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蓮霧山莊那次,王斂當時認為薄衿初狀態很不好,準備給她做心理疏導,約了幾次全被她推了。後來王斂一直忙著全國各地的學校開講座,兩人好長一段時沒聯繫,不過王斂發現,薄衿初開始發朋友圈了,發的還都是一些陽光的生活片段。全黑的朋友圈背景換掉了,頭像換成了她的貓。

  講座暫告一段落,王斂終於得空,三個人聚在晏家茶。

  服務員把包廂門打開,「兩位裡面請。」

  晏寔到的最早,看清來人,問:「一起來的?」

  王斂把外套脫了掛在門口的衣架上,說:「在停車場遇見的。」

  薄衿初好久沒見過晏寔了,感覺他瘦了,問了句,「最近醫院很忙?」

  「嗯,最近換季,醫院裡病人特別多,除了手術,有時還要去急診坐診,」晏寔把菜單遞給薄衿初,「選了幾個你愛吃的,其他你看看還想吃什麼。」

  王斂湊過去看了眼,指著菜單上的新品欄,問晏寔:「這清蒸鱖魚好吃嗎?」

  「沒吃過,點個嘗嘗吧。」

  薄衿初跟旁邊的服務員說:「再要個清蒸鱖魚。」

  服務員拿著iPad在下單,「請問香菜要嗎?」

  清蒸的還有香菜?薄衿初看了眼王斂,王斂搖頭。

  薄衿初說:「不要,就先這些菜吧,等會兒需要再加。」

  服務員出去後,王斂問薄衿初:「你離開研究所有一段日子了吧,最近在做什麼?」

  「在家躺著,然後餵貓。」

  王斂記得她說過她不喜歡動物,「你那貓買來多少錢?我侄女前些日子還讓我幫她搞一隻。」

  「我那隻不是買的,小區裡的流浪貓,物業強塞給我的。」

  王斂驚訝,「你那貓看著得上萬吧。」

  「可能是小區里哪個有錢人有了新寵,不要它了吧。」

  別說,這個假設還挺像模像樣。

  三個人聊了很多,王斂明顯感覺薄衿初變了。

  「最近過得怎麼樣?」王斂直接問她。

  「我人都坐這兒了,見也見了,聊也聊了,你感覺我最近過得怎麼樣?」

  臉色比以前更紅潤了,心情聽起來也不錯,她的狀態比以前任何時候都好,王斂他打心底里替她高興。

  菜上的差不多了,王斂喝了口水,隨意撿了個話題說:「聽說你們醫院十二月份有個國際援助項目?」

  薄衿初在翻菜單,「無國界醫生?」

  晏寔:「嗯。」

  王斂給兩人倒水,「我聽一個朋友說是去阿富汗?」

  「你去嗎?」薄衿初突然抬頭問晏寔。

  晏寔嘴角微抬,還是一貫的溫和臉,「你希望我去嗎?」

  最後一個菜是夫妻肺片,薄衿初夾了一筷子放入嘴裡,含糊不清,「那得問你自己,這種事怎麼能由我幫你做決定。」

  「那如果是梁遠朝呢?你會希望他去嗎?」

  王斂的眼神在兩人身上遊走,看到薄衿初搓手臂,他起身去關空調。彼時,聽到身後的人說:「他又不是醫生。」

  「那如果他是醫生呢?」晏寔臉上沒了笑容。

  薄衿初低著頭吃菜,「他不可能會是醫生。」

  「我說如果。」

  王斂驚訝晏寔的執著。

  薄衿初也不迴避了,直截了當說:「不希望。」

  果然如王斂所料,她的改變確實和梁遠朝有關係。

  晏寔第一次知道梁遠朝不是從薛景山嘴裡聽到的,而是薄衿初。她「陪睡」的第一晚,兩人多少有些不習慣,便借聊天來緩減尷尬。薄衿初用一晚上的時間告訴晏寔她有一個很愛很愛的少年,當時的晏寔為之所動。

  他們所謂的「陪睡」,是晏寔的臥室里擺了兩張床,中間還有帘子擋著。當初兩人的利益關係敲定後沒多久,晏寔進了醫院,每天忙得不可開交,回家的次數少之甚少。他再忙也還是會把薄衿初的大小事安排妥當,而且這不是合同範圍內的義務,薄衿初總感覺自己白拿了他一千萬。

  晏寔當著她的面點了根煙。

  王斂驚愕,「你什麼時候也開始抽菸了?」

  晏寔沒搭理王斂,遞了一根給薄衿初。她沒接,「我很久不抽了。」

  王斂忽然想起他之前給薄衿初的建議,此刻覺得有點對不起晏寔,晏寔喜歡薄衿初,王斂挺早就看出來了。

  三個人里,王斂年紀最大,晏寔本來也只是他的患者,後來兩人性格相投,從醫患關係上升到了朋友。當初薄衿初成為晏寔的睡伴,王斂是半年以後才知道的。

  木桌上擺滿了菜,只有薄衿初一個人在動筷,晏寔盯著她吃。

  王斂清了清嗓子,試圖緩和一下氣氛,「我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是個小姑娘,後來再見到你,你都讀研了。」

  「你第二次見我距離第一次也不過兩年多,三年不到。」薄衿初捻著桌上那根沒人抽的煙。

  王斂失笑,順便問了下之前的事,「上次那件事怎麼處理的?後來有沒有回過家?」

  晏寔冷冷的打斷他,「這裡是你的辦公室嗎?」

  ......

