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前,一白一紅兩隻燈籠的光線漸漸熄滅,腐朽老舊的大門在四人眼前緩慢地合攏,最終"咔噠"一聲完全閉合。在閉合的瞬間,背後無邊無際的黑暗頓時圍攏而來。
熟悉的機械提示音在眾人耳邊迴蕩著∶
【昌盛大廈……滋滋……副本主線任務已完成, 副本——關關關關—】
系統的播報聲像是被什麼無形的存在干擾了一樣,不自然地重複著,最終猛然斷裂了。
下一秒,四人眼前一花,等再睜開眼時,那被詭異紅光籠罩著的四合院已經完全消失了,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熟悉的,灰濛濛的樓層。
"這是?"
祁潛收回了下意識的防禦動作,直起腰來,有些驚愕地向著周圍看去。
空氣中布滿灰色的霧靄,像是浮動著一層菸灰紙屑,頭頂是四四方方的天井,仰頭看去,能看到一層迭著一層的高高大廈,怎麼望也望不到盡頭。
那最核心的,理論上並不存在的"第五樓", 在【終極主線任務】完成之後,就自動閉合, 消失不見了。
而他們這幾個本就不屬於哪裡的主播,則是被送回了一開始的地方,也就是昌盛大廈內,嚴格意義上的,最初始的一層。
"怎麼回事?"蘇成皺起眉頭。
他和溫簡言的合作次數最多,也打出過很多次終極主線任務 ,所以立刻就發現了不對勁,"為什麼沒有副本關閉的倒計時 ?"
按理來說,在完成終極主線任務之後,副本內都會響起副本關閉的倒計時,一般來說是一分鐘。
可這一次則不一樣,在剛剛的任務結束播報開始卡音之後,系統的聲音就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一樣,完全消失了。
而他們也沒有被送回到那片白茫茫的空間內,而是直接回到了副本的第一層。
這…不太對勁。
溫簡言低下頭,向著自己的身上掃了一眼。
嗯,外觀沒有恢復,自己現在仍然是穿著喜服的本體狀態。
這倒是沒什麼,畢竟他已經在雙方隊長的面前掉了馬,也已經沒什麼太大必要繼續裝下去了。
他的關注點在於……
既然自己現在的外觀沒有恢復,無論出於什麼原因,都象徵著夢魘對於這個副本的控制權在削弱,或者說,已經被削弱?
"唔。「
這是,站在一旁的橘子糖身形晃了晃,鼻腔里溢出一聲不甚清晰的悶哼,只有短短一瞬,轉瞬間就消失在了空氣之中,如果不注意聽,幾乎無法捕捉到。
溫簡言一怔,下意識地扭頭看去。
小女孩半低著頭,由於個子矮,他看不清對方臉上的神情,但卻能看到她似乎有些過分蒼白的面孔。幾乎不需要深入思考,溫簡言就立刻明白了緣由。
時間倒流。
即使在天賦類別眾多的夢魘之中,也實在在是太過逆天和恐怖了,即使是珍稀程度最高的攻擊性天賦也無法與其匹敵,那麼,它的發動也必定需要不小的代價,溫簡言甚至不得不聯想到,橘子糖那和其他主播過分格格不入的低齒,或許也可能與她的天賦有所關聯。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更何況還是這樣可怕的,甚至可以說是顛覆性的天賦,自然是會被藏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溫簡言毫不懷疑,如果不是之前在第五層的時候,他們已經被逼到了極限,橘子糖恐怕也是不會使用出自己的天賦的。
對干除了溫簡言以外的其他人來說,那突然多出來的三分鐘 ,大概率會被當做是系統故障,或者是其他更合理的原因,在沒有任何線素和前提的情況下,很少有人會將其認作為橘子糖天賦的作用。
很顯然,橘子糖也並不準備將自己天賦的具體形式暴露在其他人面前。
除非實在是到了極限.…….否則,對方是不會露出半分馬腳的。
溫簡言一言不發地收回了視線。
他不動聲色地向著橘子糖靠近了些,借著那過於寬大的喜服袖口的掩飾,偷偷讓對方靠在了自己的身上。
"? !"
