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決戰前夕

  行軍的速率比預想中更順利,更快,在擊潰了克里夫的先鋒後,反抗軍幾乎毫無阻礙地便吃下了周邊的聚落,占領了擁有密集人口的數個哨站。有更多的平民選擇加入了反抗,不管他們是投機者,還是復仇者,亦或是懷揣理想之人,都被納入了這支洪流的一部分。軍隊的規模從最初的一萬人直線飆升至八萬,這樣空前浩大的聲勢鼓舞了在場的所有人,除了琰。

  此刻,三號前哨站樞紐,某個前執政官房間內——

  「我們幾乎沒有傷亡地擊潰了克里夫的前鋒,這也許並不在他的理想計算之內,但他應該也考慮過這個結果。」

  琰坐在被劈成兩半的執政官辦公檯旁的椅子上,一隻手托著額頭,另一隻手的指節敲著桌板,他的面前另外放了四把椅子,那與他一同占領此處的另外兩人一齊等候著。

  「五天,我們從五號前哨站一路推進到了三號前哨站,只要在過了二號的隘口,就能包圍一號前哨站的核心巨構。但是,真的會這麼如此嗎...」

  「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念叨,怎麼,打贏了也不開心,要砍進去了你開始怕這怕那的?」坐在最左邊椅子上的梅心翹著腿,滿不在乎地說著。

  琰站起身,來回踱著步子,深鎖著自己的眉頭,「不,那場戰鬥的結果是可以預料的。無論是我還是克里夫都知道,我們必定會贏,他只是不清楚我的手段,而我並不清楚自己要交多少手牌。」

  「你想說,現在的局面,是他故意造成的?」清江抬起頭,盯著琰的眼睛。

  琰搖了搖頭說:「我並不認為克里夫能看到戰鬥的每一個細節,但是至少,他已經設下了預案並在狀況發生的那一刻找到了最快的解決辦法...恐怕,他已經知道了我擁有斷開幻獸連接的能力,他也會把防禦工事重點放在固定炮台這樣的傳統火力上。」

  「這有什麼,就算你沒有這樣的能力,那些炮架子也不會少一個。」梅心不屑道。

  「不,你沒有明白真正的關鍵。」琰停下了腳步,「如果他能洞察到這些,那也就意味著,我們的很多情報實際上都已經暴露,我們在他面前已經沒有底牌了,他故意放空了這些城池,目的就是為了保存剩餘精銳,用空間爭取時間,從而對我們接下來的進攻做好所有準備,很可能我們——」

  「吱呀——」門突然被打開,從外面闖進來了一男一女,琰停了下來,看清來人是按圖雅與陸遠後,又是連忙問道:「事情怎麼樣?」

  「跟您想的一樣!」安圖雅喘著粗氣,「從三號前哨站開始,他們就沒留下什麼東西給我們,剛剛我和一些隊伍去了核心區的地下儲藏間,東西早就被搬空了,幾百萬萬噸的物資,什麼都沒剩下。」

  「果然...」

  「我已經問過幾個前哨站還算消息靈通的人了,很早以前聚落周邊的礦場就一個接一個被封了。人也沒留下來,洞口也全被炸毀堵死了,現在那個地方,樣子破得簡直修都修不好,能不能再啟用都是問題了。」陸遠在一旁也說道。

  清江側目道:「他是打算堅壁清野,和我們拼到底?我們的軍隊看似不斷壯大,而實際上最缺少的物資一直沒有得到補充。原先一萬人的部隊,我們準備的一個月的食物,現在只要幾天就會殆盡。一旦發生饑荒,我們的隊伍就會不攻自破,這些參與進入反抗軍的士兵,反而會變成我們的軟肋。」

  琰站在原地,陸遠第一次看到這個男人竟然是這般不安的神情,那抹鮮紅的髮絲上垂下一滴透汗,他緊握著拳頭,立馬想到了一個令他自己都無法接受的結果。

  他下意識脫口而出:「快,我們不能再等了,第二前哨站就是最後一道防線,我們必須立刻突破它,克里夫瘋了,我們必須阻止他!」

  「你說什麼?」清江站起身,琰失態的模樣卻讓她感到無比的異樣。

  「快,快!」

  「到底要怎麼樣,你告訴我們啊,這樣發號施令,你總要告訴我們一個理由吧?」

  「對啊。」梅心也在一旁附和道,「雖然我很支持你去打,但是沒頭沒腦的確實讓我很不信任你啊,你到底想到什麼了?」

  「琰?」陸遠試探地伸出胳膊,緩緩地靠近琰,試圖與他對話,可當陸遠的雙手抓住琰胳膊的那一刻,他卻被震住了。

  他從未見過琰這樣恐懼且憤怒的眼神。

  「琰...」

  「必須殺了他,必須...陸遠,你聽的到嗎...」

  「我聽得見你說話。」

  「不,不是我。」琰搖著頭,「是那個聲音,你要相信,你必須相信,那銘刻在基因中的共感絕不會有錯,陸遠,相信它,相信它!」

  「相信什麼?你瘋了!」

  「告訴我你聽到了什麼!」琰朝著陸遠嘶吼。

  「我什麼都沒聽到!」陸遠憤怒地搖晃著琰,最後伸出手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臉頰上,琰跌倒下去,重重摔在了地板上。陸遠身後,梅心與清江一同站起了身。

  「喂,你幹什麼!」

  「陸遠?」

  可陸遠只是站在倒地的琰身邊,發出沉重的呼吸聲,他的身軀顫抖著,看向琰的雙眼卻也變成了恐懼。

  「讓他醒醒...」陸遠抹了一把自己的下巴,看著腳邊緩緩挪動著脖子的琰,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清江亦衝出門追了上去,只留下了梅心與安圖雅還在原地。

