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朋友說,逃避抑鬱最好的辦法就是,給自己一個世界,一個以你為王的世界,你所有的幻想都能在裡面實現,包括你思念的人。你是我追隨了四年的梁遠朝,我想你了。」
落款時間是大二夏天。
薄衿初合上日記本,把它重新鎖回鐵盒,扔進床底。
泛著涼意的綿薄春光溜進女人的臥室,梳妝檯的鏡子裡,印著一張精緻的鵝蛋臉,薄衿初為了今天的活動,特意化了妝。
昨天晚上有人在群里艾特她,問她是不是真的不去校慶了,她剛想回一個「嗯,」就看見同學A跳出來說:「聽說梁遠朝學長會作為傑出校友出席。」
同學B:「我靠!真的嗎!」
同學C:「所以我有機會見到男神本人了!!!」
同學D:「我告訴你們,男神本人可帥了哈哈哈哈哈,當年他可是經濟學院的風雲人物。」
同學D:「不對,是整個學校,迷倒萬千少女,我差點就為了他跨專業考研了,可惜人家後來出國了。」
以梁遠朝為中心的話題火熱開啟,薄衿初饒有興致的看著她們刷屏。
群里都是她讀研時候的同班同學,半個班的同學都是從外校考進來的,而同學D恰好本科也是在A大念的,自然挑起這個話題的大梁。
同學D:「我大二那年,是梁學長風頭最盛的一年,他比我高一屆,正好大三。那會兒學校論壇有個校花比賽,每個年級選一個女生。我靠,我一個女的都被迷的神魂顛倒,長得太好看了。」
群里的潛水怪如雨後春筍。
還有其他本科在A大念的女生冒出來一起講。
「後來,四個校花接連向男神告白,你們猜她選了誰。」
D手速飛快,去學校的論壇扒出了幾年前的帖子,把四張照片掛到群里。
薄衿初洗完臉,看著微信界面里,消息還接二連三的滾動。
八卦是女生的本性,一群人聊得熱火朝天。猜誰的都有,還有打賭的。薄衿初擦乾手,忽然來了興致。敲著二十六鍵回了句,「我賭他誰也沒選。」
同學D:「我靠!你怎麼知道?」
薄衿初問:「真正厲害的獵手一般喜歡射獵什麼樣的動物?」
兇猛、美艷、能激起人勝負欲的動物。
那四個女生都有一個特點,長相乖巧,毫無鋒芒,估計梁遠朝連看都不屑看一眼。
薄衿初沒參與後續聊天,退出群聊界面,發現同學D發來了私信。
「你見過梁學長嗎?」
薄衿初回了個問號,兩人不熟,她沒興趣多說。
「我在想,如果你本科也在A大念,那年選出來的女生里肯定有你!」
薄衿初是一眼迷人醉的長相,特別是她叼煙的樣子,就像刀尖擦過紅玫瑰,暴露的鮮血色。
「說不定,梁遠朝可能會選你。」
這話就欠點意思了,薄衿初直接刪了對話框。
躺在床上,一合眼,就是那個男人的身影,十七八歲的梁遠朝鶴立雞群,有一點痞帥,還是優秀的學生會主席,自帶打手那種。
她承認,她熬不住了,又想他了,想見見當初那個陰戾孤寂的少年,變成了一個怎樣的男人。
臨近十二點,薄衿初給宋沉發了個信息,讓他明早來接她。
宋沉接到她的時候,一臉錯愕,他還是第一次見薄衿初化妝。
忙不迭調侃:「喲,師姐今天這麼美?」
薄衿初一拍那小子腦袋,「趕緊開車。」
宋沉一邊打著方向盤,一邊問薄衿初:「您不是說不去了嗎?」
「昨晚想了想,百年校慶,這次錯過就要等下輩子了,」行道樹在視線中飛速倒過,「下輩子可不一定有那麼好的命能考上A大。」
「可別,您可是年年拿一等獎學金的人。」
薄矜初望著窗外,遙想當年,她也是高考落榜大軍中的一員,誰又曾想到她能從三本院校考上985的研究生。
不過就是大三後來沒日沒夜拼了命的學,才討了個後來者居上,算不上多大的本事。
薄衿初問他:「你還要繼續考博嗎?」
宋沉堅決道:「NO!」
「那就來研究所吧,剛好可以繼續跟著老師。」
正好遇到紅燈,宋沉踩了剎車,「我上回暗示他了,他給我回了句,他不缺研究生了,讓我滾去考博。」
「我要辭職了。」
「什麼??」
