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前夕

  陸遠倚靠在熙攘的廣場牆角,看著往來的人群怔怔地出神。這方空地已經被黑沙幫買下,作為貨物的集散中心使用了。

  不知什麼時候起,那些路過的人們會對著他招手示意,恭敬地稱他一聲二當家的。陸遠感到恍然,他覺得這一切那麼虛浮而不真實,當他木然地舉起手,點著頭回應那些人的示好時,他依稀感覺自己還是以前那個籍籍無名的陸遠。他不認識眼前這些黑沙幫的幫眾,可那些人都向他投來敬仰與畏懼的目光,為什麼呢?因為琰嗎?如果陸遠只是陸遠,或許他現在什麼也不是,這讓他受寵若驚又夢幻的位置他到底怎麼掌握地住呢。

  「也許讓梅心來會更好,她想得更少,也會更得心應手吧。」

  陸遠想著,他突然覺得自己可能只是一個監督著貨物裝卸的普通員工,如果這麼想,他反而輕鬆了許多。陸遠從不是那麼一個有志向的人,他最大的願望也只是救活清江,並且和大家一起平穩地生活下去。但他只能跟著琰一步一步走,琰帶他去哪裡,他就去哪裡,他不敢鬆開,琰是他唯一可以相信的人,也是唯一可以幫他的人。

  「可是啊,琰,我還是看不清,我們到底會怎麼辦呢,現在是金沙,以後又是什麼?還是說,我們的一切,都會在瞬息崩塌呢...」

  陸遠感到迷茫不安,他想找個人說說話,但那個人不可以是琰。琰總是含糊其辭,他的心裡裝了太多,為了保護陸遠,他瞞了太多,他自然知道自己不該過問,他應該是一個作為他後盾理解他的人,可能夠與他交心並且毫無顧忌暢談的人...

  「梅心。」

  陸遠腦子裡很快蹦出了這兩個字,當陸遠坐在梅心對面時,那不著邊際的對話就可以讓陸遠暫時忘掉一切。梅心那沒頭沒腦的日常狀態不知何時已經感染了陸遠,清江姐曾為他磨平心中的稜角,梅心則用世俗的態度將他從自我的矛盾中剝離。

  於是陸遠回到了自己的看守室,從柜子里取出了兩瓶酒,提溜著便朝梅心的住所走去。

  梅心並沒有返回返回山谷,雖然戰事剛平,但琰仍然讓她駐守在金沙市場裡,如今的時局並不如想像中穩定,覬覦黑沙幫位置的人反而更多。倒是礦場那裡,除了必要的人手,幾乎不會有任何明面上的威脅,至少目前是這樣。

  梅心呆在據點一處新建的小房間內,翹著二郎腿聽著自己剛買的唱片,她悠閒地哼著曲子,對自己不久前才受的傷絲毫不在意。

  陸遠來到梅心所在的門口,那些護衛一眼便認出了他。這些人也是陸遠為數不多記得的武裝人員,他們曾在梅心的小隊裡與石南天作戰,那些未愈的傷口是他們勇敢的證明。

  護衛見到來人是陸遠,便紛紛讓開了一條道,出於好意,一旁的人仍是提醒陸遠道:「二當家,頭兒她在裡邊休息,吩咐說過不要打擾,不然就...把他的頭砍下來。」

  陸遠自然知道梅心只是想一個人待著,但他也不想刁難眼前的護衛們。他們自始至終都相當感激琰在關鍵時刻救了他們,雖然梅心事後並沒有道謝,而是通過自己的這些下屬傳達了「跟著你一輩子」的契約,陸遠便有自信梅心不會真的把他的頭砍下來。

  陸遠沒有說話,只是搖晃了一下手中的兩瓶酒。

  護衛們知道梅心好這一口,也默契地點點頭,便讓陸遠進去了。

  「咚咚咚——」

  三聲響後,陸遠便推開門走了進來。

  梅心猛地從轉椅上回過身子,手腕一翻便是飛刀的破空聲。

  陸遠條件反射地閉上眼,只聽見「噔」地一聲,有什麼東西扎在了他身體側邊的牆上。

  「別急別急,我帶了酒!」陸遠忙喊道,同時提起兩隻胳膊,舉起手中的兩個酒瓶。

  「是你啊。」梅心的殺氣驟然消失,她盯著眼前的酒瓶子,後手一推桌板,便坐著轉椅滑到了陸遠跟前,一把抓走他帶來的禮物。

  「幸好來的不是琰,不然要是給他扎死了,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梅心自說自話地抱著酒瓶子又滑回了唱片機旁。

  陸遠鬆了口氣,反手關上門,驚魂未定地說道:「你也沒真的想扎死我吧。」

  梅心挑了挑眉說:「手傷還沒好,偏了點 可惜。」

  「你真想殺了我啊!」

  「誰知道呢,畢竟你只是陸老二,但你既然帶了東西,我姑且可以放過你一會。說吧,找我來想和我聊什麼?」

  陸遠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道:「你怎麼知道我是來找你聊天的?」

  梅心咕嘟咕嘟灌下一口酒,擦了擦嘴,白了陸遠一眼說:「你和那個琰不一樣,你那點心思都寫在臉上。況且,你和我之間有那麼多要講的公事嗎,除了閒話還有什麼,看你臉難看地和糞一樣,就知道你想說些有的沒的,不然,你也不至於帶著酒。」