  「他也是擔心我才說的,」薄衿初夾了塊肉放到晏寔碟子裡,然後回答王斂的問題,「那天以後再也沒回去過,他們給我發了幾次信息,我不想回。那件事是梁遠朝處理的,我沒問過他。」

  「那你之後有什麼打算?」

  薄衿初靠在沙發上,逗弄著窗台上的盆栽,散漫自在,「我有個朋友開了個花店,我投資了一些,偶爾過去看看店,大部分時間最好還是躺在家裡,沒有比現在更輕鬆的日子了。」

  雖然旁邊的晏寔拉著張臉,但絲毫不影響王斂的好心情。薄衿初的生活重心發生了偏移,有了更在意的東西,那個烏糟糟的世界終於被她擺到了身後。

  一桌子大魚大肉,晏寔沒吃幾口,煙倒是抽了三支。

  中途,祁封的餐廳有事,喊薄衿初過去幫忙。

  她走後,王斂才說,「但凡她對梁遠朝的感情有一點動搖,你外公拋了那麼久『晏寔未婚妻』的稱號她也不至於那麼多年了都不接。從你帶她來我這兒接受治療開始,就註定了你不是她的光。」

  他早就勸過晏寔不要對薄衿初動心,可惜感情這種東西把控不住。他其實知道晏寔要去阿富汗,才故意說的那些。

  「你晏寔少了薄衿初不會怎麼樣,薄衿初少了梁遠朝會死的,除了錢你給不了任何她真正需要的。你知道她喜歡什麼口味的糖嗎?你知道她怎樣才會快樂嗎?我這些話是難聽了點,但你比我更清楚,她吃過多少苦,哭了多少次。終於可以走出來了,你不替她開心嗎?」

  王斂問她有沒有想過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薄衿初的回答是:我想對這操蛋的生活說一句我愛你,身體不死,心不死。

  王斂不論從醫生還是從朋友的角度,都不希望薄衿初再回到過去。且她一定要向前走,一直向前,走到燈火通明的地方,墜入光亮。

  「我是她的心理醫生,我能感受到她跟我訴說的痛苦不及她內心的二分之一。晏寔,你對她到底是喜歡,愛,還是心疼她,想照顧她?」

  還有一句話王斂沒說,年少的愛是會一輩子烙在心裡的。

  王斂不是衝動型人格,換成是任何一個人,他都不會站出來。但是薄衿初,他真的希望她幸福。晏寔是個好男人,他會找到相愛的女人,但是薄衿初這一輩子註定只能和梁遠朝綁在一起。

