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眼看著聞雅就要向前衝去, 黃毛眼疾手快地拽住她的衣服：「姐！等一下！」

  「怎麼了？」

  聞雅的動作一頓，扭頭看向自己身邊的黃毛。

  黃毛扯了扯聞雅的袖子，指著不遠處的花車說道：「你看窗戶那裡。」

  伴隨著歡快的音樂聲, 掛著氣球和綢帶的花車緩緩向前，花車的窗戶緊閉著, 邊緣似乎能夠看到隱約的，被浸透的痕跡。

  五彩的綢帶和牆紙邊緣被沾濕, 微微翻卷著。

  「那花車不太對勁, 你要小心。」黃毛壓低聲音, 嗓音微顫。

  聞雅點點頭, 深吸一口氣：「放心, 我明白。」

  下一秒, 她激活了隱身道具，消失在了黃毛的面前。

  距離被徹底污染，莉莉絲還剩最後七分鐘。

  *

  「滴答。」

  猩紅的鮮血從傷口中滲出，滴滴答答地墜下, 血滴墜落的細微聲響被青年一如往常的清冽嗓音遮蓋。

  淺淺的血腥味輕而易舉地融於泛著腥氣的空氣之中, 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仿佛在滲血般的猩紅天空, 以及傷痕間裂開的一隻只巨大眼珠。

  溫簡言面不改色地闡述著自己的「管理理念」，就像是一個真心實意想要入職的應聘者一樣，他所給出的所有建議，出發點全都是為對方著想。

  格外無私，格外真誠。

  在他的背後。

  鮮血墜落在黑色的銜尾蛇之上。

  一滴, 兩滴……

  鮮血蔓延到鏡面之上, 被鏡面內的沉睡著的陰影吸收殆盡。

  一開始還只是被動的哺育，伴隨著時間的推移, 濃重的陰影在鏡面深處蠢動，開始變得不安分起來，它漸漸地從鏡面內探出，雖然還不能離開那片被銜尾蛇圈住的區域，但是卻已經變得活躍而壯大。

  在血珠還沒有來得及落至鏡面，發出聲音前，就被其中的陰影貪婪地捕捉，吮吸，吞噬。

  很快，原本被壓制的，仿佛無意識的沉睡狀態消失了。

  陰影拉長成細線，猶如一條漆黑的小蛇。

  本能地在空中蜿蜒而上，在能夠活動的短暫區域裡探尋著，向著散發著芬芳的，向外輻射出人類體溫的甜美血液攀爬而去。

  「！」

  溫簡言的嗓音猝不及防地停頓了一瞬。

  似乎有什麼冰冷的東西自下而上地吮住了他受傷的手指。

  如此突如其來的感覺令他指尖一顫，但臉上卻沒有顯露分毫，在短暫的緊繃之後，青年的身軀再次放鬆下來。

  溫簡言面色平靜帶笑，似乎那短暫的停頓只是為了整理思路一般。

  他不著痕跡地繼續說了下去。

  身後。

  漆黑的陰影覆住青年的指尖，仿佛冰冷的口腔包裹在了傷口之上，用盡所能，貪婪地擠壓著，舔舐著，吞吃著。

  它壯大的速度更快了。

  【誠信至上】直播間內：

  「我的媽呀，那黑色的影子是啥啊啊啊啊啊！」

  「同問！而且為什麼主播好像是完全不在意一樣啊？」

  「哈哈哈哈哈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這位可是被狗騙子用相同套路玩過的上一任邪神啊哈哈哈哈哈！」

  「？？？」

  「來來來，指路直播間前幾個副本的錄屏，歡迎各位鑑賞狗騙子和他的狗的愛恨情仇哈哈哈哈哈哈！」

  「……只有我覺得，這看上去好像有點澀嗎？」

  「好，好像確實有點……」

  仿佛活物般的陰影繞在青年蒼白的皮膚之上，順著修長的骨節蜿蜒而上，像是一條條黑色的細細小蛇，又仿佛繞著人類肢體生長纏繞著的漆黑枝蔓，一點點地向著袖口內攀去，在視線無法觸及的地方肆意擴散。

  溫簡言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陰影的成長和壯大——

  他維持著遊刃有餘的表情和姿態，但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緊繃起來。

  「我的主人，我願為您奉生命和忠誠，您可以將您心愛的園區放心的託付給我，我會讓它煥發生機，成為完美的收割機器。」

  他毫無保留地展示著自己絢麗的羽毛，用盡花招地炫耀著自己的手段。

  「無論是夢幻遊樂園的園長，還是青蛙食品加工廠廠長，我都能完美勝任。」

  巧言令色的騙子正在向自己新主人宣誓忠誠。

  但是，在新主人的視線無法企及之處，他卻在和自己的舊主血肉交融，肢體相纏，密不可分。

  指尖，手掌，手臂，體溫被貪婪纏繞的陰影汲取吞噬，冰冷的滑動感從每一片皮膚上傳來，就連手指間的縫隙，手腕和臂彎內側的柔軟皮膚都不放過。

  與此同時，小腹上的烙印溫度飛快攀升。

  燙。

  像是被灼燒般的感覺從小腹和髖骨處蔓延開來。

  即使無法看到那片，但溫簡言卻仿佛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在那片皮膚之下，猩紅的繁複線條無聲無息地遊動著，像是某種盤踞與身體之上的活物，在陰影的呼喚下甦醒過來，帶來一種令人不安的酥癢。

