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簡譜的威力
柳絮飛進去的時候，燕如畫正在訓斥小弟子：「這首小曲，用的是商調，非宮調，你的音低了，須得整體提上去，還有其中這段，你的拍子錯了，重來！」
小弟子惶恐受教，拿著曲譜再次叮叮咚咚的彈奏起來。
燕如畫這才轉頭望向出現在琴室門口的柳絮飛：「進來，你有何事？」演出時氣質高冷的燕大家，私下裡更是嚴厲，所有弟子在她面前大氣都不敢透。
總算柳絮飛已經習慣了師傅的脾氣，又是真的覺得事情重大，這才沒有怯退，反而迎了上去，先給師傅施了一禮：「絮飛見過師傅。」
燕如畫點頭、蹙眉：「有話快說。」
「師傅，弟子這裡，剛剛得到了一種全新的記譜方式。」柳絮飛連忙拿出從傅雪辰那裡得到的一頁簡譜，雙手遞了過去。
燕如畫接過簡譜瞄了一眼，第一時間只覺得全是鬼畫符般，完全看不懂。
柳絮飛便趨步上前，先從七個基本音名符號說起，再到低音記號、高音記號、節拍記號、連音符號等等，將這張簡譜上用到的各種符號涵義都講了一遍。
其實簡譜涉及的音樂符號並不多，就那麼寥寥幾個，便已經能夠囊括所有，無論多麼複雜的曲子，都能用這幾個符號完整的表達出來，除了表達轉調的幾個漢字之外，它沒再使用別的漢字，光是書寫上的簡潔省力，便強勝原本的記譜法十倍。
燕如畫的神情從一開始的不經意，不覺間變成了驚訝，她揚了揚手中簡譜，嚴肅望向了徒弟：「這不像是你能想出來的東西，你從哪得來的？」
「師傅，您前日不是推薦我，去靖北侯傅府里，教授傅家的嫡千金古箏？」柳絮飛說這件事起來還殘留著幾分震撼：「那位傅姑娘在音律上的天賦簡直百年無一！只短短半個時辰的傳授，她便學會並掌握了全部的樂理知識。」
「嗯？」燕如畫皺眉，以前怎麼沒發現，柳絮飛是這般言語誇張的人？
柳絮飛還沒發現，自己在師傅眼裡的風評在劇降，語氣里仍對傅雪辰充滿了推崇：「這套記譜的法子，就是她為了方便自己學習記憶，臨時琢磨出來的！」
燕如畫仔細觀察著徒弟的表情，迷惑的發現，對方表現的儘管有些誇張，卻不像是在撒謊，反倒十分誠懇的樣子，她是真心實意的覺得人家厲害。
可是據她所知，傅家那位求學古箏的小千金，頂多虛歲十三而已，傅家的人甚至還說過，他們家的嫡千金此前並沒有學過什麼音律知識。
現在你告訴我，那是位天才？不單一課學會所有樂理知識，還順手創出了更為簡單直接、能讓人更快掌握音律的新式音樂符號？她怎麼那麼不信呢！
「師傅，您看我們要不要試一試，改用這套方法來錄譜子？」柳絮飛最後提議，她是真的很想將自己手頭所有的曲譜都用這個新辦法改寫一遍。
「只要那位傅家千金不反對，你想用，儘管用。」燕如畫瞥了她一眼，淡淡的道：「明後日你仍然按照你的計劃繼續去教導那位小千金，別太武斷，只上一課便認定了人家是天才，多觀察觀察，免的看走眼了！」
柳絮飛不覺得自己會看走眼，就說吧，人家堂堂侯府千金，學古箏只不過是喜好，陶冶情操而已，完全不靠這東西吃飯，騙她有什麼意義？
但柳絮飛可不敢忤逆師傅，只乖乖應「是」。
燕如畫見她聽教，才點頭道：「你回去吧！這張譜子先留在我這裡，記住先別輕易將這種未經驗證過的私人記譜方法流傳出去。」
柳絮飛答應了，只要師傅肯留下譜子研究，便說明師傅也覺得這個新譜子不錯，她相信用不了多久，師傅也會忍不住贊同用這個簡譜來替代以往的漢字曲譜的。
忙碌完一整日的各種事務，沒有演出任務的燕如畫難得的得以留在家裡，享受片刻屬於自己的寧靜。
