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星空。閱讀

  陸青峰一襲青袍，立在一方如山嶽般的隕石之上。白髮激盪，白須飄揚，其貌若仙。

  在其身後，有一錦袍少年。

  面容如刀削般堅毅，一臉冷峻。細一看，眉宇間兇相畢現，全然藏不住。

  陸青峰望星空，觀宇宙。

  少年盯著陸青峰背影，目不轉睛，眼中時時有凶煞之氣外露。

  「六翅。」

  「可還記得，跟在為師身邊多少時日？」

  陸青峰背對著少年，雖白髮白須，腰背卻挺直，目光依舊在宇宙星空深處，聲音朗朗。

  「回老師。」

  「自六翅懵懂無知時算起，已有兩千七百八十五載。」

  錦袍少年如金戈，充滿殺伐真意。

  「六千七百八十五載。」

  「歲月何其無情。」

  陸青峰雙手背負，不由感嘆。

  自兩極星上，得兩極宙光碟，而後擒攝六翅。不知不覺，竟幾至三千歲。六翅金蠶初為幼蟲，殘暴、無智，陸青峰將其帶在身邊，以黃庭大法點化，為其開智。

  百年間。

  點化五次，方才從種種暴虐意識中，為六翅啟發出一絲靈智。

  往後五十年。

  及入星空後數百年，不斷大法造化，不斷為其講述各種道理。

  終於使得一絲靈智在根植肉身、靈魂深處的殘暴、暴躁本性中茁壯成長，能以理智壓制本性。

  自此。

  踏入修行路。

  時至今日，兩千多年過去，昔日六翅金蠶，早已成就堪比結丹真人的妖王。拜在陸青峰座下，為修行者。

  化為翩翩少年。

  六翅金蠶乃是洪荒異種，大劫之後，天地有數。但有大機緣，如六翅這般，拜得名師，從暴躁無智中開啟靈智，踏上修行路的，卻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

  人之將死。

  總好思憶前塵往事。

  忽而一笑，陸青峰轉過身，看向黑星界中最後一名弟子，也是跟隨他最久的一名弟子。

  六翅眉宇間雖有凶戾，但眼底深處，卻是無盡孺慕、悲傷。

  「痴兒。💥😺　❻❾ร𝔥Ⓤχ.𝓬𝐨𝕄　♧☮」

  陸青峰伸出手掌，依舊如白玉一般。

  六翅低頭，一如往昔歲月不知多少次生受點化一般。

  這次。

  陸青峰卻未曾著急施展大法。

  僅看著低首低眉的六翅，嘆息道，「自古修行大不易。你本為六翅金蠶，無望修行。為師渡你入門，致你今後定將歷經萬千劫數，也不知是對是錯。」

  初時。

  費力點化六翅金蠶，僅為嘗試『點化』大法。往後相處，情誼漸深，師徒情重，心中卻有了掛礙。

  引六翅金蠶入道，開智之後，煩惱頓生。

  是福是禍，當真不可預知。

  六翅低著頭，默默傾聽恩師教誨。

  陸青峰搖搖頭，拋卻愁善之感，繼續道，「既入玄門，須好生修行。切莫憑藉本性四處為惡，否則即便天地不收，為師知曉，亦不會饒過。六翅金蠶一族肆虐天地，造下因果業力無數。你既入道，今後難逃受過。」

