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矜初發現的那個觀星絕地,就是梁遠朝一行人打球的球場,不過薄矜初並不知道。還一臉驕傲的跟梁遠朝炫耀,「我發現的這個地方是不是特別棒?」
寬敞,明亮,月光不受阻擋肆意灑落,少女挨著少年在看台上坐下,身披銀光。
薄矜初望著夜晚,「有人和我說,如果星星繁多,第二天必是響晴。」
「誰說的?」
「...請關注重點。」
「天氣不錯。」
索性晚上乾燥無風,不然兩人估計是忙著打顫,話都說不了。
薄矜初看了眼手機,現在是11點30,還有半個小時。
她把手從口袋裡掏出來,指著遠處的籃筐,「你會打球嗎?」
「會。」
「打得很好?」
「一般。」
「跟周恆還有你那個姓傅的朋友?」
「嗯,傅欽。」
「為什麼你比傅欽厲害,卻沒去一中?」
梁遠朝看過去,「你怎麼知道我比他厲害。」
「也沒聽說准狀元還有第二人選啊...」
他的名字足夠響亮。
他實話實說:「一中遠。」
東北方的天空閃爍,薄矜初激動的拍了拍梁遠朝的衣服口袋,梁遠朝把手伸出來,她一把抓著他的右手指向夜空,「北斗七星!看見了沒!」
見梁遠朝沒反應,她還搖了搖他的手,「就那個跟勺子一樣的!那邊!」
「看見了嗎?」她不舍的目光從天上挪到地下,最後停在梁遠朝的臉上。
他沒看見啊。
因為他壓根沒在看天上,而是在看她。
她想,她又不是北斗七星,有什麼好看的。
他想,他又沒有北斗七星那麼好看,她幹嘛還老盯著他。
各自心裡都明了,卻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
忽然,像是時間操控者按下快門,將那幅畫面定格:女孩拉著男孩的手,坐在球場的看台上互相凝望。有顆星星溜到她們身邊說了句悄悄話:你看,他(她)眼中有你。
兩人同時回神,薄矜初撒手,梁遠朝右手重新塞回兜里。
她訥訥的看了眼時間,「還有五分鐘了。」
薄矜初裸露的雙手撐著下巴,無懼寒冷,繼續仰頭看星星,企圖猜測每一顆的心事。
耳朵一暖,梁遠朝把熱水袋給她了。
她不要,「我不冷。」
「拿著。」他強扔進她懷裡。
「那你呢?」
「我帶了兩個。」
「......」薄矜初瞪了他一眼,「那你不早給我!我凍死了!」
拿著熱水袋又是捂手又是捂臉,說話間吐出來的氣化成團團白霧。
寂靜夜幕下,他淺笑:「剛才不是還不冷嗎?」
笑容被薄矜初捕捉,心再一次不受控制的狂跳。
怎麼回事...她拿暖水袋貼近心臟,她不會是得絕症了吧,難道是身體在提醒她注意心肌梗塞?薄矜初越想越瘮得慌。
仔細回想,她還是第一次見他大方的笑,像他這般冷躁的人笑起來竟然沒有一絲稜角。
暗黃的手機屏幕上,赫然寫著11:59。梁遠朝提醒她:「還有一分鐘了。」
薄矜初屏息,這是她第一次跨年,與星星,與月亮,與少年。
屏幕上的數字動了,薄矜初兩眼放光,對著身側的少年喊:「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一高一低的聲音重疊。
薄矜初笑笑,從兜里掏出兩張便簽紙,還有兩支筆。
「說好的,要每人說一個願望,新年以後互相實現,現在就是新年了。」
她分了一張紙和一支筆給他。
梁遠朝只覺得手上的東西眼熟,「你出門還帶筆?」
「不帶啊,從你那順的。」
薄矜初懶得管他,埋頭開始寫願望,她早想好了,就等這一刻。她寫到一半,發現那人沒動靜,「你怎麼不寫?」
「我沒願望。」
「怎麼可能,哪有人沒願望的。」
不是沒願望,而是如今願望兩個字離他太遙遠了。
小時候他考了滿分,父母會問他想要什麼,於是玩具有了,電腦有了,書有了,旅行也有了。
父母走後,再涉及願望便是每年傅欽的家人給他過生日,哪怕他不喜歡吃蛋糕,傅媽媽依然堅持買,讓他吹蠟燭許願。
他想想這些年許的願望,翻來覆去就一個,成為和父親一樣的英雄。
薄矜初皺著眉,再一次問他:「你真的沒有願望嗎?」
這一次他改口了,「有。」
「那趕緊寫吧!」
薄矜初寫完後,梁遠朝也好了。
「那麼快?」
他點頭。
兩張便簽紙被摺疊成一個小方塊,捏在不同的手裡。
薄矜初手掌向上攤在梁遠朝面前。月光照著她嫩白的手心,她四指屈了屈,「快點。」
「幹嘛?」
她催促,「願望給我啊!」
「為什麼給你?」
「......」
間歇性失憶?