斜靠在舒適柔軟的貴妃榻上，拿起隔了多日尚未看完的話本，燕如畫打算在睡覺前將話本剩下的部分看完，可就在她翻開話本書籤所在的那一頁時，不經意的一眼，卻令她突然坐直身體，認真翻起了話本。
沒其它，就是這話本的每一頁頁腳處，都標註著一個表達頁碼的符號，從前她都沒有特地去留意過這些符號，只當是書鋪為方便自個兒排版所做的標誌，可剛剛她認出來了，這些符號有些竟然就跟柳絮飛留給她的簡譜符號一模一樣！
七個新式的音名符號，1234567，柳絮飛將她們唱作「哆來咪發嗦拉西」，還有一個表示休止的符號0，再加上話本里有而簡譜中沒有的8和9，燕如畫突然恍然大悟，她竟看明白話本頁腳上的這些符號都是什麼意思了！
她沒弄錯的話，1就是數字一，012345678910，這分明就是代表數字零到十啊！那麼11就是十一，12就是十二……20就是二十，絕對沒錯了！
原來傅家小千金搞出新式曲譜記錄法的靈感就是從這裡來的啊！
看懂了話本上的頁碼數字符號，燕如畫忍不住翻著話本，專門將這些數字符號又反覆辨認了兩三遍，越看越覺奇妙！
對比原有的數字寫法，這話本上的新式數字符號也太容易辨認記憶並掌握了！只怕連五六歲的稚童也能很輕鬆的學會這些數字。
燕如畫又想到了傅家小千金搞出來的簡譜音符1234567。
如果那位小千金早就學會和掌握話本上這些數字符號的話，那她小小年紀就根據這個造出來新式曲譜符號也就不是完全不可想像的了。
人家或許就是聰明天才，並非自己想的那般，是從哪個人那裡剽竊來的東西。
等等！話本可是刊印發行量非常大的，只要識字、家境可以，人們多少都會買些話本回去作為消遣，不可能說只有傅家小千金和她燕如畫兩人發現了話本這個頁碼符號對應著的正是數字零到九，一定還有許多人也弄懂了這些新式的數字符號。
那這麼說的話，等到越來越多的人都熟悉掌握了這些數字符號，並加以運用，她想要推廣那套基於數字符號而創的新式樂譜記錄法，豈非事半功倍？
燕如畫漸漸感到了興奮，她還不知道，元安帝已經下令禮部在做推廣簡體字使用的前期準備工作了，而那套簡體字里，就包含著012645789這套新的數字符號。
可她有自己的判斷，這麼簡易好用的數字符號，天然就能輕易得到人們的認可和喜愛，借著話本發行，遲早能夠推廣開來，被更多的人採用。
「鶯兒！鶯兒！」燕如畫高聲呼喚自己的貼身丫鬟。
「小姐我在。」鶯兒很快出現在她的臥房門外：「小姐有什麼吩咐？」
「把我上月收留的那個小女孩兒叫過來，叫小晚那個。」
燕如畫吩咐，鶯兒微感詫異，但沒有多問，只是應聲而去，很快從隔壁廂房那邊領來了一名身形瘦弱、面帶菜色，只有七八歲的女孩兒。
這小女孩兒的父親燕如畫也不知是誰，但小女孩兒的母親卻是燕如畫年輕時在教坊司相識的好友，那好友被人娶回去做妾，原本以為是個好結局，沒想到那個男人家道很快敗落，又沒本事重振家業，最終將那好友母女倆一拋，溜回老家去了。
年初那好友病逝，小女孩兒沒有能力千里迢迢的去投奔生父，只得按照母親臨終前的指點，求到了燕如畫門上，燕如畫惻隱之心一動，就收下了小女孩兒，暫且養在家裡，將來如何安頓這小女孩兒，她其實也尚未尋到良策。
「小晚見過燕姨姨！」小女孩兒雖小，卻很懂禮數，就是有些怯生生的。
「小晚別怕，姨姨就是找你問一些事兒。」燕如畫盡力讓自己顯得別那麼冰冷，給孩子展現了一絲親切笑意。
小晚認真點點頭：「姨姨您問。」
「你學過認曲譜麼？你娘親有沒有教過你唱曲兒？」燕如畫詢問。
小晚神色一垮，搖了搖頭：「沒有，娘只給我哼過曲兒，沒教過我唱曲兒。」
「沒關係！」燕如畫柔聲問：「那姨姨教你好不好？」
小晚頭一抬，眼睛都亮了，趕忙使勁點頭：「好！好呀！謝謝姨姨！」
