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是你讓我這麼做的

  華真行發愣的功夫,姑娘已開口道:「我恰好就在這邊,聽說消息就過來看看情況。」說著話徑直走向華真行,主動伸手道,「我叫雲陌,是春容丹中心的主任,很高興見到你!」

  華真行握住了對方的手,訥訥道:「我叫華真行,是剛進入中心的員工……前輩,您好!」她的手很軟,肌膚很細嫩,摸著很舒服,但華真行輕輕握了一下就趕緊鬆開了。

  聽見這個名字,華真行幾乎驚呆了,他憋了半天居然冒出來一個「前輩」的稱呼,因為這位雲陌女士的身份實在太特殊了。她曾與華真行一樣也是非索大學的優秀畢業生,畢業後進入春容丹中心工作,但那不多不少正好是一百年前的事情。

  雲陌今年一百二十歲,恰與楊老頭同齡。在四十多年前,雲陌還做了為期十年的歡想國國家元首,那時華真行還沒有出生呢。她還是一位高級養元術大師,結束元首任期後並沒有退休賦閒,而是繼續擔任春容丹集團的總負責人。

  雲陌平日很少在非索港中心露面,中心有一位常務副主任主管日常工作,華真行也是只聞其名未見其人,沒想到今天她竟會登門拜訪。

  華真行見過她四十年前的照片,那時她只有八十歲,樣子很年輕也不稀奇。以雲陌的身份恐怕早就服用過九盒春容丹,應有「駐顏六十年之效」,再加上堅持習練養元術可使春榮丹的效果「增益十年」,那怕九十多歲看上去像二十多歲也很正常。

  可是今年她已經一百二十歲了,怎麼好像比四十年前留下的影像資料還要年輕呢?

  楊老頭已經顯得夠年輕了,假如按五百年前的標準,看上去只有五、六十歲的樣子。而雲陌的樣子已經不是用誇張能夠形容的了,看上去就是華真行的同齡人,就算在歡想國已不能僅憑相貌判斷一個女人的年齡,但也匪夷所思!

  數百年來一直就有傳聞,歡想國早已研製出了比春容丹效果更好的藥物,但一直保密未公開,或可稱為春容丹2.0版。世界各國對疑似存在的春容丹2.0版的效果有諸多猜測,其中最誇張的就是它可使人青春永駐。

  今天見到了雲陌本人,華真行不禁又想起這個傳聞,他很想問問春容丹2.0版是不是真的存在,但又不好冒昧開口。

  雲陌左手提著包,握手後就坐下將包放在了腳邊,面帶微笑道:「我來的路上抽空看了有關朱猛的情況簡報,也了解了這次事件的經過。你做得很好,我要代表中心表示感謝!」

  華真行有些靦腆道:「我一報案,人就被抓走了,連您都被驚動了,我是不是破壞了你們既定的計劃?」

  楊特紅在一旁插話道:「這也不能怪小華嘛,他的秘級不夠,接觸不到特別情報部門。但這小子已經夠清醒了,直接連線了非索港的安全部門。」

  華真行趕緊點頭附和道:「我剛剛參加中心的保密培訓。」

  雲陌扭頭道:「楊特紅,這已經是你今天第三次違紀了。」

  楊老頭一拍腦門:「哎呀,我會把違紀情況寫在這次行動報告中的,申請處分!」

  雲陌似笑非笑道:「那你還不回去,一堆收尾工作等著呢!行動是你帶隊的,現在就甩手不管了嗎?」

  楊老頭訕訕道:「這就走,這就走!你們聊,你們慢聊!」他起身離去,仿佛意猶未盡,順手把門也給帶上了。

  楊老頭今天有三次違紀行為?華真行仔細一想就明白了大概。楊老頭第一次違紀應該是在他面前暴露了身份。要知道楊老頭是長期潛伏人員,開小賣部已經二十年了,那就好好潛伏唄,怎麼忍不住親自蹦出來了?

  第二次違紀是楊老頭說的那句話,自稱是整個中心保密級別最高的三個人之一。像這樣的重要信息,參與行為的特勤人員都未必了解,是不能輕易透露的。

  至於第三次違紀,就是剛才那番插話中的暗示。楊老頭說華真行的級別不夠,還有一個比非索港市安全部門級別更高的特殊情報部門,而以華真行的身份還接觸不到。按照「不該說的不說」原則,楊老頭也確實違紀了。

  楊老頭走後,雲陌就坐在那裡饒有興致地看著華真行,那種上位者令人不好親近的感覺莫名消散無形。假如不知她的身份,這場景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錯覺——這姑娘是不是看上這小伙了?

