑,一邊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溫簡言丟過來的畫布:「收到!」
在畫布離開手的瞬間,溫簡言感到自己腿上的拉力消失了。
他反應及時,下陷的深度遠不及黃毛,所以,雖然身邊沒有其他人幫忙,他也能自己從水潭之中爬出來。
「陳默,快!」
溫簡言喊道:「下一個是你!」
陳默心領神會,立刻加快了腳步。
從破屋到酒店門的這段青石板路並不算長,成年人全力奔跑也就只需要不到一分鐘時間,雖然溫簡言幾人的步伐被壓在身上的重量大大拖慢,但在幾人謹慎的行動之下,仍舊在逐漸地向著目的地接近。
只剩下最後幾步路了。
門口。
「……隊長,你說吧,要不要這麼做?」
幾人扭頭看向鐘山,等待著他的決斷。
鐘山站在門口,死死咬著牙齒,眼底神情閃爍,久久沒有回答。
他注視著溫簡言幾人越來越近——
終於,他似乎下定了決心,緩緩地點了點頭。
「好。」
很快,溫簡言他們來到了青石板路的最後一段。
頭頂的小雨淅淅瀝瀝,打濕了身上的衣服,陰濕,冰冷,侵透肌骨。
他抬眼向著不遠處大敞的門看去。
忽而,溫簡言眸光一凝。
不知不覺中,對方小隊中主播的位置發生了變動,剛剛還是等在門口的幾人微妙地改變了站位,堵在了他們的必經之地處。
「……」
幾乎不需要思考,溫簡言就立刻明白了現在的狀況。
他放緩速度,收住了腳步。
看樣子……對面現在已經不再滿意他們先前定好的協議了,而是準備通吃。
在夢魘之中,這種事情實在是太過司空見慣了。
即使同是紅方一派,但畢竟,人心隔肚皮——在這裡,想要更好地活下去,就要學會侵占和搶奪其他人的生存空間。
鐘山邁出一步,向著溫簡言伸出手:
「畫呢?」
除了這兩個字外,他並沒有多說什麼,更沒有解釋的必要。
面對這種情況,沒有任何資質主播會幼稚地問「為什麼」,要知道,在夢魘之中,規則由強者制定,而弱者無權置喙。
此刻,他們的人數遠超於對面,自然也就占據著絕對的優勢。
溫簡言抬起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他扭頭向後撇了一眼。
畫在陳默手裡,按照他現在的速度,應該還要差不多兩分鐘才能到達。
距離關門還差不到十分鐘。
溫簡言心裡有了數。
他抬起眼,向著堵在門口的鐘山幾人看去,忽而一笑,舉手做投降狀:
「好吧,當然可以。」
鐘山幾人對視一眼。
看樣子,對面還是很有眼色的。
鐘山伸出手:「把畫扔過來。」
「首先,畫不在我手裡,」溫簡言聳聳肩,「你們剛剛應該也看到了,最後一個接手畫的人是我的隊友,應該還要一兩分鐘才能到這裡。」
「而且……很可惜,你們在我這裡信譽太低了,」
溫簡言嘆了口氣,說。
他抬起濕漉漉的眼睫,淺色的眼珠一錯不錯地注視著對面:「如果我把畫扔給你,我怎麼能夠保證你願意放我們離開呢?」
「如果你們拿到畫之後立刻轉身回到酒店,並且將大門封死,我們豈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在最後關頭反水,準備通吃的人並沒有什麼基本的契約精神,如果他們在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之後,就選擇斬草除根,讓他們再也沒有機會報復是,很十分正常,且符合邏輯的。
鐘山有些急躁了起來:「那你是要和我們硬剛咯?」
他惡狠狠地說道:「你可要想清楚,在這裡打起來,你們死的會很——」
「不不,」溫簡言搖搖頭,打斷了對方的話。
他一手將濕發撩起,優雅地說道,「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我還是明白的,我十分願意拿畫來換命,只是需要一點小小的保證罷了。」
