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九點,日上三竿。

  薄矜初被一個越洋電話吵醒,從夢中強扯出來,心中煩亂語氣不善:「餵?」

  「早上好,我要回國了,正在收拾行李。」

  薄矜初愣了一會兒,眼神迷濛看了眼來電提醒,「你哪位?」

  對面那位哥繼續說:「我大清早的飛機,明晚十二點到,過來接我,我要住你家。」

  「我明天上班。」

  「明天周日。」

  「研究狗沒有周末。」

  「你放屁。」

  「祁封,你臉盤子要有太陽那麼大我就來接你。」

  嘟嘟嘟——

  操。被掛電話了。

  祁封把手機往沙發上一砸,彈的半尺高。

  校慶那天,陳伯生接收到薄矜初要辭職的重磅消息後一夜沒睡。

  研究所調休,把周日的假調到了周五,一群人正好去參加了A大的校慶,好好地雙休調著調著變成了單休。

  周日,薄矜初踩著點到的研究所。

  陳伯生正好從辦公室出來看到她在門口簽到,「這還沒辭職呢,就開始遲到了?」

  薄矜初看了眼手錶,離八點還差一分鐘。

  「這不還沒遲到。」

  陳伯生只是表達一下對她要走的不滿,抖了抖水杯里殘留的茶漬,「鐵了心要走?你這才剛調回來一個月就辭職,我怎麼跟上頭交代?」

  薄矜初是陳伯生的碩士研究生,畢業後加入陳伯生的研究團隊。當時西邊有個國家重點研究項目,全封閉式,要簽保密協議。上頭讓陳伯生選兩個人過去,最後選了薄矜初和路遲。

  兩個月前人剛出來。路遲是北城人,回來後走親訪友在家休息了半個月便回研究所報導。薄矜初自西邊回來後花了一個月時間跑了大半個中國,上個月剛回研究所。

  陳伯生問:「研究所不好?」

  她口是心非,「不好。」

  「因為加班?」

  現在哪個行業不加班,何況還是搞科研的,薄矜初如實搖頭。

  陳伯生再問:「工資低?」

  她實話說:「不低了。」

  那個項目陳伯生之所以選她,一方面是覺得她可以勝任,另一方面知道她缺錢。

  三年的工資除去吃喝拉撒在南城全款買套房子綽綽有餘,像梁遠朝家那樣的。

  「那就是因為男人了。」陳伯生很堅定。

  這話從一個老學究嘴裡冒出來,有點違和,薄矜初笑道:「您怎麼就那麼肯定我是為了男人?」

  「女人都這樣。」老頭說這話的時候,還有點委屈的意味。

  別人怎樣她不知道,但她自己,確實就是這樣,如果現在梁遠朝要她去死,她立馬從樓上跳下去。

  一痛痛了十一年,痛到心都爛了。好不容易再見面,她做不到擦肩而過。

  研究所辭職不容易,哪怕陳伯生批准了,也得等到手上的項目收尾後才可以離開。

  薄矜初剛接手一個半吊子項目,前期團隊做了三個月,距離結果出來大概還需要兩個月,算了算兩個半月左右她才能脫身。

  晚上十一點,薄矜初從實驗室出來,脫了白大褂摘了手套和口罩換上大衣去車庫開車。

  車駛出大門,門衛大爺沒放行,薄矜初搖下車窗,大爺從門衛室出來。

  「小薄,宋沉那小子托我給你的。」隔著紙袋都能聞到香味的糖炒栗子。

  上回她嚷嚷著要吃栗子被這小子聽見了,算他有良心。

  「謝謝叔,我先走了。」

  「路上注意安全!」

  車滑出大學路,等紅燈的時候薄矜初給祁封發了個信息:【在路上了,候著。】

  發完信息抬頭看了眼,紅燈還剩三十秒,她切到另一個對話框:【栗子收到了,周三有篇論文記得準時上交。】

  祁封還在飛機上,沒回。

  宋沉回得快,【我千里迢迢去買栗子就是為了收買您的,我跟教授請了假,周一去看女朋友,周二回來。】

  這小子他媽什麼時候有的女朋友!