  「人若欺你，大可還擊。人若殺你，大可殺之。」

  「只是切記，殺戮僅為護道，絕非本性操持。守住向道之心，方能有望仙道、長生可期。如若不然，必將墮入魔道，重回愚昧本性，再難超脫。」

  陸青峰這十多世，收過不少弟子。

  一切隨緣造化。

  唯獨對這個凶戾寡言、心中存有一絲真善的小弟子最為憂心。

  兩千多載星空苦行，傳授道理無數。

  臨了之時。

  尚還喋喋不休。

  六翅並無不耐，靜靜聽著，眼底深處悲傷愈發濃郁。

  忽的。

  耳畔老師聲音頓住，六翅正要抬頭，腦海中卻傳來一陣轟鳴。

  點化！

  六翅最熟悉不過，並不抵抗，默默受著。

  修行兩千餘載的《掌獄五雷心經》，無數玄妙紛至沓來，煌煌五雷正法充斥心間，以天地正道，壓制心中殘暴、戾氣本性。

  而後一轉。

  小千雷獄無數玄奧湧上心頭，早已入門的神通突飛猛進。

  及至最後。

  玄門靜心神通『冰心訣』心中高誦，淨化心神、化解層出不窮無邊戾氣。

  半晌後。

  神魂刺痛，難以為繼跌出玄妙狀態。

  強忍著神魂虛弱，六翅竭力抬頭，只見老師白髮紛飛，面容慈祥。身上氣機不斷跌落——

  結丹聚法！

  結丹實丹！

  結丹虛丹！

  很快跌破至結丹期，僅有靈虛層次，還在繼續跌落。

  六翅只覺心中難以言說的酸楚，人身軀殼，有揪心的痛苦。

  「老師。」

  六翅看著老師的氣機漸漸衰弱，直至微不可查。看著老師臉上笑容，伸出一手，要去抓住老師衣角。

  然而。

  一手探過。

  卻是虛無，已是虛幻。

  白髮白須的身影，悄無聲息消散在天地間，留在世間，唯有最後一絲和善笑意，以及落在地上的一卷鐵劵、一方羅盤。

  別無他物。

  「老師。」

  六翅兩眼酸澀，收回手掌，在臉上划過。直愣愣盯著手上濕痕。再一低頭，看到自眼眶中衝出，滑落空中的晶瑩水滴。

  六翅不知所措。

  茫茫星空中。

  一方隕石漫無目的的飄蕩，隕石之上，有一錦袍少年，雙膝跪地，眉宇間戾氣縱橫，眼中悲傷成河，滾滾淚珠一顆顆滑落。

  矛盾。

  悲寂。

  終消失在無邊黑暗中。

  ……

  玄元水境。

  飛雲島。

  陸青峰走出洞府，眺望充滿生機的萬里水境，星空中的孤寂、修行至壽盡的絕望緩緩淡去。

  「呼！」

  長出口氣。

  星空壓抑，哪怕時常下線調劑，更有萬千星辰隨意落腳，對心神依舊是極大考驗。

  此刻壽盡。

  下一世再來，卻不會選擇星空茫然、元神無路的黑星界。

  「星空廣袤，罡煞之地實在難尋。即使推算出方位，也很難快速趕到。」

  「聚法境兩千載。」

  「大半時間都耽擱在路途中。」

  陸青峰仰望白雲，看天上飛鳥。俯瞰流水，觀水裡游魚。

  將遊戲中的影響沖淡。

  三千載太快。

  恍惚間。

  陸青峰似乎才剛剛進入傳法殿第一秘境。

  再回首。

  遊戲中經歷最長的一世已經結束，告別黑星界。

  現實中。

  一晃。

  三十年過去。

  ……

  「黑星界。」

  陸青峰整理思緒，想到黑星界楓月星上六名弟子，不知是否找到元神之路，脫離桎梏。可惜，他往星空開路，兩千餘載一無所獲。

  還有六翅。

  獨自漂流在星空宇宙中。即使洪荒異種壽元悠長，能否尋著前路也很難說。

  「望日後還要再相見之日。」

  陸青峰搖搖頭。

  一世逝去。

  一界不復返。

  思緒再多亦是無用。

  立在洞府外，一道靈光自洞府當中飛來，落在陸青峰耳畔。

  「師尊。」

  陸青峰腳下一動，從飛雲島往殘陽峰趕去。

  ……

  「見過少尊。」

  「見過陸少尊。」

  「恭喜少尊出關。」

  一路上。

  無論合丹殿亦或是玄元宗其他修士，見著陸青峰，皆恭敬行禮。

  陸青峰含笑示意。

  而後直奔殘陽峰。

  「難得見少尊出現在飛雲島外，今日真是趕巧了。」

  「是啊。誰人不知我們合丹殿少尊鍾情煉丹之道，常年在飛雲島中閉關，一兩年都不見得會露面一次。恐也唯有鍾情此道，又如此刻苦，才能這般年輕便成就四階煉丹師！」

  「四年前掌尊任命少尊為下一任合丹殿殿主唯一人選。近些日聽聞，掌尊有意將大權移交，正式隱退了。」

  「這麼快？」

  「掌尊畢竟年邁，少尊除了資歷尚淺，不論是煉丹造詣，還是收徒技藝，全都是下任殿主不二人選。掌尊急切傳位，怕也是想在大限到來之前，助少尊徹底執掌合丹殿。」

  「少尊短短數十年，將飛雲島從無到有經營的遠超數十年前合丹殿，執掌合丹殿，難道還有人從中作梗不成？」

  「說不準。少尊畢竟只是四階煉丹師。」

  待陸青峰身影消失，沿途遭遇的修士才三三兩兩傳音議論起來。

  近些年。

  陸青峰在玄元宗弟子一倍，絕對是一等一的風雲人物。哪怕在外拼殺建功的一眾真傳弟子，如早已晉升融合境的執律殿真傳晏平殊，如從玄陰洞三年轉入烈陽穀二十四載，而後斬盡心魔、心動圓滿的玉柱峰真傳周素。

  皆是一時天驕，名聲極大。

  卻全都不如合丹殿少尊陸青峰威名。

  築基期的四階煉丹師，天下何處去尋？

  四年前。

  這位從築基晉升靈虛，掌尊古不言迫不及待，就將其任命為合丹殿少尊，為其正名。

  成為玄元宗唯一一位少尊。

  諸殿、主峰。

  同輩之中，再無可與陸少尊比肩者。

  風頭何其盛！

  陸青峰聽不見沿途弟子傳音交談，他架著清風，徑直來到殘陽峰。

  「拜見師尊。」

  合丹殿中，陸青峰向跟前白髮老者躬身拜下。

  「起來吧。」

  古不言呵呵笑著。

  與三十年前相比，古不言終究更加老態，眼神也愈加渾濁。

  陸青峰心有所感，知曉這位師尊恐時日無多。

  心下思索。

  古不言看著愛徒，臉上笑意從未退去。他這一生，數十年前，一塌糊塗——

  煉丹不成，困頓五階。

  修行不成，止步虛丹。

  經營不行，一殿傾頹。

  幸而晚年得意，收了一名絕頂煉丹天才。僅築基時，就已是四階煉丹師。哪怕放眼玄元、白骨、天游三境，哪怕往前推三千年，也不超過兩掌之數。

  前途無量。

  以其天份、刻苦，今後成就五階板上釘釘，即便六階也可展望。

  有此佳徒，實為古不言生平最得意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