紅燈霎時跳成綠燈,宋沉大為驚愕,半天晃不過神,直到後面車主響起不耐煩的喇叭聲。
薄衿初出聲提醒:「走了。」
快到目的地的時候,宋沉又忍不住問:「為什麼?」
「總不能一輩子悶在實驗室里吧,你師姐我不是那麼甘願奉獻的人。」
薄衿初的碩導陳伯生是A大生物研究所的所長,她又是陳伯生的得意門生,畢業後順理成章的進了研究所,跟著陳伯生搞起了生物科研。
作為陳伯生的人,必須奉行研究大過一切的原則。在研究所呆了三年,薄衿初每天至少有十二個小時泡在實驗室里,陳伯生說過完不成當天的任務不許離開實驗室,無論是誰。很多時候,她都是凌晨兩三點才出研究所,連門衛大叔都讚嘆,年輕就是好,充滿活力。
只有她自己知道,哪裡是活力,根本就是透支生命。薄衿初倒也不是扛不住,不過就是眼下有了更好的選擇。
宋沉:「這是有人挖了老陳的牆角?」
「不,是我跳槽了。」
「我靠,真的是因為這個?」
「假的。」
「......」
A大校門口擠滿了人,到底是百年校慶,比以往任何一天都熱鬧。
宋沉找地方停車去了,薄衿初先進去,校園裡除了指示牌,還有帶著紅色袖標的志願者,看樣子應該還是大一大二的年紀。
畢業一年,學校幾乎沒什麼變化,除了綠化面積更廣了。
禮堂外面還是老樣子,陳舊卻別有韻味。
校慶十點開始,第一排的紅色座位是給領導和傑出校友的,也是整個禮堂唯一能被聚光燈照亮的一排人。
草草掃過一眼,薄衿初就有預感,那人一定是他。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脊背筆挺,是萬裏海域中耀眼的燈塔。
慶典的開頭是枯燥乏味,且極為冗長的歡迎詞。等了好一會兒才到貴賓介紹。
「下面,讓我們掌聲歡迎,A大的傑出校友,08屆的學長,現朝今集團的CEO,梁遠朝先生。」
男人解開西裝,轉身,朝著烏壓壓的人群微一鞠躬,起身的瞬間,眼神自然瞥過右後方,薄衿初呼吸一滯。
她和他對視了,還好,她身處黑暗,男人沒發現她。比設想的再見多了些緊張,不過僅一瞬。
慶典有一個環節是頒獎,其中一個獲獎者正好是陳伯生。
主持人:「讓我們有請陳伯生教授及其研究團隊成員一起上台領獎,大家掌聲歡迎。」
陳伯生走在第一個,身後跟著薄矜初和路遲。
路遲知道今天要上台,特意穿了正裝,噴了髮膠,和平時實驗室里那個蓬頭垢面,三十而立的男人簡直判若兩人。
薄矜初黑色的西裝外套里,是一條紅色的吊帶裙,底下是細高跟,頭髮披散,耳環閃亮。倒是絲毫不遜電影節紅毯上的女明星。
三人一上台,底下的同學歡呼陣陣,誰能想到禿頭教授的背後團隊竟然是俊男靚女。
陳伯生對著話筒,「咳咳,後面的同學,稍加克制一下,會嚇的你們的學長學姐的。」
「大家好,我是陳伯生。旁邊兩位既是我研究所的團隊成員,也是我的學生。大家都看見了,男俊女美,所以不是搞科研的就一定是禿子或者地中海。」
「哈哈哈哈哈哈......」
「自我介紹的事,就讓他們自己來吧。」陳伯生把位置讓給兩位後生。
路遲紳士擺手,示意女士優先。
「大家好,我是薄矜初,」話音未落,貴賓席低著頭的男人,驟然抬眸,視線冷熱交匯,像往冰上淋沸水,寒意一點一點吞噬熱氣,一秒,兩秒,三秒,梁遠朝面無表情垂下頭,繼續刷手機。
仿佛前一秒的對視,不過是他看手機看累了,抬眼做個放鬆而已。
薄矜初重新揚起笑容,說:「陳伯生教授是我的碩導,趁著他還沒退休,大家趕緊報考。不過作為過來人,奉勸在座所有讀生物的女生,未來入研究院需謹慎,踏過那道門檻,接下來的每一天都要拿命換。」
場上爆笑,在眾人的印象里研究所里的女孩子都是不修邊幅,死板無趣的。今天這位學姐,與眾不同。
後面的陳伯生無奈一笑。
彼時,台下有個女生舉手問:「學姐,你和後面那個學長是情侶嗎?」
薄矜初瞥了眼座下的男人,他沒反應。
戀愛有關的話題像一根導火索,場內氣氛一觸即燃。