薄矜初有點氣,「不是說好了,新年要互相實現的嗎?你不讓我知道,我怎麼幫你實現?」
他那雙墨色的眼睛下是平靜無波的深潭,「我的願望你實現不了。」
薄矜初左手拍在凳子上,身子突然往前傾,距離梁遠朝只剩一根食指的寬度。
他竟然沒躲。
許是湊得近,薄矜初說得很輕,「你這是在質疑我的能力。」
黑曜石的眼睛盯著她,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答案,「沒有質疑你,是難度係數太高了。」
估計是瓜給的力量,她又往前湊了湊,眼看著鼻尖就要撞在一起了。
梁遠朝愣是不躲,屏住呼吸。
左手猝然被侵襲,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紙條已經被她拿走了。
不過,薄矜初的臉上並沒有得逞的笑容,而是神情凝重的看著紙條上的字,眼裡貌似乎有火星在攢動。
僵持片刻後,薄矜初把熱水袋狠狠的砸在梁遠朝的懷裡,頭也不回的走了。
梁遠朝心一空,皺著眉追上去,從後面拉住她,「生氣了?」
他以為薄矜初因為他的願望生氣了。
薄矜初側頭,詈罵一句:「滾開!」
她掙開他的手,繼續往前。
凌晨的元旦,寒氣柔和的席捲南城,梁遠朝看著她負氣的背影。
他趕緊解釋:「薄矜初,我的願望是認真的。」
紙條上僅有的一個字:家。
「我爸媽走了,在我十歲那年。我爸是個刑警,我媽被我爸要抓的罪犯殺了。」
看到她停下,他繼續說:「罪犯的下一個目標是我,可惜他沒得逞,就被我爸抓住了,我爸被他捅了一刀,沒救回來。」
梁遠朝一邊說一邊向她走去,走到她身後的時候,薄矜初反身撲了上去。
寒冷的夜裡,這樣的擁抱溫暖的不像話,竟讓人生出幾分貪戀。
她吸了一下鼻子,他才發現她哭了。
是為他哭嗎?
心疼他?同情他?還是可憐他?
他說:「所以我的願望是認真的。」
她知道他的願望是認真的,周恆說過他爸媽去世的事,不過她不知道原因。
十歲成了孤兒,甚至還能一身榮光,這事也只有擱梁遠朝身上才像樣,換成薄矜初估計都活不到今天。
她聽到梁遠朝平靜的說出那些過往,她心疼他,她想自己為什麼沒能早點遇見他。
她吸了吸鼻子,「我生氣不是因為覺得你寫的不認真。你明明只有一個熱水袋,為什麼要給我,我的手又沒事...」
她搶過紙條的時候碰到了他的左手,比嚴冬的鐵欄杆還冰,凍的手在輕微顫抖。他根本沒有第二個熱水袋。
她生氣他把熱水袋給了她。
「梁遠朝,你好好照顧自己,好不好?」她太心疼他了,為什麼老天那麼不公平,他那麼優秀的人,就應該里里外外都令人羨艷才對。
梁遠朝沒出聲。
薄矜初窩在他懷裡,絲毫沒覺得有什麼不妥,「誰說我不能實現你的願望。」
她仰頭,梁遠朝太高了,配合的低下頭。
「那就是你先滿足我的願望,你的願望就能實現了。」
她的紙條上寫的是:想和梁遠朝在一起。
薄矜初:「我的願望也是認真的。」
是認真的喜歡,還是認真的利用。
不論哪者,他都動搖了。
他孤身一人熬了八年,縱使表面再風光,也會有匍匐不堪的時候。
小區里認識他的人,每每提起他的遭遇,都唏噓不已。他不愛說話,見了人也不打招呼,鄰里憐憫他的同時也會議論他是不是心裡出了問題。
他生的好,小區裡的小孩看見他,都忍不住跑過去想跟他玩,無奈梁遠朝永遠冷著臉,嚇哭了不少小孩。
久而久之,人情淡薄。他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沒料到薄矜初會出現,甚至還一通攪。
薄矜初雙手扶著梁遠朝的手臂,拼命踮腳想湊到他耳邊說話。
梁遠朝看著一顆烏黑鬆軟的腦袋一浮一沉有些想笑,故意直起身。
薄矜初剮了他一眼,沉聲道:「低、頭。」
梁遠朝直視她,眼底有亮意遊動。他的目光灼心,只一眼,薄矜初被燙的慌神。
「那個...我先回去了,不早了。」
因為緊張而滋生的手汗將他的願望和她的手心牢牢粘在一起。
前街路燈敞亮,等步入后街,不見路燈,唯有萬家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