  雲陌的目光讓華真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只聽她又笑道:「你聽見我名字的時候,反應好像很疑惑,有什麼話想問嗎?」

  華真行終於開口道:「傳聞中的改進版春容丹,真的存在嗎?」

  雲陌不禁笑出了聲,神姿分明就是個大姑娘,她笑著答道:「春容丹2.0版從來都不存在,你是想問我為什麼還這樣年輕?其實這個問題,幾百年前就有人問過。」

  華真行:「嗯?」

  雲陌解釋道:「當時有人問風自賓先生,春容丹是不是還有2.0版本?他既然研製了春容丹,那能不能研究出真正令人青春永駐的藥物?風自賓回答既有也沒有,因為答案就是養元術,成為高級養元術大師就可以做到。」

  華真行:「那麼您是……」

  雲陌:「我從來沒有服用過春容丹,但是在二十三歲那年,就已經是高級養元術大師。」

  華真行震驚道:「這麼年輕!」

  雲陌:「其實世上很多養元術大師突破高級時年紀都不算大,這不是靠時間來堆積就行的,更重要的是天賦。」

  華真行:「更重要的是天賦?沒有天賦怎麼努力都不行嗎?」

  雲陌沒有絲毫不耐煩,繼續解釋道:「我們已經足夠幸運了,因為我們是人,不然你讓一塊石頭修煉養元術試試?你說的話也許對,要求太高的東西,沒有天賦怎麼努力都不成,但只有天賦不去努力也絕不會成。

  天賦決定你可能達到的上限,有多努力決定了你的下限。歡想國為什麼要將養元術納入義務教育?就是不想有天賦的孩子被埋沒,也不想讓肯努力的孩子沉淪。當然了,人的天賦有很多種,不一定都體現在修習養元術方面。」

  華真行:「成為高級養元術大師,就能青春永駐,您剛才又說養元術大師突破高級的時候大多很年輕,可是我看到的情況卻不是這樣。」

  華真行此前雖從未接觸過養元術大師,但世上還是有那麼一些養元術大師是被公眾熟知的,容貌看上去並不像雲陌這般年輕得誇張。

  雲陌又抿嘴笑道:「形容代表的是心境,羽衣飄飄的白髮神仙模樣也未嘗不可,就不必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了。」

  華真行又換了個問題:「你們早就盯上朱猛了嗎?我是指楊老說的那個特別情報部門。」

  雲陌:「來的路上我看了情況簡報,在他大學四年級去東國春華大學做交換生的時候,這邊就已經注意到他了,認為他可能有行為異常,被納入了觀察名單。」

  華真行:「那你們……」

  雲陌:「你想問為什麼春容丹中心還會錄用他?其實有兩個原因。第一,情報部門雖然認為他可疑,但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有危害國家安全的動機和行為。

  他當時已經是歡想國公民,完全符合錄用條件,我們不應該用憑空的懷疑去冤枉甚至影響他的人生,那樣是不公平的。

  第二,假如他真有問題,既然已經列入觀察名單,也可以及早發現。我們最重要的目標並不是朱猛,而是朱猛背後的情報集團。」

  有些話雲陌不便直接說,華真行腦筋拐了個彎才想明白,這好像是在釣魚啊?情報部門早就懷疑朱猛有問題,等了好幾年終於等到他動手了!以此為線索,真正要追查的是甲先生及乙姑娘所代表的那股勢力。

  想到這裡,華真行又摸了摸腦門道:「那我是不是破壞了你們的計劃?」

  雲陌:「每個人的責任是不一樣的,以你的身份並沒有做錯什麼,不僅不應該受到責怪,還應該被表彰!」

  華真行:「朱猛偷走的不是真正的丹方吧?」

  雲陌卻搖了搖頭道:「他這次偷到的,就是迄今為止最完整的丹方記錄。因為他接觸的層次比較高,涉及到了鄭重之院士,所以我才會特意跑一趟。」

  華真行目瞪口呆道:「那你們原本、原本還打算讓他將資料傳出去?」

  雲陌反問道:「你不會認為春容丹的丹方真的從未泄密吧?」

  出乎預料的情況讓華真行有些應接不暇,他震驚道:「難道不是嗎?」

  雲陌柔聲細語道:「據我所知,僅是近一百年,春容丹的丹方以不同形式的泄密事件共有七十六起。在這七十六次中,可以確定完整丹方的泄密共有四起,今天的事件不算,因為朱猛還沒有成功。」

