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停屍間內一片漆黑, 伸手不見五指。
冰冷的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福馬林氣味,隱約能夠嗅到屍體的腐臭味。
光赤的腳掌和地面發出摩擦聲,在黑暗中緩慢而拖沓地移動著。
「叮鈴」, 「叮鈴」。
詭異的鈴鐺聲從四面八方響起,在空曠的停屍間內迴蕩。
第三停屍間的角落裡, 齊深蜷縮在地上瑟瑟發抖。
他把腦袋深深埋在膝蓋里,手裡緊緊捏著什麼, 仿佛魔怔一般, 喉嚨里時不時發出含混不清的慘叫。
「叮鈴」, 「叮鈴」——
鈴鐺的響聲在接近。
齊深驚恐地瞪大雙眼, 死死地注視著眼前深不見底的黑暗, 腦海中已經開始自顧自地構建畫面。
慘白的屍體搖搖晃晃, 一步步向他圍攏過來,腳腕上的鈴鐺伴隨著走動發出聲音,一雙雙渾濁無神的死灰色眼珠注視著他,然後緩緩伸出僵硬冰冷的手——
「啊!啊啊!!啊啊——」
齊深發出尖銳而斷續的慘叫聲, 驚恐地向背後退去。
「叮鈴, 叮鈴。」
那聲音迅速靠近。
太近了,近的簡直就像是在耳邊響起一般。
下一秒, 一隻手掌毫無預兆地從黑暗中深處,猛地一把捂住了齊深的嘴,將他剩下的慘叫堵回了喉嚨里,變成了無意義的「嗚嗚」聲。
「噓,安靜!」
青年刻意壓低的嗓音在他的耳邊響起:「是我。」
但齊深卻仍然像是被魘住了似的, 仿佛一條脫水的魚, 瘋狂地掙扎戰慄著,人在絕望之下迸發的力氣實在是太大, 溫簡言幾乎按不住他,對方的後腦勺哐哐地撞擊著金屬制的冷藏櫃,在一片黑暗中發出異樣的響動。
再這樣下去,一定會引來那群屍體的注意,他之前的努力也就白費了。
「別亂動。」對方咬字急促,嗓音鎮靜:「我也是來找你姐姐的。」
「!!!」
這兩個字出口的瞬間,齊深猛地停止掙扎。
他仍舊驚恐地發著抖,但是眼底的神色卻漸漸清明,似乎這才終於回過神來。
齊深急促地喘息著,艱難地轉動眼珠,試圖看向那個捂住自己嘴巴的人。
什麼都看不到。
但是,在一片死寂中,能夠隱約聽到,近前還有一道除自己以外的呼吸聲,雖然略顯急促,但卻被控制的均勻穩定。
捂在口鼻上的那隻手有力而溫暖,一具人類的軀體緊貼著他,伴隨著呼吸起伏的胸膛,皮膚火熱的溫度,全部都在從黑暗中傳遞過來。
齊深總算鎮靜下來。
他緊緊抓著對方不放手,就像是攥緊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
救命稻草的臉在黑暗中微微扭曲了一下。
嘶。
這手勁可真大,被他捏住的地方等會兒肯定得青。
溫簡言這一路走的非常小心。
作為一個已經被這個垃圾直播間針對了好幾次的老熟人,對於眼下這種情況,在坐上電梯之前,他就已經隱約有了點預感。
所以,為了防止之前的追逐戰再次發生,從進入停屍間開始,溫簡言就一直在默記這裡的格局和路線了。
雖然黑暗給他同樣帶來了不小的阻礙,但是在黑暗中摸索過一段時間之後也就不成問題了。
溫簡言仔細聆聽著鈴鐺的聲音,在其餘兩個停屍間內製造著聲響,將堵在走廊中的死屍引開,然後再飛快離開,一邊小心躲避著鈴鐺的聲音,一邊向著第三間停屍房內趕來。
在按住齊深之後,他才終於鬆了口氣。
還好,終於趕上了。
十分鐘的尋找時間應該也快要結束了,溫簡言注視著眼前的黑暗,身體中的每一絲神經都下意識地緊繃著,在心中默數著倒計時。
黑暗中的等待總是煎熬的,不知道過去多久之後,那個熟悉的聲音再度響起:
【叮!恭喜主播完成場景:捉迷藏!】
【獎勵積分:5000】
聲音落下的瞬間,遠處那些叮鈴作響的鈴鐺聲瞬間消失了,就像是從未出現過一樣。
溫簡言頓時如蒙大赦,緩緩地吐出一口氣,身體一點點地放鬆了下來。
他鬆開了仍在顫抖的齊深,從口袋中掏出手機,點亮屏幕,結束了錄音的循環播放。
在按下停止鍵的瞬間,黑暗中只剩下了一片無邊的死寂。
和剛才比起來,眼下的死寂顯得無比令人安心。
不遠處,冷藏櫃櫃門被推開的聲音響起,蘇成半是緊張半是猶疑的聲音從第一停屍間內響起:「餵……你,你們還活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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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簡言抹了把臉,提高聲音道:「還活著。」
蘇成的聲音顯著地鬆弛下來:「太好了……剛才真的嚇死我了。」
他獨自一人縮在冷藏櫃內,緊張地聽著外面的響動。
突然,隔著櫃縫透進來的細細燈光乍然消失,只剩下了一片漆黑,緊接著,事情逐漸詭異起來。
鈴鐺聲越來越多,越來越雜,隱約還能聽到刻意壓低的快速跑動聲,時不時還有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噪聲從不同方向響起,令蘇成心驚肉跳,縮在冷藏櫃內一動也不敢動。
他一邊憂慮他們是不是哪裡做錯了,一邊又忍不住擔憂和自己不在一起的溫簡言的生命安全,直到最後任務完成的提示音響起,才終於放下心來。
「燈怎麼滅掉了?」
溫簡言癱坐在地上,隨著腎上腺素的消失,剛才驚險一幕帶來的副作用終於起效。
他現在手軟腳軟,幾乎爬不起來,只能用虛弱的聲音指揮著蘇成:
「我關的,你……往電梯那邊走,大概就在電梯門右邊五步左右的位置,就能摸到電閘了。」
隔著牆壁和走廊,溫簡言聽到蘇成在黑暗中摸索著向前行走的聲音,時不時還傳來幾聲人撞到敞開的冷藏櫃櫃門上的「哐當」聲,以及對方倒吸涼氣的聲音。
三分鐘後,遠處傳來「啪」的一聲響。
電閘被合上了。
頭頂的燈管發出滋滋聲,然後一同亮了起來。
突如其來的燈光令溫簡言眼前一晃,下意識地眯起雙眼,緩了一陣之後才終於習慣了光亮。
除了敞開的冷藏櫃櫃門以外,狹窄的停屍間內已經恢復原狀。
第三停屍間內,那具不翼而飛的屍體也乖乖地躺回了鐵床上,除了身上蓋著的白布沒有復原之外,剩下的和先前幾乎沒有任何區別。
很快,蘇成從走廊中沖了進來:「你還好吧?」
溫簡言白著一張臉,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衝著對方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然後猛地衝到角落邊上,扶著牆乾嘔起來。
蘇成:「……」
你這怎麼看都不像沒事啊。
他走上前來,視線掃過仍舊呆坐在角落裡的齊深,心裡對發生的事情就基本上明白了個大概——估計溫簡言剛才不知道想到了個什麼方法,所以從藏身之處衝出去救下了N。
蘇成拍著溫簡言的脊背,青年的脊背弓著,因乾嘔而微微戰慄,手掌下幾乎能夠感受到對方凸起的瘦削骨骼。
幾秒鐘後,溫簡言虛脫地直起身子。
他臉色慘白,完全看不出居然會有衝出藏身所的膽量。
蘇成一臉納悶地注視著眼前的青年。
