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長夜

  那聲呢喃如同針刺,那些低語如同讒妄的魔音,那具軀體猶如恐怖本身,這個怪物不屬於蟲族,不屬於所知的任何一種生物,它的存在便是對這顆星球的荼毒。

  或許,地下世界的在上億年的發展中如此緩慢是有原因的,文明在時光中留下微不足道的痕跡,一點輕微的異變便能將其的存在完全抹去。

  可眼下,陸遠與清江面臨的是自身的存續。

  無論清江如何傾瀉自己的火力,如何在淚中呼喊咆哮,那怪物仍然前行著,不緊不慢,搖搖晃晃。

  「我不想聽,閉嘴!閉嘴!你這說著人話的怪物!你這惡魔!」

  可即便憤怒達到頂點,那怪物豎著的嘴卻仍然扭曲著,嘲弄著,它如同枯木般的身軀在踏出歪斜的一步後陡然前傾,突兀地加速衝來。伴隨著驚懼的尖叫,它的面部完全撕裂,那黑色的血肉分泌著怪誕的液體,詭異的暈眩感伴隨著它的靠近遍及清江與陸遠全身。

  「它改變了磁場!它讓儀器失靈,讓我們的方向感變得混亂!」陸遠痛苦地單手捂著腦袋,同時衝上前企圖阻止怪物沖向清江。

  他的軍刀插進了那具瘦弱的身軀,可那修長的手臂卻如同掃過落葉一般將陸遠掀飛,他跌倒在地,眼看著那頭怪物沖向清江,伴隨著黑色的血液從被傷害的部位流出。

  「不!」

  那怪物已經撲了上去,尖刺樣的骨骼從腹部穿刺而出籠罩在清江的身體上方,它的身體開始收縮,試圖將下方的獵物攪碎。

  「走開!」清江失聲悲嚎著。

  「救我...」那是那頭怪物模仿清江說話的聲音。

  「救我!救我啊!」那聲求救變成了刺耳的咆哮,那怪物貪婪地攫取著聲音又把它戲謔地講給周圍的人聽,恐懼如同它的食糧,殺戮如同它的執照。

  陸遠的腳步因清江的狀況變得跌跌撞撞,他想趕過去,但他太過緊張,太過擔憂了。

  「不要,不要...」那害怕的念頭變成了心中無助的哀嚎,他看見那怪物伸出如同鞭子一般的喉舌,利齒划過清江的皮膚。

  「滾開!」

  一聲槍響與一句呵斥再度響起,那怪物的側臉被瞬間擊穿,隨之而來的是如同打靶一樣的精準連射,那一連串的步槍開火無誤地在那頭怪物的頭部打成一個圈,失去肌肉的下頜垂直地脫落下來,腐臭的肉質無力地拖拉在了清江的身體上,而在那怪物脫力的剎那,清江也從它的身下掙脫逃了開來。

  陸遠看向那子彈射來的方向,藉由妮蘭的幫助,乾惟賢單手握著槍把,另一隻扶著槍身的斷手再次被後坐力震出了鮮血。

  陸遠與乾惟賢對上視線的剎那,便做出了自己的決斷。他不能放棄這寶貴的機會,向前邁出一步後,他再次奪過了插在那怪物腰間的軍刀。

  「就算殺不死,你也會受傷...」

  陸遠閉上了眼,他將自己的恐懼與怒火併作一團,手中的軍刀順著方才的傷口處奮力地割裂過去,他拼盡所有的力氣,將刀鋒斬過半身,卡進脊椎。

  「不能停下!」

  在一聲咆哮中,那怪物脊椎處的縫隙被陸遠的刀刃斬破,另一半的血肉在那一瞬的揮砍中也被橫穿而過。那怪物的前半截血肉與皮膚再也無法支撐它那過於長的身體,它的的半身順著傷口折裂,倒在地上徹底成了兩半。

  陸遠站在那怪物的背後,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乾惟賢帶著妮蘭試探著走近,扶起了坐在地上發抖的清江。

  「這都無法殺死他...」乾惟賢震驚地看著眼前這個駭人的東西,不敢再靠前一步。

  妮蘭沉默著,她的身軀打著哆嗦,再看一眼那個怪物仿佛都是一種禁忌。

  而那隻怪物,匍匐在地上,已經爛掉的臉部與截成兩半的身軀仍然流淌著黑色的血。它的後半身已經無法動彈,但是前半段仍然向前扭動著,麻木地試圖前進,它的手臂朝著空氣中揮舞,試圖抓住那遙不可及的人類的肉體。

  「它到底,想要什麼,它到底...是什麼?」看著眼前這個可悲又邪惡的造物,心中只剩下駭然。

  乾惟賢繞過了那具「屍體」,牽著妮蘭與清江走到了陸遠的身邊。

  「背包。」

  陸遠轉過頭:「嗯?」

  乾惟賢一把扯過陸遠,拉開了他背著的行囊,從裡面拿出了三顆信號彈。

  「火。」

  陸遠仍是愣著,腰間的手槍卻再次被奪了去,乾惟賢將那信號彈與另外的幾塊東西丟在了那怪物的軀體上,隨後朝他開了一槍。

  跳動的火星瞬間變成了熊熊烈火,那怪物發出「救我!」的嘶吼,在火光中,那具枯瘦的軀體變得更加焦黑可怖。

  「燒吧,燒吧。」乾惟賢念著,又朝那怪物開了一槍,緊接著又是一槍。

  「張安,解方元...」

  那火光洗不清這血中的憎惡,那溫暖令人膽寒。

  不知過了多久,四人才從呆滯中回過神,沉默被乾惟賢再次打破,他回過頭看向陸遠,「我有問題想問你。」

  ...

