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井水凍手,薄衿初正在幫奶奶剪粽葉。
朝今的員工忙的雞飛狗跳,不僅見不到梁遠朝,連沈修都不回信息了。前段時間祁封有急事回南城,處理完事情後打算在南城呆幾天,招呼她回來一起玩。
她剛把粽葉剪好,祁封就來了。
老太太正好在門口餵狗。
「奶奶,小初呢?」祁封從車上來了。
「在裡頭呢,你這小伙子現在是越來越帥了啊,女朋友找好了沒啊?」老太太關切的問。
「找好了呢,過年帶回來給您瞧瞧?」
「好嘞。」
祁封從後備箱裡拎了一堆東西進門。
「哎喲,你拎這些來幹嘛啊!」老太太不接。
薄衿初換了衣服從裡面出來,「奶奶,收著吧,這是我幫他找女朋友的酬勞。」
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他的女朋友,你給找的啊?」
「當然。」
「唷,這麼厲害。」
薄衿初沖老太太搖尾巴,「也不看看你孫女是誰。」
兩人往外走,老太太追上來,「小祁不進來坐會兒?吃了飯再走啊。」
老太太左耳不好,薄衿初搖下車窗喊:「我今天同學聚會,不在家裡吃,等會兒回來吃粽子。」
老太太一聽連說好,「那等會兒帶小祁一起回來吃啊!」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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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會你要去?」
「不去。」
薄衿初沒想到這麼趕巧,她回來的這幾天正好撞上同學會,賴白峰給她發了好多信息,她就回了兩個字,沒空。
祁封他爸去年在南城開了一家五星級飯店。
「去我家那兒吃?」祁封問。
「隨便,我都可以。」
祁封很少回來,服務員不認識他也正常。他照常開了個包間,點了一桌子菜。等菜的間隙,祁封問她:「你今年還能結上婚嗎?」
「廢話。」薄衿初奪過他手上的杯子,給自己倒了杯水潤潤嗓,那個自稱男朋友的狗男人已經一個多星期沒跟她聯繫了。
想起他跟老太太的對話,她不禁好奇,「你今年要把舒糖糖帶回來過年?」
祁封坦言道:「還沒決定,她挺想來我家過年的。」
「你不想?」
祁封一臉凝重,「其實我想分手了。」
「你是個渣男,鑑定完畢。」
他唉聲嘆氣,「我就是覺得既然要帶回家過年,那肯定得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吧。可是她才21歲,還在念大三,說真的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普遍還沒收心,你覺得她會跟我結婚嗎?過完年我就三十了,我也想結婚生小孩啊。」
二十幾歲的時候發了瘋的想搞事業,任誰勸都不找對象。結果三十這道坎一來開始著急了,祁封有著最普通年輕人的煩惱。
薄衿初忽然把手機湊到他嘴邊。
祁封困惑不已,「幹嘛?」
「再說一遍,我錄下來發給梁遠朝。」
祁封拒絕,有意識的重說一遍這多尷尬。
薄衿初鐵了心要他錄,「第一句話不用說,就說後面兩句。」
拒絕無效,祁封最後被薄衿初摁頭錄完兩句話,試了十幾遍才還原第一次的語氣。
祁封付錢的時候,薄衿初去上洗手間。路過大包廂區,666那間吵得不行,好像在划拳。對面包廂找666的服務員投訴,服務員無可奈何,表示提醒了n遍還是沒用,那群人壓根不聽。
薄衿初從廁所出來再次路過666,迎面撞上推門而出的人。
「你遲到了啊,薄小姐。」男人身後的門合上,裡面的人沒看見她。
吳生?從前那個囂張跋扈的男生收斂了很多,不過還是透著一股痞氣。包廂裡面開空調,他喝了點酒,熱的把外套脫了只剩一件短袖。
「我對同學會沒興趣,只是剛好跟朋友來這裡吃飯而已,」薄衿初憑著記憶掃了眼,「紋身洗掉了?」
他靠在牆上,摸出一根煙,「早洗了,有火機嗎?」
薄衿初找服務員要了一個扔給他,「什麼時候紋的?」
男人抬眼看見對面牆上禁止吸菸的標誌,又把煙夾在了耳朵上,「忍到畢業都沒問,我還以為你不好奇呢?」
高中的時候,薄衿初注意過吳生,看似目空一切,實際上什麼都記在心裡,周圍的一舉一動盡在他掌控之中。
「當初問了會被你掄起來打吧?」
「嗯,的確有可能。」吳生瞄一眼手臂,回答她剛才的問題,「那紋身是高一紋的。」
走廊的中央空調嗚嗚響,薄衿初袒露:「我以前還在想你為什麼要幫我,還總是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有一瞬間懷疑過你們的關係,不過這種念頭一冒出來就被我打死了,總覺得顧綿這麼乖的人不可能會和你有交集。」