真的是……也不知道這傢伙究竟是心理素質好還是不好了。
要說好吧,總不至於每次遇鬼跑的比誰都快,吐的比誰都勤。
說不好吧,他有的時候能做到的事,單是在腦子裡想想蘇成都覺得膽寒。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揩了下自己的唇角,除了臉色比起開始有些白了之外,看上去已經和先前沒什麼差別了。
他向著仍然癱坐在地上的齊深走了兩步,還沒有開口說些什麼,餘光就被一旁的什麼吸引了——
溫簡言扭頭向著鐵床上看去,下意識地倒吸了口涼氣。
那具屍體回來是回來了,但是身上的白布也掀開了,將它的完整面貌清晰地露了出來。
這是一具男屍。
他的脖子上裂開一道大大的傷口,正好切斷了主動脈,透過發白外卷的皮肉,隱約可見森白的頸骨。
但這道觸目驚心割喉傷卻並不是引人注目的真正原因。
他之所以會吸引溫簡言的視線,是因為他的臉——
屍體慘白的臉上,黑色的細線像是歪歪扭扭的蟲子,穿過青紫色淤血的眼皮和嘴唇,將他的上下眼瞼和嘴巴死死地縫在了一起。
根據傷口的顏色,應該是在活著的時候就被縫上去的。
蘇成抬手捻起對方腳上的標籤,念道:「張華,二十五歲,預計死亡時間:2014年4月20日凌晨兩點。」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信息了。
溫簡言走到台前,打量著眼前這具男屍,他不是驗屍官,但作為一個職業欺詐師,他自有獲取信息的一套方式。
他托起對方的手掌打量著。
指關節有繭,根據位置來看,應該是長期的體力勞動者。
手腕上有被綁縛的痕跡,根據淤血的顏色和腕關節旋轉的角度看,是在生前被綁在了身後,手法不太專業,有強力掙脫的痕跡。
但很顯然,對方失敗了,不然屍體也不會擺在他們面前了。
【誠信至上】直播間內:
「啊啊啊啊啊主播nb!」
「好傢夥,這可是高難支線啊!即使是級副本,高難支線的也不是能隨隨便便完成的東西,真的太牛了太牛了。」
「而且剛才的操作真的是太絕了,我真的想不到居然還會有人想到這種解法……不僅地圖背下來了,還能通過聲音精準預判屍體的位置,這簡直就是逃脫大師啊!」
「真的好牛,屬於理論上雖然可行,但是實操難如登天的水平,其實我之前一直堅信主播是新人的,這下我不得不往馬甲派偏移了……」
溫簡言將自己從屍體身上觀察到的細節暗暗記在心裡,之後說不定會有派上用處的可能。
這時,從剛才就一直癱坐在地上的齊深終於爬了起來,緩緩地走上前來。
他微微屏住呼吸,半是難以置信,半是希冀地看向溫簡言:
「趙哥,你剛剛說……你是來找我姐的……是,是真的嗎?」
溫簡言被對方的聲音從沉思中喚醒。
「……」
草,都快忘了這茬了。
一般來說,溫簡言是不會在自己手頭信息遠少於別人的前提下撒這種謊的,尤其這裡面還涉及了對方極其熟識,而他卻一無所知的親人。
這種謊言被拆穿的機率太大,即使是溫簡言也不敢保證不出紕漏。
但是,剛才情況緊急,為了讓齊深不要繼續瘋狂掙扎引來殺身之禍,他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撒謊一時爽,圓謊火葬場。
但現在還能怎麼辦呢?
拼命圓唄。
溫簡言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深吸一口氣,扭頭看向齊深,緩緩地點了點頭:
「是這樣的。」
蘇成一臉懵逼地看向溫簡言,滿頭都是小問號。
哥們兒,你說啥呢?