「那好，那姨姨便先教你認識七個音名符號吧！」燕如畫將小晚帶到桌旁，在紙上寫下1234567七個數字符號，開始教起了來……
兩刻鐘很快過去，燕如畫驚訝地發現，小晚就在這很短的時間內，迅速學會並掌握了七個音名符號，並且藉助著哆來咪發嗦拉西七個不同的發音，她還能在燕如畫隨手打亂七個音名符號順序之後，仍然準確唱出相應的曲調。
儘管都只是些很簡短、很簡單的曲段子，沒有變調，拍子也沒啥變化，小晚學會它們的速度還是太快了！快得令人驚詫！
燕如畫隨即又教了上方加小黑點的高音，以及下方加小黑點的低音，以及代表節拍的小節線，小晚也都在片刻之後順利掌握。
而此刻的小晚才剛剛開蒙而已，字都不認識幾個，若按照以往的經驗，小晚應該要先學會不少漢字才行，沒有漢字作基礎，她根本無從學音樂。
「姨姨，原來學曲子這麼簡單呀？娘為什麼都不教我？」小晚又歡喜又疑惑。
「……」燕如畫竟無言以對，她該怎麼說？告訴小晚，其實這套譜子的音樂符號她也是今天才剛剛認識的？小晚的母親如果要教的話，得先教她認識工尺反等字？
「可能是你娘還沒有來得及吧？」
燕如畫最終只得拿別的理由隨口搪塞過去，又以時間太晚，小孩子要早睡為由，將小晚趕回了她自己的屋裡歇息。
雖然小晚能這麼快學會，是因為她很可能具備非常優秀的音律天賦，是個例，不能代表別人也能學的那麼快，還需要再找別的小孩子也試上一試，卻不妨礙燕如畫認知到這套簡譜的威力，這拿在手中輕飄飄的簡譜，她竟漸漸感到了其中的份量。
小晚的成功，也讓她意識到了之前沒意識到的許多東西。
不說別的，就說國中所有從事音律相關職業的那許多人，其中能識字、又能識譜的能有幾個？絕大多數百姓，根本就沒有識字的機會，她們中的不少人能夠唱曲子，或者唱戲，真箇是靠著年復一年的記憶硬生生背下來的！
有個成語叫「口口相傳」，最初就是來源於曲藝的教學傳承方式，老一輩的曲藝人將自己所掌握的曲子傳授給弟子，兩方都識字、識譜還好，若一方識一方不識，或者兩方都不識，那真的是只能一句一句的教，一句一句的死記硬背了。
可如果有了眼下這新出爐的簡譜記法，連尚未識字的蒙童都能夠輕易學會，那些曲藝老人還需要害怕弟子不識字、忘性大，丟失了他們的傳承麼？不需要了啊！
單憑不需識字這一點，新式曲譜所造的功德就大了去了！
燕如畫越想越坐不住，又想到白天自己那小弟子記憶不牢固，認錯了譜子彈錯箏曲的事兒，乾脆回到桌旁，取過新的紙筆，慢慢地，一點一點試著將白天教給小弟子的那支箏曲曲譜，全部轉寫成了新式曲譜。
已經學會了漢字曲譜的人，能不能很好的適應並迅速掌握新式曲譜，也是很需要考察一番的方面。
時間很快來到第二天上午，燕如畫將來學習的兩個弟子全叫到跟前，花費半個時辰的時間，將簡譜符號教給了兩人。
事實真有一些出乎意料，早有音律基礎的兩個弟子學習起新譜子來竟也極為順暢，在熟悉並掌握了七個數字音名符號之後，對於其他的音符理解方面，她們更加迅速，前後不過一刻鐘而已，兩人都會了。
燕如畫這才拿出昨夜轉寫的箏曲曲譜，讓兩名弟子試著邊認譜邊彈奏。
雖然略微生澀，還遠遠談不上美感，可兩名弟子都毫無例外的準確彈下來了！這讓兩人都格外驚喜，沒口子的讚嘆新譜子好認易記。
燕如畫暗地點頭，看來，新譜子應該得到大力的推廣了。
而另一邊，傅雪辰並不知道自己拿出來的簡譜將會引發樂者們怎樣的震動，她還在上著朱九娘的繪畫課呢！就接到了謝氏傳過來的消息：貴妃邀請謝氏入宮賞花，順帶著也邀請了她和傅如霜兩姐妹，她得跟先生們告明天的假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