橘子糖的瞳孔一縮,身形突地一僵,緊繃的仿佛下一秒就會崩斷的弓弦。
她猛地抬起頭,驚愕地向著溫簡言看去。
青年沒有看向她,從橘子糖的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對方線條鋒利的下頜線,那張和"溫溫"有著三四分相像的臉上,沒有流露出半點多餘的神情,好像那過分體貼小動作並非是他做出來的一樣。」」
也不知道是想到來到對方披了整個副本,騙了他們一路的外觀,還是因為意識到自己的秘密暴露,又或者,是現在這即使已經被很小心地隔了層袖子,也依舊無法忽視的肢體接觸……橘子糖咬著牙,眉頭緊緊擰起,本就蒼白髮青的小臉此刻變得更加難看了。
她一言不發地盯著溫簡言的側臉,像是要用自己的眼神將對方剁吧剁吧切碎了似的。
忽然,正在這時,一串凌亂的腳步聲響起,眾人抬起眼,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是他們的隊友。
張雨,安辛,衛城等人臉上帶著緊張和驚喜的表情,向著這個方向大步跑來。
"隊長!"
"隊長! !"
看樣子,在之前進入第五層的小徑之上,這些沒有拿出禮金,換取到邀請函的主播們,確實被送回了最初始的地方。在溫簡言四人也被同樣送回這裡之後,分散的隊伍終於重新會和了。
"隊長!你們還好吧!"童謠神情關切地迎了上來。
張雨緊隨其後,顯然憋了滿肚子的疑問∶"你們進入第五層之後呢?裡面有什麼,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還有剛剛的提示音……你們真的完成了終極主線任務嗎?"
安辛眨眨眼,環視一圈,忽然大驚失色∶
"等等,溫溫呢?她該不會——"
在祁潛小隊互相溝通情報之時,溫簡言稍稍側身將橘子糖交給了他們小隊的成員。
看樣子,對方小隊的成員也立刻意識到自家隊長的不對勁,飛快地圍攏過來,迅速地橘子糖接回到了自己的隊伍之中。橘子糖定定地看了一眼溫簡言。
對方巧妙地控制著角度,擋住了其他人的視線,好讓任何人都無法覺察到她的異樣。
「」
她面無表情地收回了視線,低聲地"切"了一聲。
另外一邊。
"你們太吵了,"祁潛被他的隊員鬧的有些腦子疼,"問題也要一個一個地問.…."
"無論如何,"
正在這時,一個陌生的青年適時地插話進來∶"之前在第五層發生了什麼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們現在為什麼沒有回到主播大廳。"
眾人都是一愣,所有的視線下意識地落在了溫簡言的身上。
他們似乎這才意識到,隊伍之中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多出了一個穿著古怪的陌生男人,頓時齊齊變得警惕起來。
"喂,你是——_
安辛眯起雙眼,臉上露出了微微敵意的神情。
"啊,你不認識我了嗎?"
青年看向安辛,歪了歪頭,一雙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忽而一笑。
在他臉上 ,那旁觀者般冷靜而理性化的神情消失了,嘴角和眼角都稍稍彎起,原本利落剛硬的線條因此而柔和起來 ,明明只是幾個幾平無法覺察出來的細枝未節被控制和調整,但氣質卻仿佛產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男性化的特質被徹底抹去,他的笑容顯得溫柔而羞窘,那原本只與"溫溫"外觀有三到四分相似的面容,此刻居然變得有七八分相似了。
空氣詭異的安靜了下來。
溫簡言眨眨眼∶"不是吧?我以為我們感情很好的。"
""
""
霎時間,全場死寂。
所有人都呆呆地注視著眼前身穿紅色婚服的青年,他們的臉被齊齊定格住了,僵在了某種詭異的表情之上,似乎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
祁潛看著自己的隊員們,以及他們臉上和之前的自己如出一轍的表情,緩緩露出了難以言喻的神情。怎麼說呢.……
就.…
這種事,真的很難接受啊!對不對!