溫簡言沒有看向對方,而是用低沉的語氣說道:
「阿青和我曾經是情侶。」
「什麼?!」
齊深和蘇成同時發出驚叫。
在薛明艷給溫簡言的名單上,寫著屍體的基本信息,包括那具從一開始就失蹤,並且到現在都沒有再出現的屍體。
林青,女,二十九歲。
雖然兩人姓氏不同,但是根據先前的情況,溫簡言大膽猜測,這個死者可能就是齊深的姐姐。
所以他賭了一把。
「可……可……姐姐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齊深有些難以置信地說道:「她居然還和你談過戀愛?這……這怎麼可能?」
很好,賭對了。
溫簡言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
很好,那接下來就可以自由發揮了。
「當時她來學校看你,不知道為什么正好和我聊了起來,雖然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我已經忘記了我們聊天的內容,但是我到現在都能回想起來,那一天她沖我微笑時的樣子,我想……從那個時候我就已經心動了。」
溫簡言輕嘆一聲,
「後來我們加了聯繫方式,就這樣慢慢的熟悉了。」
齊深回想了幾秒,然後似乎想到了什麼,微微瞪大雙眼,緩緩倒抽一口涼氣:「……你們在我大二的時候就認識了?」
細節對上了,穩了。
即使齊深辯解說姐姐從沒有來學校找過他,溫簡言也有辦法把事情圓過去。
兩人姓氏不同,很有可能從小時候就已經分開,因為家庭的原因漸行漸遠——那麼,她來學校也能被解釋為:姐姐雖然面上不說但實際上卻極為關心弟弟,所以才在工作之餘偷偷來學校看望,但卻從來沒有告知對方。
只要把對方帶進自己的節奏里,接下來就容易多了。
「我們一直偷偷交往著,但是,因為我們的年齡差距太大,我又是你的大學同學,你姐姐一直不願意公開我們的關係。」
燈光下,俊美的青年抬起薄薄的眼皮,長而濃密的睫毛下,一雙琥珀色的清凌雙眼定定地望了過來,悲傷的目光幾乎燙的人心尖一顫:
「後來……我們分手了。」
「再聽到阿青的名字時,就是她的死訊。」
他看上去哀傷而深情,清雋的面容輪廓被籠罩上了一層憂鬱的色彩,幾乎能夠讓鐵石心腸的人都為之動容:「所以,我才會和導師要求,希望能夠將我安排進福康私立綜合醫院的實習隊伍,就是想再偷偷見她最後一面。」
蘇成:「………………」
我他媽信你個鬼!
狗騙子你也太不做人了!當初騙我就算了,現在連N你都騙啊!
而新受害者齊深臉上露出了深感動容的神情,很顯然已經全盤相信了對方的謊言。
【誠信至上】直播間內:
「……」
「抬頭看了眼直播間的名字,我想說什麼大家都明白吧?」
「來都來了,大家吐口唾沫再走吧!【打賞積分 50】」
「呸!不要臉!【打賞積分 100】」
「雖然知道這狗騙子是編的,但是他深情的樣子真的好靚仔,心動了【打賞積分 50】」
「讓一讓讓一讓!本現任來了!謝謝大家,我們會好好在一起的!」
空氣陷入了死寂。
許久之後,齊深緩緩地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既然你和我姐是這樣的關係,那麼,這件事我就不準備瞞你了。」
「我剛剛,好像聽到姐姐對我說話了。」
溫簡言上前一步,雙眼驚異瞪大:「什麼?」
「她……讓我趕緊離開這裡。」齊深魂不守舍的說道。
他張開手,露出了那個被他一直緊緊攥在掌心裡的東西——那是一張窄窄的卡片,像是工作牌一樣的東西:
「然後,然後她還塞給了我這個。」
溫簡言伸出手,從對方掌心中接過卡片。
霎時間,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恭喜主播獲得副本內的隱藏道具(困難)!」
【收集度1/4】
溫簡言定了定神,向著手中的卡片看去。
身份牌上的塑封微微搓折,上面被濺著一點棕褐色的乾涸血跡,隔著血色,身穿白大褂的林青在一寸照片上露出微笑。
——婦產科主治醫師。
溫簡言抬頭看向齊深,小心翼翼地問:「這張照片……我能留下嗎?」
他的面色蒼白,薄唇抿著,看上去格外脆弱:「我們一直是地下戀情,我沒有任何能夠懷念她的東西,就連一張照片都……」
「當然。」
齊深神情悲傷地嘆了口氣,他走上前來,抬手拍了拍溫簡言的肩膀:
「你……留著吧。」
「……」
第一次以上帝視角圍觀了全程的蘇成不忍地挪開視線。
他默默地捂住臉。
畢竟,作為前任受害者,這幕的代入感實在太強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