「……」
鐘山眯起雙眼:「你要什麼保證?」
「你,和他倆,」
溫簡言在他背後的隊友之中掃了一圈,看似隨意地點了兩個人,然後勾了勾手:「過來。」
「什麼意思」
「意思當然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溫簡言深深地看向對方:「等我的隊友到這裡之後,我會親手把畫給你,而你是隊長,只有你在我們旁邊,我們才敢相信會被你們放回興旺酒店之中去。」
「而你們有三個人,即使我的隊友趕到,也只有兩人……如果我們真的反悔,你們也是占據優勢的,不是嗎?」
「……」鐘山陷入了沉默。
「還是說,這點風險你都不願意冒?」
溫簡言歪了下頭:
「那我恐怕就要重新審視一下,你們究竟願不願意放我們走了。」
他的唇邊仍然帶著笑,狀似遺憾的搖搖頭:「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我們恐怕就只能魚死網破了。」
青年的聲音很輕,但言語中卻藏著毋庸置疑的危險感。
雖說他們的人數是對面的數倍,占據絕對的上風,但是,如果對面抵死不從,衝突恐怕也是無法避免的——致命的小雨始終下著,距離興旺酒店開燈還剩不到十分鐘,在這裡發生對抗顯然是十分危險的。
當然,他們一定是能贏的。
畢竟門就只有那麼大,且被他們的人守著在,很容易就能讓對面小隊永遠留在這裡。
但是,對面的小隊顯然不是什麼新手了,即使最後他們真的能夠將畫硬搶下來,恐怕也會至少被拖幾個人下水。
對面看上去確實很識時務。
如果真能和平解決,自然是最好的。
鐘山抬起眼,掃了一眼溫簡言背後的青石板路。
確實,只有陳默是最靠前的,其他幾人身上的負重過多,都還需要更多時間才能趕到。
他鬆了口:「好吧。」
鐘山扭過頭,向著自己身後,剛剛被溫簡言點到名字的兩人招招手:「你們兩個,跟我走。」
他雖然不知道溫簡言為什麼選擇這兩個人,或許是因為體型看上去不是很有威脅吧。
鐘山在心裡輕哂。
只可惜,他的這兩個隊友都不是什麼吃素的,如果對方憑藉體型就輕視了他們兩個的話,可是會吃大虧的。
三人一同離開了門口,進入了雨中,向著溫簡言的方向走去。
溫簡言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視線微微下移,掃過三人的腳下。
他們避開了水灘。
這很正常,畢竟他們剛剛親眼看到了黃毛被水下的東西拖下去,但是,他們卻並沒有讓自己的影子避開水面。
看樣子,他們並沒有通過遠觀摸清副本的襲擊規律。
……不過,足夠了。
很快,陳默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
溫簡言從他的手中接過皺皺巴巴的畫布,但卻並沒有遞給鐘山,而是遞給了他身後的其中一個隊友。
但這和遞給鐘山並沒有什麼差別。
「滿意了?」鐘山冷笑一聲。
溫簡言沒有回到。
「走吧。」
見到畫布到手,鐘山心下一松,他扭頭看向自己的兩個隊友,命令道,「回去。」
一行人轉過身,向著青石板路盡頭的興旺酒店大門走去。
背後,在溫簡言交出畫布的瞬間,雲碧藍黃毛幾人感到背後一輕,剛剛還死死壓在他們身上的屍體重量陡然消失了。
他們都是一驚,抬頭看向前方。
在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麼事之後,幾人猛地加快步伐,向著青石板路盡頭跑去。
滴答,滴答。
淅淅瀝瀝的雨水落下,砸在了坑坑窪窪的地面上,水面上濺起小小的水花,微微模糊晃動的水影之下,是無數層層迭迭的慘白屍體。
雖然距離大門只剩下不到五米的距離,但是,只要雨水不停,詛咒和襲擊就不會停止。