  【我管你去幹嘛,既然要交到我手上,就得按時。十斤栗子也不管用。】

  宋沉發了個跪地求饒的表情包。

  薄矜初直接無視。忙著談戀愛?這事沒得商量,她自己還沒談著對象呢。屠狗的都得死。

  也不知道今天是個什麼日子,深更半夜去機場的人頗多。本來一個小時的車程,硬是開了一個半小時才進去。

  *

  北城國際機場。

  祁封推著兩個30寸的大行李箱,箱子上還摞了兩個大旅行包,這小子一身正裝,打扮的人模狗樣。

  四月的北城花開的愈發艷俏,溫度卻絲毫沒有上升的趨勢。

  薄矜初剛從車上下來,就看見祁封那個傻逼圍著行李箱蹦躂。

  「再跺土地公要蹦出來了。」

  祁封一聽聲就知道是她,「誰知道你會遲到那麼久?我等了十五分鐘了以為你耍我呢。你要再不來我就打車走了,剛才好幾個師傅沖我招手問我上不上。」

  鑰匙串在食指上,薄矜初食指轉起來,鑰匙跟著一起轉,她說:「聽這語氣,你在抱怨我?」

  「哪敢!」祁封突然張開手臂,敞開懷抱,「來,走一個。」

  薄矜初睨了他一眼,「幹嘛?」

  「嘖,你看看人家來接機的還帶花兒呢,你這空手來的,稍微擁抱一下走個形式。」

  「你準備進軍娛樂圈了?」

  祁愣了一瞬,「沒啊...」

  那你戲那麼多!神經病。

  將近凌晨一點,她站著做了一天實驗腰酸背痛,還開了那麼久的車過來,她就是不困也快累倒了,這該死的男人自己在飛機上睡飽了,盡整些么蛾子搞她。

  她耐心耗盡,撂了句話,「你到底走不走?」

  「走走走!」該慫的時候就得慫。

  回去是祁封開的車,薄矜初一上車就把椅背調低,躺下去閉眼問他:「你回國你爸媽知道嗎?」

  「暫時不知道。」

  「你來北城幹嘛?」薄矜初昨天就想問了。他出去那麼多年很少回來,就算回來也是直接回的南城。

  「當然是看你。」

  「說點人話。」

  「真是看你。」

  看個錘子,兩人清清白白二十八年,她算個屁。

  薄矜初側頭,面向窗外,隧道里昏黃的燈光特別適合睡覺,她快睡著的時候,祁封一句話把她驚醒了。

  「我準備在這創業。」

  薄矜初擰著眉有氣無力嗯了一聲,「你不回去繼承家產了?」

  「我可不想成天被我爸盯著。」

  「有錢不就行了。」

  這些年薄矜初深諳此道,沒錢垮起來如山倒。

  「我自己能賺到錢。」

  薄矜初動了動,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沒吱聲。這操蛋的生活,有錢人賺錢,錢生錢。沒錢人賺錢,命換錢。