  -

  祁封所謂的有事是找她試菜。

  「我不是跟你說我中午約了人吃飯?」薄衿初坐在一堆小碟子前面,什麼鵝肝,牛排,她完全沒有胃口。

  「我知道啊,所以生怕你吃太飽過來以後吃不下,我特地算準了時間給你打的電話。」

  薄衿初問出了所有店員心中的疑惑,「你女朋友呢?」

  「她今天有課。」

  念在他不喜歡貓還給月亮買了五箱罐頭的份上,嘗嘗吧。

  薄衿初是一個對吃很挑剔的人,旁邊的廚師被她說的感覺自己立馬要下崗了。

  試完味道後,薄衿初和祁封找了個咖啡廳,祁封給她點了杯拿鐵,「你們高中同學聚會定在什麼時候?」

  薄衿初掏出手機看了下群公告,「十一月十五。」

  「錢可可回來嗎?」祁封不知道那件事,只當是正常失去了聯繫。

  薄衿初在刷朋友圈,通訊錄多了一個新的朋友,她點進去,加她的人正好是錢可可。她忽然有些緊張,不知不覺滲出手汗,通過後一直不敢先打招呼。

  祁封敲敲桌面,「你幹嘛?一臉凝重。」

  「她在國外應該不會回來。」

  「他去哪兒留學了?」

  一看時間差不多了,薄衿初懶得跟他掰扯,「我走了。」

  祁封咖啡才喝了三口,「你著急忙慌去幹嘛啊?」

  薄衿初拎起包拿上那杯拿鐵,「去破不了產的朝今探望一下我辛勤工作的鄰居。」

  祁封花了三秒反應,是梁遠朝,他想得開始準備禮金了。

  薄衿初怕像上次一樣被前台攔住,這次提前給梁遠朝打了電話,結果無人接聽。她轉而給蘇木發微信。

  蘇木帶她去總裁辦,電梯裡就她們兩。

  「你和沈修怎麼樣了?」薄衿突兀的問。

  蘇木措手不及,紅色的數字一直往上跳,她想了又想,「不怎麼樣,他這個人太煩了。」

  「你不喜歡他?」薄衿初率直起來很可怕。

  「也不是,就是他老愛煩我,老喜歡氣我。」蘇木剛說完,電梯停在指定樓層。

  薄衿初站在門中間,回頭問蘇木:「你們公司允許辦公室戀情嗎?」

  「啊...」蘇木咽了下口水,「我也不知道啊。」

  薄衿初給她打了一劑定心丸,「梁遠朝敢不讓你們談,我手刃了他。」

  蘇木心裡狂叫,必須送小姐姐上位!什麼狗屁陳雅怡可以快點領盒飯滾蛋了。

  篤篤篤——

  「請進,」梁遠朝對著電腦看了一天,眼睛發酸,閉著眼揉按睛明穴,進來的人一直沒說話,他問:「要簽什麼?」

  「老闆那麼盡力啊,怪不得企業不會破產。」她悠然自得地靠著辦公桌。

  他差點以為自己累得產生了幻覺,「你怎麼來了?」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來實地考察一下,看看怎麼才能搞垮你的公司,讓你乖乖跟我回去見奶奶。」

  梁遠朝無奈的笑。

  薄衿初走到他椅子旁,「仰頭。」

  梁遠朝見她從包里掏出一樣東西,「你還隨身攜帶眼藥水?」

  「有備無患,」說著,她扒開他的眼皮,一邊各滴了兩滴。

  這眼藥水的清涼程度堪比風油,他聽到耳邊有人輕笑,卻怎麼也睜不開眼睛,「薄衿初,你給我滴的是什麼眼藥水?」

  「日本買的,專門抗疲勞的。」

  她笑得越歡,他越覺得裡頭有鬼,正打算抓她質問,腿上多出一份重量,同時她的唇貼上來,薄衿初主動把舌頭獻給他。視覺失靈,其他的感官被無限放大,梁遠朝摸到桌上的遙控器,關了百葉窗。

  關的及時,卻還是被陳雅怡看到了。

  她上來是為了找梁遠朝簽字,百葉窗緩緩合上,陳雅怡踩著十厘米的細高跟走了。裡面的人吻的忘乎所以,壓根沒聽見外面這帶著憤懣的蹬蹬聲。

  親了足足五分鐘,梁遠朝才勉強虛睜開眼,眼角旁還有一點殘留的液體。

  薄衿初心滿意足,替他抹去,「你這樣特別像被我蹂躪了。」

  他說:「難道不是嗎?」

  剛才那瓶東西被他捏在手裡反覆看。

  薄衿初解釋道:「真的是眼藥水,它本來就是這種滴了要瞎掉的感覺。」

  梁遠朝聽她詭辯,「我看你不是有備無患,你是有備而來。」

  「就算是,你又能拿我怎麼樣?還不是得乖乖的關窗?」薄衿初餘光掃了眼窗,一臉得意,像只高傲的黑天鵝不帶一絲猶豫回家了。

  剩下樑遠朝單手摸著嘴角那點留存的溫熱繼續看合同。

  晚上,薄衿初百無聊賴的躺在床上聽音樂,時不時點開錢可可的頭像看幾眼,她只有一條朋友圈,還是兩年前發的:縱使黑夜再黑,也請相信天會亮。

  薄衿初拔下耳機,盯著天花板發呆。

  這個世界亂糟糟的,很多善良的人都沒能活成他們喜歡的樣子。

  十一點的時候,錢可可發了一條信息:【你睡了嗎?】

  語氣熟稔的仿佛她們從來沒有分開過,薄衿初鼻子酸了:【還沒】

  錢可可:【你都知道了吧?】

  薄衿初:【嗯】

  她以為梁遠朝是偷偷摸摸說的。

  薄衿初:【最近怎麼樣?】

  錢可可:【挺好的】

  她發了幾張照片過來,【這邊風景很好,傅欽每天傍晚都會推我出去散步】

  照片顯然是她坐在輪椅上拍,薄衿初一句話打了刪,刪了打,反反覆覆,最後什麼都沒發出去。

  最後還是錢可可乾脆利落的發來:【等我好些,你來看看我吧】

  【好】

  那晚,她還發現了一個不算秘密的秘密,吳生的朋友圈背景是一張婚紗照,裡面的女人,只看一眼她也能認出是顧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