  春容丹問世已有四百多年,原材料處理及生產加工基地遍布全球,生產環節雇用的員工就超過了二百萬。這麼龐大的一個體系、在這麼長的時間中,不可能每個環節的技術資料都能永久保密。春容丹丹方從未泄露的說法,是不真實的。」

  華真行才問道:「那,那為什麼……」

  雲陌截住話頭道:「那為什麼沒有出現可以和春容丹競爭的產品?沒有哪一個合法的企業集團或政府機構會公開宣稱自己偷取了春容丹的丹方,就算有人私下這樣宣稱,市場也未必會相信。

  春容丹這種產品的效果需要時間來檢驗,有初步結果至少也要三十年,想有完整結果則得等六十年,而且參與測試樣本人數得足夠多,還得有足夠的公信力與說服力。春容丹也是經歷了上百年時間才受到全世界的公認。

  這數百年來,世上出現過很多種宣稱效果類似春容丹的產品,這其中假的很多,但恐怕也有真的。但最重要的一點,對於春容丹這種產品而言,最有價值的並非丹方,有一種東西是誰都偷不走的。」

  華真行:「是什麼?」

  雲陌卻突然問道:「你知道歡想國共有多少名中級養元術導師嗎?」

  華真行:「不清楚準確的數字。」

  雲陌:「不需要準確的數字,知道大概就可以,有二十萬。而中級養元術導師,在全世界有多少?」

  華真行:「差不多有五十萬,其中東國有十五萬,是除歡想國之外最多的,但這只是各國官方公開的數據。」

  雲陌:「那你知道歡想國這二十萬養元術導師,在哪些領域供職的人數最多嗎?我可以告訴你答案,在各大教育及培訓機構工作的人數排名第二,有將近兩萬人;在春容丹生產集團中的人數排名第一,總共有五萬人!

  這五萬人很重要,但整個社會生產體系更重要!它龐大與複雜到難以想像,是花了幾百年時間才健全的,任何一個環節都不可或缺。算有人拿到丹方,到哪裡去找足夠的原材料產地、重複所有的生產線,組織並培訓足夠多的專業技術人員?

  小規模製作可能沒有問題,但是產量能有多大,成本又有多高?那更像古代鍊金術士的自娛自樂,不可能取代春容丹。你剛才問有沒有春容丹2.0版本?其實恰恰問反了,春容丹本身就是個2.0、3.0甚至8.0、9.0的版本。

  春容丹如今的丹方,將每一個環節都儘量分解簡化了,使大規模工業化生產成為可能。產地、產量、成本、品控、生產組織、人員培訓,這個龐大的體系遍布全球,需要從頭開始建立的代價有多大?偷走區區一張丹方又有什麼用?

  所以對於春容丹而言,最有價值、最重要的東西並非丹方,而是今天的歡想國,這是誰都偷不走的。」

  這番話聽起來很震撼,華真行有些猶豫道:「那為什麼……算了,我不問了!」

  仿佛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雲陌又笑道:「想問就問出來吧。你是不是想說,既然歡想國並不在乎丹方是否外傳,為何又要防範得這麼嚴密?既然丹方早就泄露出去了,為何還有這麼多人前赴後繼來偷它?」

  我們不在乎是否有人能拿到丹方,但並不代表我們歡迎這種行為,仍然會嚴密設防。小偷有本事,並不代表偷盜就是對的。像這次利用朱猛的那種組織,它們所能造成的危害,可不僅僅是竊取丹方!