薄衿初說對了。
吳生是仙女班長眾多追求者中的一個,也是最暴戾的一個。高一有段時間每天在路口堵顧綿,搶她的書包,說要幫她寫作業。吳生回憶起那段日子,自覺好笑。他見到顧綿的第一眼,就認定了要她做老婆。幸好她乖,他才能把人騙到手。
吳生是懸崖邊的勁草,王仁成死的時候他在旁邊搖曳歡呼,顧綿想不開的時候他用乾癟的自己給她鋪一地的希望。
吳生說:「一眨眼我和她結婚已經六年了,我那四歲的兒子看見你都會叫阿姨了,有空過來玩,她應該挺想你的。」
他們仨同歲,吳生一到法定婚齡就向顧綿求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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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封半天沒見著人打電話來催了。
回家後薄衿初把祁封的錄音發給梁遠朝,一直等到十二點,他才回信息。
「睡了嗎?」
「沒。」
對面直接打了視頻過來,男朋友剛洗完澡,光著上半身躺在床上,他頭髮長了很多。
薄衿初對著美男出浴圖垂涎欲滴,視頻里的人還在敲鍵盤,「還在工作?」
「嗯。」
她把手機靠在枕頭上,自己趴著,聲音慵懶睏倦,「那你還跟我視頻。」
梁遠朝的臉在鏡頭前忽然變大,他好像湊到她耳邊,「太久沒見,有點想你了,女朋友。」
這狗男人又穿渣男的衣服,薄衿初有的是辦法對付他,「那怎麼辦?要不我隔空給男朋友釋放一下?」
梁遠朝看完最後一份文件,合上筆記本,把手機拿到眼前,問她:「怎麼釋放?」
「這樣,」她把那邊的燈關了,梁遠朝只看到漆黑一片。
忽然,視頻里傳來一陣不可描述的聲音。
「操,」梁遠朝沒忍住罵了句髒話,薄衿初在那邊笑得不能自已。
等她笑完,開始說今天的發生的事,「我今天見到吳生了,他現在當爸爸了,以前從沒想過他和顧綿會是一對。」
「生活就是這樣又驚又喜,」梁遠朝躺下來陪她聊天。
「他現在在航天八院工作,顧綿在上海開了個培訓機構專門教小朋友畫畫,我記得她以前是學鋼琴的。」薄衿初翻了個身,「我發現和我沾邊的人好像都很慘,得虧他們現在過得幸福,不然我可能要出家當尼姑,天天念經求佛祖保佑他們了。」
「那你會為了我還俗嗎?」
「這是個頗有價值的問題,給我點時間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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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晚毫無徵兆的掐了某人的視頻通話,第二天醒來,發現那位萬年不發朋友圈的人發了條動態,沒有文案,只有一張圖。
薄衿初看了半天也沒看出是哪兒,直到底下多了條評論。
【傅欽:你回南城了?】
薄衿初有種大魚終於上鉤的饜足感。
梁遠朝到周恆家找他,屋裡很冷清,「你老婆不在?」
「我丈母娘腿不好,她回去看看。你這次該不會還是一個人回來的吧?」周恆說。
「她先回來的。」
周恆意味深長的哦了聲。
「她家的事你是不是早知道了?」梁遠朝單刀直入。
看他表情肯定全知道了,而且比他了解的多得多。周恆也沒兜圈子,直說:「螢月是她表弟的班主任,去年班主任家訪,螢月看到男孩子的書桌上放了張合照,上面有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她就隨口問了幾句。」
李皓樂跟顧螢月說的時候還哭了,他替表姐委屈,那麼好的女孩子,偏偏得不到理解,還偏偏攤上這樣的家庭。
「你上回怎麼不說?」
周恆理直氣壯,「我暗示過你了。」
梁遠朝來的本意是問周恆借車,順帶聊了會兒天,中途點開手機好幾次,結果一點動靜也沒有。
「一分鐘看五次手機等誰的信息呢?想她就給她打電話,藏著掖著跟偷情似的。」周恆仗著自己結了婚,每回見到梁遠朝都要刺他。
「滾,走了。」
他回到巷子深處那棟小樓,拿著老陳的給的鑰匙開了門,長期無人居住院子裡的雜草半米高。屋子裡的擺設還是走時的模樣,只不過積了厚厚一層灰。
裡面好多東西都算老古董了,民國時代的電話,還有不帶遙控器的黑白電視機。老陳已經好幾年不碰相機了,要不是這次梁遠朝一個勁的慫恿他再玩玩,他壓根不想拍了,還不如坐在自動麻將機上快樂。
飯點過了,薄衿初還躺在床上,恍惚間聽見老太太說等下她爸媽和姑姑一家要過來,她立馬打電話給梁遠朝,「你在哪?」
「老陳這兒。」