""
安辛呆呆地注視著溫簡言,眼珠子一動不動,臉上的神情已經完全凝滯住了。
他張張嘴,乾巴巴地說∶
"溫,溫溫? "
"誒。"溫簡言笑眯眯地應聲道。
""
安辛裂開了。
在他從失戀的陰影中回過神來之前,背後忽然傳來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啊,果然是你。
"溫簡言抬起眼,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在眾人身後十分不顯眼的地方,站著一個十分熟悉的身影。
乾枯瘦長的臉,陰鬱的眼神,以及空了一半的袖管。
是木森。
他的衣襟上全是血,看上去比上次分別之時還要憔悴許多,雖然站著,但是姿勢卻十分古怪,像是被什麼無形的繩索捆住了一般,只能跟著人群向前走。
溫簡言很快意識到了這一幕出現的原因。
著樣子,紅衣女戶並沒有成功殺了木森-—這也正常,木森畢意是資深主播 ,而目還是神詢的重點保護對象 ,底牌絕對不少,再加上紅衣女戶身上的符咒本就有時限,只要符咒消失,它就會再一次回到第五層來,木森做起事來本就不擇手段,他同隊又有隊友可以被他推出去墊背,木森自然是有很大概率活下來的。
但是,紅衣女屍的存在,顯然給他們造成了極大的威脅。
所以木森雖然活下來了,但卻也元氣大傷。
他離開第四層,進入了第五層,而此時此刻,正好和被從四合院內送回來的張雨衛城幾人撞了個正著,自然就被毫不意外地逮住了。
木森抬起那雙死灰色的眼珠,牙齒緊咬,枯槁的面容微微扭曲,強烈的恨意幾乎要溢出眼眶。
"大好了,你記得我。"
溫簡言臉上帶上了點笑意,他走過去,稍稍俯身,仔細端詳著對方的面孔。
".….你不應該進副本的。"木森的神情不受控的猙獰起來,"他們——"
"我要是不進這個副本,怎麼能看到你這幅好看的表情呢。
溫簡言笑眯眯地湊近些許。
"以及…."
他歪了歪頭∶"他們?"
"……"木森的臉色更難看了,像是要用眼神將溫簡言碎屍萬段一般,他咬緊了牙,似乎一個字都不準備多說了。
「隊長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衛城用複雜的眼神注視著溫簡言,忽然手一揚,將什麼東西拋了過來。
溫簡言抬手接住,低頭看去。
那是一個灰撲撲的小小布袋,裡面有什麼東西互相碰撞著,發出清脆的噹啷聲。
正是木森的那套木牌。
「謝謝。」在木森愈發仇視的目光下,溫簡言臉上笑意更甚。
他晃了晃手中的袋子,說,「很高興和你們做生意。」
「接下來,他交給我們,你沒有問題吧 ?」
衛城說。
聽到了先前的對話,他很快明白了,溫簡言花費數目龐大的積分,選擇使用和自己真實面目差距如此之大的外觀進入副本,恐怕正是和這位木霖有關. 不過,在木森脫離他們小隊,並且試圖先下手為強,將顧客引往他們所在的店鋪起,他們之間的博隙就已經與溫簡言無關了。
"當然了。"
溫簡言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自然巴不得讓別人將木森這個麻煩從自己的手中接走。
衛城沖他點了下頭。
緊接著,一行人轉過身,向著遠處走去。
木森的兩條腿被迫邁開,歪七扭八地跟在他們的身後,但那恨毒的眼神卻始終落在溫簡言的身上。
不過,這已經不是溫簡言所關心的了。
一旁的祁潛開口道∶"你剛剛說,重要的是,我們現在為什麼沒有回到主播大廳,是什麼意思?""字面意思。"
溫簡言將布袋揣入口袋之中,看向祁潛,"剛剛系統播報的聲音,你不覺得不對勁嗎?"
祁潛皺起眉頭∶"確實。"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夢魔對這個副本的控制力削弱了,如果你打開你的直播界面的話就會發現,雖然直播還沒有斷線,但系統商城的道具卻已經無法使用了。"
一旁的童謠一怔,打開了自己的直播界面。
一切都和溫簡言說的一樣。
"雖然夢魘對副本的控制力減弱了,但仍然還是將主播們牢牢地掌控著的。"
溫簡言看向蘇成∶
"距離這個副本的規定時限結束還剩多長時間?"
蘇成低頭看了眼表∶"不到十分鐘。"
"那就沒錯了。
這個副本會是限時副本,是有原因的,不僅僅是由於【昌盛大廈】是一個沒有盡頭的循環,應該也同樣是為對身處其中的主播施加一個雙保險,以免現在這種情況出現。
溫簡言頓了頓,繼續往後說道∶
"雖然我們無法提前結束副本,但是,等到時限結束,應該也能回到主播大廳。"
祁潛眯起雙眼,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溫簡言補充道∶
"不要擔心,在終極主線任務完成之後,這個副本暫時已經不會對我們造成任何危害了,剩下的時間你們可L以好好子休息一下 。"
"說完,他轉過身,向著遠處走去,輕飄飄地丟下一句話∶
"我去別的地方走走看。"
蘇成衝著祁潛幾人點點頭,然後這才轉身匆匆跟上了溫簡言的背影。
"你去哪裡啊?"蘇成加快幾步,和溫簡言並肩向前,好奇地問道,"不是說,接下來只要等待時間結束就好了嗎?"