  開進城區,薄矜初往導航里輸了地址,「寒舍,嫌棄的話去住酒店。」

  祁封鐵了心要住她家。

  離家越近薄矜初越清醒,夜晚的北城安靜的地方怕爬出鬼來,熱鬧的地方歌舞昇平。

  從機場回去會經過市中心的CBD,薄矜初透過玻璃看到林立的大廈上四個大字閃閃發光,「朝今集團」。

  第一次聽到朝今是在財經頻道上,那個狂之崛起的集團,令多少商界大佬聞風喪膽。

  校慶那天,薄矜初才知道原來那個高高在上的集團是梁遠朝的。

  「祁封。」薄矜初突然喚他,「當年的事,一直欠你一聲謝謝。」

  她會跟他一本正經提的,也只有王仁成入獄的那件事了。

  「這都過去多少年了還提它幹嘛。」

  薄矜初拆了片口香糖放進嘴裡,嚼了兩下,薄荷味在口腔里彌散開來,「我在校慶上見到了梁遠朝了」。

  祁封輕踩剎車,疑惑道:「他人不是在國外嗎?」

  「估計剛回來。」不然怎麼可能現在才見面。

  *

  祁封像個蛀蟲,賴在薄矜初這個米缸里不走了。

  她每天早出深夜歸,他就趴在家裡點外賣,打遊戲。

  周五薄矜初下班早,她回來的時候祁封還在睡午覺,她直接過去一腳把人踹醒,「你這樣糜爛的生活打算持續多久?」

  「大小姐,我才剛睡一會兒,饒了我吧。」

  薄矜初不喜歡在房間裡抽菸,眼下點起一支,吸一口,白煙噴向祁封的床頭。

  祁封一點菸都不抽,聞了直嗆,「咳咳...咳咳...」

  他用被子捂著鼻子,「你他媽是老煙槍嗎!」

  她兩指夾著細煙,語氣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祁封無奈起身,「幹嘛?」

  「滾去做飯。」

  祁封在廚房裡倒騰,薄矜初坐在沙發上抽菸,整間客廳煙霧繚繞,開放式的廚房也難以倖免。

  「薄矜初!你這佐料多久沒用了?都積灰了。」

  她拿下煙,喉嚨干啞,「一直沒用過。」

  「沒用你買來幹嘛?」

  「看。」

  祁封想哭,「要不叫外賣吧,這些東西都太髒了洗好都餓死了。」

  「不叫。」

  操,這大小姐今天又發病了?

  祁封燒完三菜一湯已經七點多了,他晚上還約了人。草草吃了幾口,問薄矜初借車。

  「去哪?」她乾脆地問。

  「見個老同學,我不是準備創業嗎?他剛好在北城發展。」

  薄矜初把鑰匙甩給他,「送我一程。」

  祁封愣住,「你不吃了?」

  薄矜初瞟了一眼菜,「不餓。」

  「......」

  祁封憋了一肚子髒話。

  他想閃現在拳擊館,對著靶子來幾拳,感情這大小姐就是心情不好拿他當出氣筒!

  *

  晏家茶四層,五光十色,人頭攢動,完全不似樓下的典雅別致。整一個腐朽之地。

  薄矜初從側門上二樓,門侍領她去換衣服,「薄小姐這邊請,先生已經在裡間等您了。」

  厚重的金屬質門從外面推開,振聾發聵的音樂聲趁機溜進包廂,暗處的男人摁了摁眉心。

  「來了?」

  「嗯。」

  薄矜初關上門,開了角落的一盞黃色照明燈,兩人暴露在對方的視野里。

  晏寔先開口,「瘦了。」

  「西邊可不比北城。」

  「你回北城一個月了。」一個月還不夠補回來的嗎?

  薄矜初給自己倒了杯水,「研究所很忙。」

  「再忙也不能不吃飯。」

  薄矜初端到嘴邊的水又放下,「我為了來見你都沒有吃晚飯。」

  男人拿出手機,「下去吃還是讓人送上來?」

  「送上來吧。」

  晏寔今天心情不好,一直坐在薄矜初旁邊喝酒。

  薄矜初餘光捕捉到,酒紅色的液體隨著男人的手腕在高腳杯中輕晃不停,像鐘擺,有規律的擺動。

  心中的煩躁油然而生。

  晏寔似乎感受到她的情緒,晃得更慢,細細研磨她的神經。

  薄矜初撂下筷子,擒住他的手腕,不小心膈到他的腕錶,心情更糟,「別晃了。」

  晏寔看出她不對勁,「又焦慮了?」

  「嗯,」她最近菸癮還特別重。

  晏寔似是不滿,「回來一個月去看過王斂嗎?」

  「沒。」

  紅酒入喉,他道:「又不去看醫生,又不來看我,是準備為科研事業獻身?」

  她終於知道他為什麼那麼奇怪了。

  「出來的時候去了趟新疆,回來後接了一個半吊子的項目,沒來得及。」

  「晚上跟我回去。」

  「晏寔,我們到此為止吧。」第一次喊這個名字,是六年前求他救自己的時候。

  男人捏著酒杯的手背青筋暴起。

  「她從包里拿出一張卡,放在桌上推到晏寔面前,「這裡是三百萬,還有七百萬讓我慢慢還吧。」

  她第一次走的那麼乾脆,完全不顧臉色蒼白的晏寔。

  酒杯砸牆碎成小粒,桌上的酒瓶全被掃到地上,保安聞聲趕來,這是她第一次見晏寔如此失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