  陸遠坐在一旁的沙發上,駝著背。

  「酒都是給你的,我不喝。」

  「噢。」梅心又喝下一口酒,「那本來就是我的,我沒想過分給你。聽到我後面放的歌了嗎,別苦著臉了,欣賞欣賞這才叫曲子!」

  陸遠聳聳鼻子,終於是笑道:「你還是那麼嘴上不饒人。」

  「你別搞得我們好像很親密一樣,我先說好,沒有酒我才懶得搭理你。」

  「是是是。」陸遠顯得有些無奈,「但是你的品味確實不錯。」

  梅心揚起了眉毛,得意地笑道:「是吧,哎,這一點你還是比琰那個死玩意好。他雖然是老大吧,但是我和他還是聊不太來,他總是一副假正經的樣子,而且他的品味也不怎麼樣。」

  陸遠的神色好了起來:「所以,你還是願意我坐在這?」

  「你可別往自己臉上貼金。段瘸子太老了,和他聊天總少那麼一點意思,毛生又呆地只會挨罵,只有你還算能聊得來。可別搞錯了,我只是接受你的請求在這裡聽你說話,別浪費我時間,你有什麼苦水趕緊說,別逼我急。」

  陸遠笑著搖了搖頭說:「不,沒什麼苦水了,聽你說話,我感覺好多了。」

  「嘿,你這人,是不是真的有那方面癖好,喜歡找罵是不?還是把我當相聲演員,給你在這逗樂子呢,有話快說,別逼我把酒瓶子扣你頭上!」

  「好好好!」陸遠見梅心一副真急了的樣子,連忙擺擺手安撫著,臉色卻又鬱悶了下來,「我只是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我總感覺,不自在。」

  梅心灌了一口酒,微醺著醉意,笑道:「不自在?哪不自在?琰也沒有逼你做什麼吧,你也沒有一定要負的責任,和我一樣,都是沒家沒親人的混混。你往自己肩上挑什麼擔子呢,明天會怎麼樣跟你有什麼關係,別死了,想要的都會來的。」

  「這...」

  「說白了,你只是自己給自己在找不自在,我問你——」

  梅心忽然猛地湊近陸遠,有神的雙眼緊緊貼在他的近前。

  「你喝多了?」陸遠有些猝不及防。

  「噓——」梅心臉上泛起紅暈,說話也顯得醉醺醺的,「我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什麼?」

  梅心笑著將手指繞在自己的髮絲上,神神秘秘地說:「你在想一個女人。」

  陸遠一下子驚慌了起來。

  「你...你說什麼?」

  「你瞞不住我。」梅心賊兮兮笑著,聲音故意放低了一度,輕柔的聲音好像鬼魅一般,「剛剛我湊近你的時候,你緊張了對吧?」

  陸遠不曾想平時看上去大條又隨性的梅心還有這一面,他剛想說些什麼,嘴卻被梅心按住了。

  「你不敢看我,你躲著我,你把我想成另一個人。」

  陸遠的脖子被梅心的手強行掰到她的近前,強迫著看向梅心的眼睛。

  「對,沒錯。我猜猜是誰...」梅心轉動著眼珠子,一副思考的樣子。

  「噢,我知道了——你只是害怕,害怕自己做不到,哼哼。」梅心的嘴湊到陸遠的耳邊,輕聲說著,「你害怕救不回那個女人,你害怕琰失敗了你自己什麼都做不到。」

  陸遠的瞳孔驟然放大,梅心已經歪過頭來盯著自己的側臉。

  「我說對了~」梅心挑逗似的笑了。

  「是那個裝在罐頭裡的女人?」

  陸遠的呼吸變得急促,梅心吐出的溫度仿佛灼燒著他的臉龐。

  「你真是藏不住東西,怎麼,那麼在乎她?你很喜歡她?」

  陸遠的心劇烈地跳動著。

  「喜歡?不,怎麼會,我怎麼會喜歡清江姐,她可是...她比我厲害那麼多,她帶我學會那麼多,我怎麼會...清江,為什麼,我想到救不活她心裡就那麼痛,我為什麼呼吸那麼困難。清江?為什麼,我會直呼她的名字...」

  陸遠感覺自己被捂住的嘴突然被鬆開了。陸遠看見眼前的梅心正笑著看著她,她模糊的身影與他想的那個人如此相像。

  「我喜歡她。」陸遠被鬆開嘴的一剎那便吐出了這四個字。他下意識地捂住嘴,卻發現自己已經收不回剛剛的話,自己的心跳速度隨著後知後覺的感受劇烈地攀升,他意識到自己明白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梅心一把薅住陸遠的頭髮,坐在他身前大笑著,「你真好玩!真的什麼都藏不住,餵——你真的沒遇到過別的女孩子嗎?要不要姐姐親你一個?」

  梅心說著便嘟起嘴作著樣子。

  「滾啊!」陸遠一把將梅心推開,「你一身酒味,噁心死了!」

  「那麼激動幹嘛?」梅心仍是笑,說罷便一把按住陸遠,「這是你找我說話的代價,讓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那麼純!」

  「變態啊!」陸遠的心跳再次加快,只是這次,是因為恐懼。

  「什麼人來救救我,誰都好啊!」陸遠心裡吶喊著,梅心已經完全發了酒瘋,失去了理智,自己又沒法從她手中掙脫出來,要是繼續下去,自己必然清白不保。

  「嘬嘬嘬!」梅心扭曲地對著空氣做著親吻的動作,卻找不准方向撲著空亂親。

  「救——」

  「砰——」梅心房間的門突然被打開了,一個護衛從外邊急忙著走了進來。

  「頭兒,大當家緊急叫你們回去——頭兒?」

  梅心與被按在她身下的陸遠一起回過頭。

  「哈?」梅心的臉色相當難看。

  「不是這樣的!」陸遠辯解道。

  「二當家的,頭兒,你們完事了快點出來,對不起,別殺我!」

  門再次被重重地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