"我有個猜測想要驗證一下。
"溫簡言頭也不回地說。
他直直的向著距離他最近的一個店鋪走去。
很快,那大門緊閉的店鋪就出現在了兩人的面前。
注視著那緊緊關閉的玻璃門,蘇成的心中仍然有些發楚∶"等,等等,你該不會要進去吧?"
"進不去的。"
溫簡言抽空掃了蘇成一眼,說道。
"我們不是這裡的 '顧客' ,也不是這裡的'職員' ,即使想進恐怕也進不去了。"
"那你是……"
蘇成有些疑惑地皺起眉頭。
溫簡言沒有回答,只是從口袋中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貼在了店鋪的玻璃門上,向內照了進去。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曾經無法被光線驅散的黑暗,此刻卻變得極為普通了起來。
在手電筒晃動光線的照耀下,昏暗的店鋪變得微微明亮起來,隱約能夠看到一排排的貨架。
果然。
溫簡言眯起雙眼。
【昌盛大廈】之中最為恐怖的"黑暗",實際上本不屬於這裡,而是屬於巫燭被封印在這裡的碎片。其實在進入第五層之前,他就已經產生了一些相關的猜測了。
雖然巫燭經常將他所操控的"黑暗"當做奇怪的觸手來使用,但是……作為和那些觸手近距離接觸過的人類,溫簡言能感受到,那種看似無形的存在並不普通,只是因為巫燭的原因所以才顯得無害罷了。
一旦失去了主人的控制,它們就會變得像是【昌盛大廈】內的黑暗一樣恐怖。
這也側面證明了他的猜測。
【昌盛大廈】這個副本十分特殊。
無論對於夢魘,還是對於巫燭,都是特殊的。
具體原因溫簡言還不知道,但他覺得,自己距離真相已經十分接近了。
從他已經了解到的方面入手去思考的話。
首先,【昌盛大廈】本就獨立存在著,而並不是夢魘"製造"出來的副本。
夢魘將身為整個副本最核心源動力的紅衣女士分割成片,封印在其他地方,然後又將巫燭的一片碎片作為替代品放在第五層,這才將【昌盛大廈】占為己有,讓它成為了自己的一個副本,而那恐怖的黑暗,應該就是巫燭口中所說道的"重要的一部分"。
所以,昌盛大廈才會變得如此恐怖。
現在,碎片被巫燭收回,昌盛大廈自然恢復了最初始的狀態。
溫簡言站在玻璃門外,緩緩地移動著步子。
手電筒的光線跟著他的動作移動著,最終落到了櫃檯處,照亮了櫃檯背後一動不動的僵硬人影。
一旁的蘇成尖銳地倒吸一口涼氣∶
"那是——
溫簡言移動手腕,用手電筒的光線照亮了那人影的面孔。
慘白的臉,猩紅的顴骨和嘴唇,高高揚起的微笑。
它一動不動地坐在櫃檯後,像是本就屬於這裡一般。
"是紙人。"
溫簡言緩緩說。
他注視著那在微光下顯得越發恐怖的紙人,說道∶"看樣子,它們才是這裡真正的店員。"
【昌盛大廈】是一個完整的精密閉環。
那些"顧客"們雖然沒有思考的能力,但都無一例外是恐怖的厲鬼,【昌盛大廈】負責引導它們通過四層樓,送它們進入墳家內沉眠往生。
第五層內的"紅衣女屍"是整個機器的核心驅動力,是被人為製造出來的最強厲鬼。
而"紙人"則是員工,是負責引導厲鬼持續向上的必要一環。
而他們,都是用鮮血發下死誓,用生命駐守在這裡的人類。
簡直就像是地獄的看門人。
但是,隨著夢魘的侵入,將紅衣女戶分割封印 ,計【昌盛大廈文個機器出現了殘缺,所以它才能"主播"送入其中 ,頂替紙人成為雇員。
否則的話,整個機制是能夠在沒有任何無辜者犧牲的情況下自行運轉的。
而主播們,自然無法像紙人一樣完成那麼合格地完成任務。
他們會恐懼,也會死亡,那麼,自然的,一定會有無數的厲鬼無法完成四層的輪迴,長久地停留下來。
那麼.….它們又會去哪裡呢?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關閉了手機的手電筒,將它收回了口袋裡。
這個答案呼之欲出。
——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