忽然,那個剛剛接過油畫畫布的隊友突然身下一矮。
「?!」
他一驚,猛地低頭看去。
腳下是一片水窪。
不對!他剛剛明明避開了所有可能的水泊,為什麼這次會——
還沒有等他想通原因,下一秒,水面之下有什麼東西死死地捉住了他的身體。
另外一個隊友叫道:
「快!把畫給我!」
他們剛剛親眼目睹了溫簡言他們破解詛咒的方式,只要取走畫布,詛咒就會轉移——
「接著!」
那人下沉的速度很快,瞬息之間就已經沉到了腰際,他咬著牙,將畫布向外一丟,扔到了自己隊友的懷裡。
但是……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散發著森冷氣息的雨水之中,那本該鬆手的存在卻仍舊死死地捉著他的腿,還在持續不斷地將他向下拉去。
「怎,怎麼回事?!」
男人大駭,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這不應該——」
「畫在我這裡,你怎麼會……」隊友也慌了起來,他急忙再次上前一步,但腳下卻突然踩了個空。
陰冷的水中有什麼東西纏住了他,像是無底的泥沼一般,帶著他深深地陷了下去。
等等。
怎麼可能!
明明隊友還沒有脫險,自己又遭遇了同樣的事情!
他頭腦一片混亂,一邊驚恐地掙扎著,一邊低頭水面看去。
這一次,出現在自己眼前的……
並不是死去隊友那張慘白微笑的臉,而是一個模糊的虛影。
那虛影在水面之下浮沉,伴隨時間推移,五官逐漸變得清晰起來,緩緩地上浮著,向著他的方向貼近過去。
男人的瞳孔一縮,駭然地瞪大雙眼,尖銳地倒吸一口涼氣,所有的尖叫都被堵在了喉嚨里,什麼聲音都發不出。
——那是他自己的臉。
慘白的,潮濕的,泡的腫脹,但確確實實是他自己的面孔。
唯一不同的,就是水裡的影子嘴角高高上揚,露出了一個詭異至極的微笑。
【誠信至上】直播間:
「?」
「???」
「????等一下?我為什麼沒看懂!」
「你們還沒有發現嗎?剛剛溫簡言指出的那兩個隊友,就是對方小隊裡,最後進入破屋裡的那兩個人,他們兩個一個在三十二秒,一個在三十三秒的時候進的屋!全都超過白雪說的時間了!」
「簡單來說,就是在剛剛的雨水之中,待的時間超過三十秒,但是又沒有超過立刻死亡的界限,他的影子就會被留存進水面之下,如果成為被襲擊的目標的話,就會被水中自己的影子取代。」
「等等!我也注意到了,之前那個死人身後其實一直隱隱約約能看到兩個白色的虛影,我還以為只是水面晃動我看錯了,現在看樣子……其實就是那兩個人意外留到水面之下的影子咯?」
「我去,這個本好狠,我之前以為白雪給的時間只是一個虛數……稍微超過一點也沒有關係的,沒想到還在這裡等著呢……」
遠處,白雪抬起那雙漆黑鬼魅的眼珠,隔著朦朧的雨霧,定定地看了過來。
他說過了。
三十秒。
一切發生的都實在是太快了。
鐘山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的兩個隊友就已經被接連拽進了水中,幾乎沒有激起半點漣漪,眨眼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驚愕地瞪大雙眼。
不可能——這——怎麼會——
下一秒,一隻冰冷的手從背後捉住了他。
冰冷的銅製刀尖抵在了他的脖頸邊。
「……」
鐘山臉色煞白,緩緩扭頭。
青年濕漉漉的眼睫微垂著,優越的五官被水沾濕,越發顯得輪廓深刻鮮明,帶著毫不留情的攻擊性,像是冶艷過頭的毒花。
溫簡言臉上仍是剛剛那副溫柔的模樣,嗓音柔和,言笑晏晏:
「是的,我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