薄衿初歪著腦袋夾住手機在穿內衣,「哪個老陳?」
「攝影師陳師傅。」梁遠朝幫她回憶。
「你在那兒幹嘛?」薄衿初隨意扎了個馬尾洗了把臉,匆匆出門了。
梁遠朝沒告訴她,就說:「來了你就知道了。」
老太太家在鄉下,她去路口約了輛專車回后街,后街外觀上沒什麼變化,不過沒了小時候的市井氣息,那些小攤小販的吆喝聲堙滅在時代的變遷中。
她很快找到老陳住的那條巷子,鐵門鏽得快推不動了,梁遠朝在二樓的陽台上看到她。
「一直往裡走,樓梯在右手邊。」
房子裡有一股很重的霉味,薄衿初在鼻子前扇了扇,「我聽人說老陳搬離這裡很多年了,他孫子接他去大城市了。老陳不是最喜歡自由了嗎?竟然還是離開了他守了三十多年的老房子。」
薄衿初說不上來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那時候她打心底里佩服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梁遠朝,一個是老陳。
攝影師陳師傅,多麼洋氣的稱呼。他可是物慾橫流世界中的孤雲野鶴啊。
梁遠朝說:「人越老越容易渴望親情。」
「可我記得他那個孫子後來去援疆了啊,」薄衿初又說。
梁遠朝把鑰匙放進她手心裡,「因為我是他另一個孫子。」
薄衿初足足懵了一分鐘,頓時回神,從他說在老陳這兒起,她就應該意識到有問題,按理說他跟老陳只見過那一次,怎麼會莫名其妙來這兒,她難得智商掉線一次。
梁遠朝看她糾結的模樣,解釋道:「我奶奶跟爺爺離婚後帶著我爸和叔叔去了上海,還給哥兩改了姓,我奶奶姓梁,後來我爸因為工作原因又回到了南城。」
「那你們怎麼相認的?」
「我叔叔告訴我的。」
薄衿初來過這兒很多次,第一次認真欣賞這棟房子,窗子上的雕花精緻的堪比藝術品,裡面的所有裝飾都挑不出毛病。不可否認,老陳的確有藝術天賦,只可惜沒生對時代。不過老陳應該不覺得惋惜,因為從來不是生活擺布他,而是他創造生活。
「所以老陳在北城?」
梁遠朝點頭。
他去老陳的書房裡整理相機,好多型號都已經絕版了,薄衿初幫著一起收拾,最後裝了滿滿兩大箱。
車子停在巷子外,梁遠朝把箱子拎上車,問她:「要走走嗎?」
「好啊。」
地上的磚塊不知道蛻了幾層皮,薄衿初夢寐以求的長大願望終於實現了,也終於爬出了黑暗走向光明。
她問:「你接他走得時候,他連寶貝相機都沒帶,那他現在在搞什麼?」
梁遠朝無奈的搖頭,「搓麻將。」
老陳果然是快意人生。
十多年過去,這片破地方變化甚微,不仔細看都難以發現。
以前那個掛滿QQ糖的小店擴大了,看起來普通又簡陋,貨架上的東西擺的還算滿,東西都很一般,冰箱的第二層擺了幾瓶盜版的雪碧,這家店有點像以前周恆家的翻版。小店的牆上用黑色的油漆寫了一排字,「剪褲腳,縫紐扣,修拉鏈。」
外面有個大汗淋漓的男人在卸貨,看到兩人笑著打了個招呼。
他們準備離開的時候,男人突然拉住薄衿初的衣袖,「姑娘,我們是不是見過啊?」
梁遠朝眉間一道川字,把她拉回身邊。
彼時,有位婦女從屋內跑出來,盯著薄衿初看了許久,想認又不敢認,還是薄衿初先開口叫了聲「靈姨」。
女人驚喜的拍手,「你是小初對不對?是不是叫小初?」
薄衿初笑著應,「是。」
老夫妻很熱情,硬是邀請兩人進去坐。
「您以前不是住在湖夕那邊嗎?」薄衿初問。
「哎——」二人感喟不已。
靈姨是個老裁縫,手藝很好。十年前想找她做衣服的人多的得從城東排到城西。靈姨說,她祖輩都是幹這一行的,她祖上還給皇上縫過龍袍。可惜她還是沒幹過機器,快輸出的時代,南城這個小城裡沒幾個人願意為了一件衣裳等上個十天半個月,生意越來越慘澹,最後只好搬到這邊來經營個小店維持生計。
「那麼多年沒見都是大姑娘了,」靈姨擠眉弄眼,壓著嗓子問:「以前那衣服是做給他的吧?」
薄衿初點頭,靈姨太可愛了。
靈姨一聽趕緊拉過梁遠朝開始絮叨,「她以前送給你的那套西服就是我做的。那會兒她沒錢,
為了幫你做西服,她給我打了兩個月的工,小到穿針引線,大到跑腿做飯。這麼好的姑娘真是提著燈籠都難找哦。」
梁遠朝的眼睛粘在她身上,藏不住的笑意。
靈姨要留他們吃完飯,薄衿初推辭了。
梁遠朝送她回鄉下,「你要進去坐坐嗎?」
「下次吧,我等會兒的飛機回北城。」倒也不是真的急,只是第一次見面就空手不太好。
「那你路上小心。」
薄衿初剛碰到內車門拉手,咔噠一聲,梁遠朝落了鎖。
男人笑著望她,薄衿初知道他在想什麼,把臉湊過去問:「那套西裝還留著嗎?」
「留著。」
「嗯,真乖。」她親了下他的臉,在梁遠朝打算吻她唇的時候,她自己解了中控鎖,頭也不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