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所以說, 夢幻遊樂園其實是一個食品加工廠，所有的遊客都是原材料，被污染成功之後就會被做成食品, 而那些規則其實是一場面試，用來選拔員工, 讓他們永遠留在那裡賣命？」

  黃毛一臉呆滯地抱住腦袋，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艱難地, 一字一頓地說道。

  「沒錯。」

  溫簡言看了一眼黃毛, 讚許地點點頭：「理解能力不錯嘛。」

  「……」

  黃毛抬起手, 用力地抹了把臉。

  即使現在已經離開了副本, 但是, 在理解了這個副本的核心運作規則之後，他仍然感覺汗毛直豎，脊背發涼，忍不住一陣後怕。

  這真的全都是坑啊……

  不遵守規則, 或者是直接與污染源接觸, 就會被污染成青蛙，而青蛙本身也是污染源, 會源源不斷地向外釋放精神污染。

  即使有幸將這些坑全部避開，存活到最後，還會由於完全遵守相信規則，而被副本同化，最終成為遊樂園的奴隸。

  太苛刻了。

  幾乎可以說是一步一殺招, 稍有不慎就會全員盡沒……

  原來這就是S級副本的難度嗎？

  黃毛不由得一陣恍惚。

  他實在是沒想到, 自己作為一個只＋級的菜雞，居然有朝一日會直接跨級進入S級副本體驗了一把, 最難以置信的是，他最後居然還真的活著出來了！

  這……這種可能性居然真的存在嗎！

  他忍不住扭頭，向著坐在一旁的溫簡言看去。

  說真的，如果不是這傢伙在最後關頭一把火把夢幻遊樂園燒了，他們進入副本中的這三百人里，估計連現在這二十一個人都留不下來啊！

  這就是強者嗎？

  好牛，真的好牛啊！

  「大，大佬。」

  黃毛不知不覺已經改換了稱謂，戰戰兢兢地開口道：「那個，我能問一下嗎，您現在，大概是什麼段位？在哪個公會高就？」

  溫簡言眨了下眼，若有所思地說道：「D……哦不對，我現在升到B級了。」

  幾人：「？」

  「公會嘛，暫時還沒有加。」

  幾人：「？？？」

  「等，等等？」

  雲碧藍眉頭一跳，有些難以置信地開口道：「你之前在副本里不是說，你級主播嗎？」

  「哦，那個啊。」

  溫簡言一怔，似乎才想起這個謊言，他聳聳肩，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

  「我騙你的。」

  雲碧藍：「……」

  ？

  為什麼會有人會把這種事說的如此自然？！

  「A級副本中出現一個D級主播，未免也太奇怪了不是嗎？在得知這一點之後，主播要麼會提高警惕，要麼會產生輕視，最後都很難合作組隊。」

  溫簡言理智地分析道。

  雲碧藍愣了兩秒，仔細想了想。

  好像……還真是。

  如果之前在刺激地帶園區中，對方說自己是D級主播，他們極大概率組不成一支隊伍，在一開始就會崩掉。

  黃毛一臉呆滯地注視著不遠處的溫簡言，久久沒有緩過神來。

  不是吧？

  一個帶領全隊打通S級副本，以一人之力打出白金成就，甚至提高了整個副本存活率的大佬主播……居然才剛剛B級？！

  這這這……

  這種事情居然是真實的嗎？！

  雲碧藍一怔，在腦海中簡單地計算了一下，突然反應過來：

  「等等，你不會……就是之前那個最強新人吧？」

  否則的話，根據系統算法，恐怕是不會將級別這麼低的主播丟到A級副本中去。

  她所在的公會為全服前十，自然也曾試圖拉攏過這位創下記錄的新人，三個副本三次白金成就，這種紀錄可是前所未見！

  而這次，對方居然第四次打出了白金成就，還是在S級副本之中！

  如果他們不是跟著溫簡言一路打出來的，否則真的完全無法相信。

  不過……

  雲碧藍眨眨眼，有些迷惑地說道：「我怎麼聽說你是個身高兩米的壯漢？」

  「啊？」

  黃毛眨眨眼，茫然地說道：「我怎麼聽說是個美女？」

  下一秒，眼前身材修長，輪廓清雋的青年毫無預兆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性，火紅色的長髮自雪白的肌膚流瀉而下，五官輪廓鋒利美艷，不笑的時候給人一種極其強大的壓迫感。