  那座山丘再次燃起了火光,四人坐在最高處,在溫暖的篝火中眺望著草原的方向。

  地面上的蟲屍只增不減,可戰鬥已經結束。或許那傢伙已經離開,或許那傢伙已經被壓在了那一群原住民的殘軀之下,可無論如何,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妮蘭緊挨著清江,靠在她的肩膀上看著火舌忽上忽下。

  乾惟賢呼出一口氣,慢慢看向陸遠的眼睛。

  「你殺了人。」

  「人?」

  「不在這地下,也不是那個怪物,是更久遠的事了。」

  「我不明白。」

  「這只是第一個問題,你要解釋的還有很多,陸遠,你真的是人類嗎?」

  乾惟賢突如其來的說辭讓發著呆的妮蘭嚇了一跳,她的眼神回看向面色凝重的乾惟賢,卻不敢言語。

  「我本以為我們的相遇應該更自然一些,陸遠。但是方才發生的一切都讓我產生了一些有跡可循的臆想。地下改變了你嗎,還是說,你的一切都只是偽裝...我們總說不要在意一個人來自哪裡,但是事實卻是,一個人的生存環境決定著他的品行與內在。你可以覺得我是個惡人,我承認我存在各方面的問題,但陸遠,我不會容忍一個親近蟲群的殺人犯坐在我的面前,甚至於,我不清楚眼前的是否是個人。」

  「我不明白,是我墜落了地下,我是被襲擊的那個,為什麼你會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

  「我的話,都只是猜想,陸遠。但你方才迴避了我是嗎?你經歷了什麼,你在隱瞞什麼,你與我們相遇的那一刻嘴裡說的是什麼,如果你上一秒鐘認真回答了我,駁斥了我,什麼問題都不會有,但你迴避了我。」

  「我不懂,你的話,雲裡霧裡。」

  「真的不懂就不會說這些雲裡霧裡,莫須有的事實你可以一口回絕,甚至於說我是精神失常,但你沒有。到底是你墜落了洞穴,還是洞穴找上了你?」

  「我...」

  「先回答我的第一個問題吧,你殺了人對嗎?」

  陸遠的臉色變得難看。

  「在地洞裡,在更上面的地方,是的沒錯...」

  那支手槍已經頂上了陸遠的腦門,清江伸出手去想要拽過乾惟賢的胳膊,可他的力量是那麼不可動搖。

  妮蘭對著突如其來發生的一切顯得不知所措,乾惟賢變得暴怒,可陸遠真的如乾惟賢所說的那樣嗎?

  「僅僅憑殺害戰友這一點,我也可以斃了你!」

  陸遠沒有退縮,他的額頭迎了上去。

  「你們見到了那些屍體,你們是從那邊下來的對嗎?」陸遠嘆了口氣。

  「你的步槍射出去的彈孔,打在了那具屍體身上!」

  「可是屍體有四具,只有一個人有我的槍傷,對嗎?」

  「四具?」

  「看來你們沒有找到那被埋在水塘里的另一具,那是一切災難的起因,爭鬥是從那裡開始的。」

  「你說的什麼胡話?」

  「食物,希望,我們得不到一切。我們被困在那個狹小的地方,一日又一日,救援遲遲未到,可我們的口糧被牢牢掌握在了那名軍官的手裡。」

  「你承認了,你殺了他。」

  清江和妮蘭同步地看向陸遠,清江擔憂著,而妮蘭眼裡充滿了驚懼。

  「如果你是那個自認為的,有洞察力的人,你該會想到其他兩具屍體身上,為何沒有我的彈痕。」

  乾惟賢的手在此刻顫抖了一下,他立馬想到了陸遠所暗示的可能。

  「不,不可能,你既說他掌握了食物,又怎麼會由他發起進攻?」

  「是啊,他不會,但是另外兩個會,只是,死掉的是他們。」

  「那你呢,你又如何證明你不是那個發動襲擊的人!」

  「我活著,就是最好的證明。我活著,他們兩個死了,就是最好的證明。我能在他的滅口中再次奪回自己的命,我為了自己的存活殺死了他。」

  「...」

  「如果你說只要殺害了自己的同胞就是罪不可赦,那我其實早該罪惡滔天。你說不論出身並不合理,可是對我而言死亡一直是家常便飯。你沒看過沉在暗巷裡的屍體,也沒見過那些為了一口飯鬥爭到死的瘋子,你在乎的,是你所相信的那些童話與自以為是。乾惟賢,拋下我們離開的部隊,是不是等同於殺害了我們,是不是等同於罪人呢,扣動扳機,殺死所有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