薄矜初回答女生:「承蒙學妹看得起,學姐早就過了戀愛的年紀了。」
「哇噢——」
炙熱的鎂光燈襯得薄衿初分外白皙。
女生接著問,「那學姐是結婚了嗎?」
薄矜初淺淺一笑,既沒承認也沒否認,話筒讓給路遲。
在學弟學妹眼裡,被解讀成矜持羞澀的幸福隱藏。
梁遠朝盯著手機里的簡歷信息看,輪到他上台發言時,才鎖上屏。
*
禮堂後的小樹林裡,薄衿初側靠在牆邊,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盒女士香菸,菸頭有一搭沒一搭的敲在圍牆上,思緒飛遠。
剛才A大的傑出校友代表發言中,有句話是這樣說的,「如果你做不到勇往無前,那一定是你在貪戀過去。放下,前進,即可。」
所以,梁遠朝放下她了是嗎。
噗嗤,一簇火苗湊近,白色的菸絲一縷一縷往上冒。金屬打火機被扣上,啪嗒一聲,清脆、響亮。
薄衿初勾唇一笑,「好久不見,梁遠朝。」
她的唇比方才更紅,更艷。
「是挺久了。」十一年了,久到再不相見,他們都快忘了彼此還活著。
她依稀記得,當初兩人撕破臉的那天,梁遠朝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薄衿初,有本事這輩子都別再見,否則我一定弄死你。」
空氣凝固,驟然陷入死寂。薄衿初手上的一長截菸灰掉落,恰好落在男人的黑色皮鞋上。
他沒反應,她也沒動。
直到路遲的電話進來,「人呢?」
「出來透透氣。」
「趕緊回來,有幾個節目還不錯。」
「不回。」
「老陳喊你,」要不是陳伯生逼他打電話,他才不會自討沒趣。
「奧。」
路遲:「教授說,你不回來,辭職信他不簽字。」
薄衿初才不吃這一套,「那你告訴他,我要結婚去了,這辭職信他不簽也得簽。」
還沒等路遲的我靠噴出口,她就掐了電話。
菸蒂被她摁在水泥牆上,留下一坨髒跡,轉身欲走。
梁遠朝兩步跨到她身前,半轉身問:「從研究所辭職,就是為了進朝今?」
他早上一出門就收到了傅欽的信息,說今天人事部收到一封簡歷,有人想面試總經理秘書的職位。
後來傅欽把簡歷傳給他看,他萬萬沒想到這人會是薄衿初。
闊別十一年再相見,兩人比想像中更為平靜。
「怎麼?梁總裁是打算公報私仇?」
「沒興趣,」梁遠朝眼神死扣住她的,「不過就是好奇朝今的總經理哪點吸引你。」肯讓她放棄研究所的高薪工作,跑去朝今當一個文秘。
她笑了,媚眼盈盈,「錢啊,指不定那總經理看上我的顏值,趁著沒到三十歲,還想再吃幾年青春飯。」
說完,薄衿初就走了。
紅色的裙邊磨著白嫩的腳踝,高跟鞋發出有節律的聲響,梁遠朝下頜緊繃,心裡沒由來的升起一股煩躁。
晚上,傅欽給梁遠朝打電話,談到了早上那個女人的簡歷。
梁遠朝:「拒絕。」
「這樣的履歷不多了。」三本升985名校,還有國家高級研究所三年的工作經驗。
梁遠朝:「道不同不相為謀。」
「那我明天讓人事部的發回絕郵件。不過看她的簡歷,能力應該不差,真不再考慮考慮嗎?」
「你那麼想要?」
「我的意思是,我不缺秘書了。」
「我有助理。」
「薄矜初,我記得她,」在那個零花錢摳搜的少年時代,害他輸了五塊錢的女人。
傅欽抿了口茶,嗓音濕潤,語氣中帶了幾分勸說:「你一直拒絕陳雅怡,不就是為了等她嗎?」
對面無聲,電話被掛斷。
梁遠朝在電腦上打開傅欽早上發的郵件,是薄矜初的簡歷。
「27歲,女,未婚,本科B大獨立學院,研究生A大...」
「未婚」兩個字莫名被放大,她不是說要去結婚了嗎?結婚對象是誰?
梁遠朝看著女人的藍底免冠照,聲音滲著冷意,「薄矜初,我們來日方長。」
那晚,雲層一點一點吞噬月牙,薄矜初和梁遠朝皆夢回從前。
一個眉頭緊鎖,一個眼角含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