  無論是誰,只要不是直接從歡想國春容丹集團得到的丹方,就不敢肯定它是真的,更不能確定其中的生產工藝是不是最新的。所以總是不斷有人想竊取丹方,我們不妨順勢而為,好看看都是哪些人都在用哪些手段。

  歷史上曾有人控制了某些原材料的產地,以此為要挾提出各種無理的要求。我們一邊談判一邊尋找替代材料,這樣的事情發生過不止一次。

  原丹方的一八零八味藥材,加上我們找到的可替代品,如今可生產春容丹的原材料共有一百二十種。朱猛這次盜取的丹方,就是最新的完整版本。

  絕大多數人拿到的並不是完整的丹方,只是生產工藝過程中的某個環節,就算他們拿到了完整的丹方,也總會以為還缺失了某些關鍵技術資料。整個歡想國能給出確定答案的不超過十個人,而我恰好是其中之一。」

  說到這裡,雲陌彎腰從腳下的皮包里取出了一樣東西,仔細看居然是一本書。印刷在紙質上的書本已經是很古老的工具了,檢索查詢很不方便,而且無法承載音、視、觸頻等信息。

  但是書本並沒有消失,歡想國的每個城市都有圖書博物館,專門保存各個年代的紙質書籍,如今也仍有新書出版。有人喜歡自古以來的傳統,感覺捧著紙質印刷物閱讀顯得很有品味,用來做家庭裝飾也很有格調。

  雲陌拿出的這本書很厚,像一部大開本辭典,伸手遞給了華真行,只見封面上寫著三個大字——春容丹。

  華真行納悶道:「這是什麼?」

  雲陌:「它就是春容丹的丹方,無數人想得到的東西。」

  華真行:「怎麼可能只有這麼點內容,這樣一本書就全記錄下來了?」

  雲陌點了點頭道:「如今的丹方當然遠遠不止一本書的內容。朱猛偷取的那份資料里,僅僅全息視頻內容就有上萬小時,其他的記錄就更不用說了。

  但這部丹方不一樣,它就是最早的版本,其中沒有任何現代生產工藝的介紹,更沒有發明生產它需要的整個工業體系。

  任何一名養元術大師,哪怕只是一名水平足夠高的中級養元術導師,只要掌握了煉製春容丹所需的各種特殊能力,又肯花時間去尋找全種種藥材、製作最基本的工具,用最古老的手工方式也能將它煉製出來。」

  所謂丹方,可不是一份簡單的藥方,不像有些人認為的寫在一張紙上就行了。朱猛竊取的那份資料,包含了生產春容丹的整個體系……然而最原始、最精簡的丹方,則只是捧在手裡的一本紙質書。

  這兩者之間的差距,象徵了整個社會文明發揮的作用。科技的進步,能把只有極少數人的享受變成大眾化的日用品,也能將神話變成現實,甚至讓人習以為常。

  華真行手捧書本小聲道:「以我的身份,應該沒資格看這本書吧?你把它放到我手裡,是不是也算違紀了?」

  雲陌笑道:「以我的身份,在有必要的情況下,有資格授權你查閱這份資料……你就看看吧。」

  華真行終究還是忍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翻開了第一頁,隨即驚訝道:「這是手寫的?」

  雲陌:「這是歡想國的創建者風自賓先生用小楷狼毫親筆書寫,紙張也是特製的。這本書已經有四百多年的歷史了,你慢慢看吧,我先不打擾了!」

  這樣一本書,恐怕算得上國寶級文物了,雲陌怎麼會隨身帶著,而且還特意交給華真行並讓他慢慢看?這種完全不符合邏輯的事情,恐怕只有在夢裡才會發生。

  華真行的感覺就像做夢一般,他也確實在做夢,有些發懵道:「為什麼?」

  雲陌已經起身走到門口道:「是你讓我這麼做的。」說完這句莫名其妙的話,便邁步離開並隨手關上了門……

  當華真行的意識漸漸從混沌中回歸清明,已然明白這只是一個夢。方才在夢中,雲陌走後他一直在看那本書,好像就是在合上最後一頁時……夢便醒了。此刻無論他怎樣回憶,也想不起書中寫了什麼,只記得封面上有「春容丹」三個字。

  這種感覺很奇怪,明明應該在記憶中,可偏偏就是想不起來。華真行想了半天,夢中的那些人物,比如朱猛、雲陌,他怎麼也記不清他們的相貌,只有一個人的形象仍活靈活現……不就是此刻正坐在對面的楊老頭嘛!

  華真行倒是很希望自己就是夢中那個人、生活在那樣一個世界裡。夢境看似荒誕,但現實中的非索港更荒誕,帶著這種感覺,華真行結束了講述。

  楊老頭:「說完了?」

  華真行:「說完了,很多地方都已經記不清了。」

  楊老頭:「記不清了還能說這麼多?」

  華真行有點不好意思道:「很多細節是我腦補的,連想帶蒙,覺得大概應該是那麼回事。」

  楊老頭忽然哈哈大笑,笑得華真行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