  梅心走上前,用腳尖踹了踹琰的腰。

  「喂,死了沒?」

  琰慢慢挪動著自己的頭,最後側著臉看向俯視著自己的梅心,他的臉頰紅腫了一大塊,可他仍然吃力地試圖說著話。

  「沒...」

  「那就行了,還有事情要吩咐嗎?」

  「我們得,抓緊...」

  「好了好了。」梅心打了個哈哈,「我知道了,依你就是了。我明天就帶著安圖雅打過去,好嗎?別擔心,我會說服陸遠的,再說,一半的兵權在我這,一半的兵權在你那,你我同意了,就是大家同意了。」

  「你...」

  「好了,你睡會吧,我會讓安圖雅給你放哨的,好嗎?」

  琰看著走遠的梅心,又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鞠了一躬的安圖雅,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

  是夜。

  琰躺在原先屬於此地執政官,但現如今已經被梅心砍壞了的沙發上,望著眼前的那扇破窗出神,安圖雅坐在他的身邊,拿了一盞提燈靜靜地讀著一本書。

  「外面都安上了警報器,就算失靈了,我第一時間也能察覺到。我們部族的人經常在地下生活,聽覺與視覺比常人靈敏得多。」

  「我沒有在擔心這個。」琰沒有看向對方,自顧自說著,「如果克里夫現在派人來暗殺我,這才是一件好事。」

  安圖雅抬起頭,看向這個與她年紀相仿,卻差異巨大的男人。

  「為什麼這麼說呢?」

  「如果真的有刺客,反而說明克里夫心中沒有必勝的把握,內部空虛。這樣的情況反而有利,可現在,一切都朝著最可怕的寂靜方向走去了。」

  「他現在...什麼都不會做嗎,就等著我們過去?」

  「他早已有所行動,只是,我並不知道他具體做了些什麼。」

  「你怎麼感覺到的...」

  可琰並沒有回答,安圖雅只好做罷,換了一個話題。

  「你好像都不驚訝,第一次見到我在梅心身邊的時候,你好像什麼波動都沒有。」

  「波動?」琰愣了愣,「為什麼要有波動?」

  「比如,我是誰,為什麼在她身邊,以及,我的膚色這樣的。」

  「哦,這些對於當時來說並不是重點,而至於現在,也已經不是了。」琰回憶了片刻回答道。

  「當時,其他人事後纏著我問了我很久來著...我以為你是有意在防備我什麼的。」

  「防備一個人是很正常的,我與你並不熟絡,陸遠只是因為你在梅心的身邊而親近你,而妮蘭和清江會因為陸遠對你友好而對你放鬆警惕。」

  「那你呢,你不會嗎?」

  「我會。」

  琰的回答出乎安圖雅的意料。

  「但我不會問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有關出身,有關來歷,是這片土地最不重要的東西,因為你對我也毫不了解,甚至對梅心也不了解,可我們卻偏偏交匯在一起。」

  安圖雅低下了頭。

  「我從部族裡走出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局限於過去的知識太多太多。我迫切地想要認知,想要了解,想要學習,把更多的知識帶回我的家。可我卻稀里糊塗和梅心走上了這條路,一開始,我只是和僱傭兵們到處跑,看各地的風土見聞,後來,慢慢我也開始幫他們的忙,做一些簡單的任務。哎,結果現在,已經是一名狙擊手了,或許是一種宿命吧,我們從前為了遠離壓迫逃到了這顆星球管理者的手爪之外,而現在,我們又捲入旋渦之中,將這報償還回來。如果可以的話,我一人代替我的族人做出犧牲也好...」

  「戰爭真正開啟的時候,無人可以倖免,安圖雅。我們早就處於風暴的正中心了,當你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周圍的一切都已經無法躲過了。」

  安圖雅怔怔地看向琰,「可是,他們遠在千里之外,甚至不知道這個消息...」

  「曾在地面上辛苦做工的陸遠,是否也曾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進入遠在千里之外的地底洞穴呢?」

  「你們的故事...清江姐一路上講給我和梅心聽了,雖然她好像很不情願。」

  「人們把一切化為文字,記錄於載體,不論是思想,學術,還是歪理,都是歷史的一部分。動筆的那一刻,一段歷史就被記錄,不論它所訴說的是什麼,它都會被作為部分融入歲月之中。而我們,正走在歷史的軌道上——」琰伸出右手,將安圖雅拿著的書取過,並翻到了空白的一頁,「你可曾想過,你此刻閱讀的這一本書,其實來自於我的杜撰,只是我隨心留下的一筆?」

  安圖雅借著燈光,看向了琰落筆處的那個句點,那寫字時留下的標記與他的習慣別無二致。

  「你...」

  「不論它是真是假,是對是錯,它都已經是歷史了。你已經讀了很多,看了很多,那為何不妨在那片留白上留下自己的一筆,書寫自己的歷史呢?你想要的知識,想要理解與消化的一切,會隨著你的筆尖刻入你的腦海里。」

  琰把手裡的筆交給了安圖雅。

  「我只有一頁可以留給你,我們的時間讓這份留白變得倉促,這個夜晚過後,這本書就會徹底埋入地下,成為一段故事了。」

  ...

  清江走向坐在沙地上蜷縮成一團的陸遠,她靜靜站在了陸遠的背後,感受著風中夾雜的細沙碎在她的發梢上。

  「妮蘭從【北極光】上下來了,再過一會,我要去值她的班。」

  陸遠沒有回應。

  清江把手按在了他的雙肩上。

  「今天,實際上你比琰更失態。陸遠,你騙了我們對嗎?」

  陸遠從自己的胳膊中緩緩露出了自己的雙眼。

  「你聽到了,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