  她優雅地俯下身，一雙妖媚的狐狸眼微微上翹，嗓音清澈帶笑：

  「你是說這個？」

  對方湊近過來，陡然放大的冶艷面孔帶來了強烈的視覺衝擊，鼻端似乎還能嗅到對方身上濃烈的玫瑰香氣。

  黃毛的臉陡然漲紅，結結巴巴地說道：

  「你你你你……」

  溫簡言眯起雙眼笑了，尾音上揚，像是帶著一點蠱惑人心的鉤子：

  「看來你喜歡這種類型。」

  「！！！」

  黃毛臉紅如血，連滾帶爬地向後撤去，欲哭無淚地求饒道：「啊啊啊啊啊大哥求求你還是變回來吧！」

  雲碧藍：「……」

  淦，雖然猜到這傢伙變換形象靠的是外觀了，但是……他是怎麼做到能把一個殼子撐的如此風情萬種，還沒有半點違和感的？真的不怪黃毛即使知道對方的真實性別，仍然被撩的面紅耳赤，是個人都頂不住啊！

  溫簡言撤銷了外觀，心滿意足地坐回了原位。

  他們現在已經離開了那片白茫茫的系統空間，來到了主播的生活區。

  這裡幾乎可以算是一整個微縮的人類城市，只要你有積分，就能買到一切想要買的東西，你帳戶內的積分餘額，就代表著你在這裡能夠換到的生活水平，你既可以瀟灑如首富，在最高級的消費場所獲得頂級的服務，也可能很快淪落街頭，食不飽腹——雖說在這裡，系統禁止主播之間自相殘殺，但是，人類私鬥的方式可是不僅只有武力，失去所有的積分之後，在系統空間內可能和副本中一樣危險。

  對於溫簡言這種揮金如土的享樂主義者來說，在這裡找一個能讓他們私密談話的房間可以說是輕而易舉。

  「所以說，其實你現在還沒有選擇公會？」伊麗絲好奇地開口問道，「那你接下來準備怎麼做？選一個加進去嗎？」

  「不。」

  溫簡言輕飄飄地搖搖頭，視線在不遠處的聞雅身上略一停留。

  「……」

  聽到這個意料之外的答案之後，幾人都是一怔。

  「為什麼？」雲碧藍微微蹙起眉頭，疑惑地問道，「難道你想當獨行俠嗎？雖然不是不行，但是隨著你的主播級別提升，還是有個公會做後盾最好，無論是福利還是未來的副本，有公會做後盾和沒有公會做後盾是不一樣的……」

  聞雅也微微皺起眉頭。

  她身為永晝公會的一員，一開始就是為了將溫簡言拉入伙，但沒想到的是，在結束上個副本之後，對方卻給出了這樣一個意外的回答。

  「你覺得，公會有意義嗎？」

  突然，溫簡言毫無預兆地開口說道。

  雲碧藍愣了愣，眨眨眼，一時有些沒有反應過來：「當然，你是還不了解公會的規則和福利嗎？需不需要我——」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溫簡言輕飄飄地打斷了：

  「或者說，你們覺得，夢魘直播間，和夢幻遊樂園，有區別嗎？」

  他漫不經心地眯起雙眼，輕聲問道。

  「那肯定是——」

  黃毛下意識的開口回答，但是在回答了幾個字之後，他又突然一怔，下意識地將剩下的話咽回了肚子裡。

  空氣中的氛圍頓時一窒。

  「……」

  金碧輝煌的偌大房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其實，在進入【夢幻遊樂園】這個副本之前，溫簡言對是否建立工會這件事並沒有多大的執念，對他來說，只要選好了公會，不僅擁有了保護傘，而且還不必操心一切奇奇怪怪的人，更不需要為自己之前浪出來的仇敵負責，簡直可以說是一本萬利。