  「……」

  溫簡言臉上的微笑不變，但是卻暗暗咬緊了後槽牙。

  他現在一邊得調動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注意力，全力應付夢幻遊樂園中的異神，一邊又得應付自己效力的前任邪神，還得克制住自己不表現出任何的反應——

  簡直是身心俱疲！

  他強迫自己將注意力從背後的陰影上剝離。

  溫簡言抬起眼，看向落地窗外的眼珠。

  天空中的無數眼珠猶如審視者，權衡，考量，思索著。

  溫簡言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心臟的跳動聲像是要撞碎胸腔，像是在刀尖起舞般的刺激感讓腎上腺素急劇飆升。

  他等待著。

  安靜地等待著。

  像是垂死的罪犯等待法庭的宣判，又好似老辣的獵人在等待獵物入套。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突然，

  青年口袋中的手機屏幕亮起，嗡嗡震動了兩聲。

  ——【身份卡】已被篡改。

  性命：溫簡言

  年齡：24

  職業：夢魘直播間簽約主播（今晚12點後變更為：夢幻遊樂園園長）

  相關劇情：？？？

  剩餘存活時長：？？？

  下一秒，耳邊傳來機械的系統提示音。

  【叮！】

  【劇情偏移度：95% 獎勵積分：20000】

  【檢測到劇情偏移度達到閾值，副本正在產生不可控變化！】

  在聽到提示音的瞬間，溫簡言的眉頭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挑——

  這個副本產生不可控變化的閾值實在是太高了，居然要到百分之九十五，如果不是終於聽到了這個熟悉的系統音，他幾乎都要以為這一刻不會到來了。

  現在就要看異化倒計時會有多久了……

  【新劇情開放中……】

  【副本異化倒計時：00:00:03】

  【仇恨值集中對象：溫簡言】

  溫簡言：「……」

  三秒？？？

  短暫的三秒倒計時轉瞬即逝，幾乎不給人任何思考和權衡的空間，系統的聲音就再次在耳邊響起：

  【00:00:00】

  【副本異化完成】

  在倒計時結束瞬間，地面震顫了起來，溫簡言身形一晃，露出了身後的鮮血和鏡片。

  ？！

  空中的那些猩紅瞳孔驟然緊縮。

  在那一刻，它們意識到了什麼。

  一道道冰冷的視線死死地鎖定在人類青年的身體之上，那一隻隻眼珠深處仍然沒有半點情緒，但溫簡言就是能夠感受到其中傳遞出來的強烈恐怖之感。

  人類是什麼？是螻蟻，是食物，是工具。

  是青蛙，是肉泥，是溫床，是產品，是奴隸……從來不是什麼有價值的造物，而是本該被吸收和利用的「物品」。

  明明只是一隻弱小的，隨時可以捏死的螻蟻，但卻在它們的眼皮子底下欺騙了它們，在它們將夢幻遊樂園園長的位置贈與了對方之後，這隻人類卻反手將它們出賣，將它們所忌憚的敵人放進了最核心的老巢，甚至還一直在偷偷哺餵著它，讓它從沉睡中復甦——

  不可原諒。

  即使它們是高高在上的異種，除了惡意之外，它們不會產生任何任何類似於人類的情感，但是，此刻卻產生了和人類最為接近的情緒——

  憤怒。

  龐大的憤怒，必須以對方尖叫，痛苦和哀嚎作為補償，否則將永遠無法止息。

  地面震動著，腳下的鋼鐵巨獸像是正在甦醒，發出尖銳憤怒的咆哮。

  *

  夢幻遊樂園內。

  шшш ✿тt kán o

  「怎，怎麼回事？」

  還活著的遊客們驚恐地抬起頭，看向陡然變化的蒼穹。

  在短短几秒的時間，剛剛還晴空萬里的天空陡然異變，刺眼的紅色攀上了天幕，給人一種陰沉沉的詭異感覺，令人本能地心生不安。

  「快，快看！那些項目……那些項目也變了！」

  其中一個遊客指著不遠處巨大的建築物尖叫道。

  在猩紅的蒼穹之下，那些五顏六色，七彩斑斕的遊樂項目似乎正在緩緩的改變樣貌，它們從邊緣和縫隙中滲出粘膩腥臭的黏液，在遊客們的注視下一點點地變形，變成鐵灰色的鋼鐵建築，黃銅色的管道從建築物內部延伸出來，一切都顯得怪異而扭曲。

  兒童園區內。

  「這……這是怎麼回事？」

  黃毛膽戰心驚地後退兩步，難以置信地注視著眼前突然扭曲起來遊樂園。

  夢幻遊樂園，夢幻遊樂園。

  如果說，先前的遊樂園是一場七彩斑斕的，近乎虛假的夢境的話，現在，那層肥皂泡已經被不留情面地戳破，炸裂，露出其下骯髒腥臭，充滿罪惡的真實面目，猶如一場夢魘。

  對於這些變化，那些身穿毛絨套裝制服的工作人員仍然視而不見，伴隨著變調的歡快音樂跳著舞。

  粘稠滑膩的黏液從它們身上的套裝中滲處。

  有的多，有的少，緩緩地從頭罩和外套交界的地方滲處，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那些色澤艷麗的服飾被沾濕，制服上的絨毛一綹一綹的，讓那一張張微笑著的卡通五官變得猙獰起來。

  「！！！」

  黃毛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的小臉一白，猛地向著聞雅離開的方向看去——

  那架花車也同樣發生了改變。

  更多的，像是溪流般的黏液從中湧出，緞帶被打濕衝到了地面上，露出了裡面的黃銅色金屬架子，在架子裡，坐著一隻巨大的暗綠色青蛙，它肥大的身軀填滿了整個花車的內部，濕滑粘膩的皮膚上凸起著詭異的疣點，從中源源不斷地滲出腥臭的毒液。

  它睜著兩隻突出的，呆滯的眼，突出的眼珠緩緩的轉動著，視線似乎落在了虛空中的某個點上，追蹤著某個正在向著自己逐漸靠近的存在。

  被遺忘許久的信息湧入腦海，似乎，在很久之前在哪裡看到過……

  青蛙的動態視力極強。

  那麼，它有可能看到……人類在移動時造成的空氣流動，或者是草木偏移嗎？

  普通的青蛙不行，但是副本中的青蛙怪物——

  「小心！！！」

  黃毛倒吸一口涼氣，失聲尖叫道。

  *

  在那瞬間，溫簡言感到自己的身軀發出哀鳴。

  自己就像是被捏在巨大手指之間的小小螞蟻，身體的骨骼在重壓下咯咯作響，似乎下一秒就會被碾做齏粉，耳中尖銳蜂鳴著，熟悉的，被精神污染的強烈眩暈感襲來。

  而這次，是被直接惡意的施加。

  滴答，滴答。

  溫簡言意識到自己的眼前被染的鮮紅，鮮血和內臟的碎片從口腔中湧出，身體的每個毛孔都在向外滲血。

  那是超過人類能夠承受極限的痛苦，溫簡言幾乎錯覺能夠聽到自己靈魂被碾碎的聲響。

  僅僅是疼痛二字，都不足以形容這種感覺。

  慘叫聲被堵塞在喉嚨深處，像是回流的河水，倒灌入山谷，發出沉重的悶響。

  無法尖叫。

  因為已經失去尖叫的能力。

  溫簡言跌跌撞撞地向後退去，雙腿軟而脫力，就像是被從內而外破壞的不成樣子的娃娃，雖然外部還尚且完整，但是身體的內部已經千瘡百孔。

  肺腔像是破風箱，在破碎的軀體內艱難地運轉著。

  「咳……咳咳咳……」

  溫簡言咳嗽了兩聲，內臟的碎片被咳嗆出來，滴滴答答地順著白皙的下巴淌下。

  源源不斷的鮮血仍然在從他的身體各處滲出，眨眼間就將地面染成猩紅的顏色，幾乎令人感到震驚，一個人類的身體之中為何會存留著如此多的鮮血，以及……

  究竟什麼時候才會被放干。

  【誠信至上】直播間：

  「嘶……看著都疼。」

  「主播好慘……感覺他恐怕真的沒辦法離開這個副本了，這已經不是完成不完成任務的事情了，這是純粹把整個副本最核心的boss得罪完了啊，不被留下折磨個幾千年怕是過不去了。」

  「確實……能把一個副本的boss得罪到這個份上的，我這麼長時間以來也是第一次見到，開了眼了。」

  「？說起來，這傢伙在笑什麼？」

  只見溫簡言抬眼望向不遠處天空中密密麻麻的眼珠，突然笑了起來。

  蒼白柔軟的唇角微微彎起，露出一個純粹愉悅的微笑，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是多麼危險。

  青年被鮮血浸濕的指尖輕巧地翻轉，一隻漆黑的銜尾蛇出現在他的指尖。

  在蜂鳴著的耳邊，溫簡言隱約能夠聽到熟悉的機械系統聲：

  【叮！恭喜主播獲得副本中的隱藏道具（史詩）！】

  【收集度：3/6】

  人類舉起銜尾蛇環，琥珀色的眼瞳透過中間的空洞，和天空中的眼珠對視，染血的嘴唇勾起甜蜜的微笑，嗓音嘶啞破碎，不成字詞：

  「敬……真相與自由。」

  【人類是一種難以控制的生物，他們永遠會成為完美體系中失控的一環】

  【有的時候，即使在死亡的威脅之下，反而真相與自由更有誘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