  但是，在上個副本結束之後，溫簡言改變了主意。

  「公會當然是有意義的。」

  溫簡言自顧自地回答道。

  「它會讓闖關變得更容易，讓福利更優渥，提供榮譽，濡慕，傾羨，讚美，它以各式各樣的排行榜，榜單，將一切事物用數字量化，構建出一個耀眼而炫目的空中樓閣。」

  升級，升級，升級。

  只有升級，才能獲得更多的粉絲，更強大的公會，更多的積分，更多的崇拜者，更奢侈的生活。

  溫簡言微笑了起來。

  青年微微俯身，用那雙仿佛能夠看透一切的琥珀色雙眼，定定地凝視著對方，

  不知道為什麼，剛才還顯得吊兒郎當，沒有半分正形的人，此刻的眼神卻顯得如此鋒利透徹，像是一把冷如冰的刀，輕而易舉地扎進人的胸膛：

  「但是，只有這個由虛假數據構築的世界之內，這一切才有意義。」

  他們住在一個透明的牢籠內，被無數雙眼珠貪婪地注視著，剝奪攫取著一切身為人類的價值。

  這只是一場秀。

  華麗，盛大，而虛偽。

  「娛樂至死。」

  溫簡言蘸著杯中透明的水，在桌面上輕描淡寫地勾畫著：「這是我們的宗旨，不是麼？」

  這裡是以人類血肉為養料，以紙醉金迷的誘惑和虛無縹緲的數據為誘餌的秀場，娛樂至死絕非一句口號。

  無論是悽慘驚恐的嚎啕，還是廉價卑微的哀求，無論是美貌的臉蛋，還是年輕的身體，智慧的頭腦，一切都只是一場消遣，是一場漂亮的演出，一場茶餘飯後的談資。

  他們追求著更多的刺激，流量，美貌，他們狂熱而忠誠，涼薄而傲慢。

  他們是觀眾。

  是被哺餵的消費者，是上帝。

  他們的情緒會被直播間裡發生的一切撥動——無論是激動，喜悅，憤怒，還是恐懼，但是這些情緒又會被飛速地遺忘。

  所有的一切都被貪婪的食客消費，咀嚼，最終只剩下食之無味的雞肋，被吐出，又被輕而易舉地拋諸於腦後。

  娛樂至死。

  「不要被掉在眼前的胡蘿蔔蒙蔽了雙眼。」

  溫簡言輕聲說道。

  「我們遲早會被做成青蛙罐頭。」

  「………………」

  坐在溫簡言對面的幾人神情恍惚，臉上蒼白，張口結舌，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們已經不是新人了，經歷的副本最少的也有七八個，最多的能有十幾個，在最開始，他們可能還期望著攢夠積分，兌換靈魂契約解約券，離開這裡，但是，一場場的直播耗幹了他們的渴望，身體中的空洞被系統哺餵的數據和待遇取代填充。

  安逸。

  人類天生熱愛的安逸。

  他們參加公會，完成任務，在這個虛假的空間內生活，被偌大的世界輕而易舉地改造和扭曲，成為心甘情願的工具。

  他們緊緊注視著眼前的胡蘿蔔，卻忘記了身邊的沸水。

  大家都是青蛙。

  溫簡言向後靠去。

  「不過，玩遊戲嘛，當然是要遵守規則的。」

  他眯起雙眼，輕輕挑起唇角，修長的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桌上的骨瓷茶杯，白皙的膚色幾乎與瓷質相融：

  「但是，加入別人的公會有什麼意思呢？」

  「無法創造特權，無法保證福利，無法提供保護。」

  「我唯一能夠保證的，是目標——自由。」

  青年抬起一雙琥珀色的雙眼。

  他看向眾人，唇角微揚，眼底帶著幾乎能夠燃盡一切的烈火和熱情，危險，熱烈，生機勃勃，有種能夠將所有人拖拽進地獄的狂熱魅力，令人恐慌，又難以自抑地被吸引，被點燃，被蠱惑。

  溫簡言淺笑著問：

  「怎麼樣，感興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