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曹十娘如約抵達內廷局時,見屋中又多了一人。
這人身著禁軍服制,看著文質彬彬像個書生似的,可眼中流露出的肅殺卻容不得忽視。
這人,自然便是鄒進了。
「本郡王昨日已入宮稟明官家,官家聽聞後如本郡王所想,自不會坐視不管,是以,特命鄒指揮帶領一千禁軍,協歸義軍共御外敵。」
趙德昭說完,鄒進便上前朝曹十娘拱了拱手,「鄒某,見過曹姑娘。」
曹十娘見鄒進目光清澈,絲毫沒有因自己是女子而有所懷疑或者不屑,對趙德昭更是有了幾分欽佩。
這世間對女子多有歧視,便是他們沙州,雖然阿耶平等對待他們兄弟姐妹,但外人卻總不如此。
那些目光和質疑,便促使了她此次開封之行。
不想,殿下麾下將士,竟然沒有看輕自己,這還是在中原,可真稀奇。
曹十娘沒有想到的是,換個禁軍統領來,或許便會如她所想了,只不過來的是趙德昭麾下,是在幽州見慣楊延瑛大殺四方的人,自然不會見怪不怪。
曹十娘回了一禮,雖知道這話說出口有些不妥,但為了歸義軍計,還是硬著頭皮道:「一千人,是不是少了些?我們要面對的,可是党項、吐蕃還有回鶻軍,加起來定有數萬人,我們就這些,可能抵擋得住?」
「昨日我便說過,大宋沒有這麼多兵力布置出去,況且,這千人可是本郡王麾下精銳,曹姑娘可別小瞧了他們,況且...」趙德昭負手而立,面上滿是倨傲,「還有一千枚霹靂彈助陣!」
「一千枚霹靂彈?」曹十娘聽到這裡,眼睛倏地放出光來,昨日她還忐忑大宋能否給予霹靂彈的幫助,沒想到今日便聽到了好消息。
如此一來,就算大宋不派這一千禁軍都是可以。
趙德昭見曹十娘眼珠子滴溜溜得轉,哪裡想不到她在盤算什麼,任是哪個政權,都不希望有外部駐軍在自己境內,哪怕這次是去援助,可援助之後呢?
「曹姑娘,本郡王只提供霹靂彈,其餘的,本郡王可沒說會給!」趙德昭笑著道。
曹十娘聽了這話,知道自己心思被看穿,臉頰紅了一瞬,低聲嘟囔,「知道,我也沒說要啊!那...一千枚霹靂彈,多少銀子?」
趙德昭倒是沒想到曹十娘會主動提起付銀子,臉上神情便錯愕了一瞬,曹十娘敏銳捕捉到了,抬了抬脖子道:「我阿娘說過,免費的才是最貴的,我們已是欠了你們,不能再多欠了,霹靂彈...就當是我們買的好了!」
粟特人果真是天生的生意人,免費的便是最貴的,古往今來,多少人想著不勞而獲,可最終付出的俱是慘痛代價。
趙德昭點頭,說道:「一枚一百兩,如何?」
那便是十萬兩!
曹十娘的心都在滴血,她外祖家雖然生意做得大,但要一下子掏出十萬兩,也並不容易,況且,自己也沒這麼多銀子在身上啊!
「不急,可先支付二成,剩下的,一年之內送入開封就是了!」趙德昭也知道曹十娘入京不會攜帶大量銀兩,十分貼心建議道。
「好,」如此,曹十娘再好不過,「我代石氏簽下契約,一年內,不,半年內,便可將剩餘銀子付清,我石家做生意歷來講究個公平誠信,不會讓殿下為難。」
在曹十娘看來,這內廷局雖然是趙德昭做主,但歸根到底還是中原朝廷的,況且聽說,大宋不日就要南下,他一下子拿出一千枚霹靂彈支援歸義軍,勢必引起非議。
若銀子上再拖這麼久,她自己也過意不去,半年時間,她定能將貨款付清。
當然,若她知道,以如今東作坊成熟的技術,一個月便能製造出三千枚霹靂彈,或許便不會有如此想法了。
趙德昭自然不會拒絕,取來紙筆當場擬了契書,雙方蓋印後,命人送去府衙備案,如此,倒還賺了一筆契稅。
「本郡王的建議,你們儘早出發回去的好,如今壽宴也是結束,京中這些使臣,也都陸陸續續返回,耽誤了時機,便算有天兵天將,都不一定有用。」趙德昭看向曹十娘道。
曹十娘點頭,「好,我回去收拾行囊,今日便趕回,至於...」曹十娘看向鄒進,不知他們是否要同行,若是,目標也太大了。
「不用管我們,二十日,我們定趕到沙州!」鄒進朝曹十娘道。
「我會儘量為你們多爭取些時日。」趙德昭也道。
曹十娘心懷感激,鄭重又行了一禮,告辭離開之際,她又看向曹璨,笑著道:「曹郎,你可要等我!」
曹璨看她眼波流轉,陡然變了個模樣,不禁汗毛倒豎,也不說什麼,直接移開了目光。
曹十娘見曹璨不接茬,聳了聳肩膀,頗是無奈一笑,轉身離開屋子。
鄒進看了一齣戲,抱臂在旁道:「我覺得這曹十娘挺不錯的,容貌也好,出身也不錯,是個婚配的好人選,曹提舉,你——」
「你要是覺得好,反正你馬上要去沙州,你求娶唄!」曹璨哪裡是個吃虧的主,至少嘴上從來不肯。
「人家看上的是你曹大公子,有我什麼事啊!」鄒進笑了笑,而後朝趙德昭說道:「殿下,末將這便回營準備,明日一早出城,殿下可還有何囑託?」
趙德昭想了片刻,倏地皺了皺眉頭,緩聲開口道:「我也不知道有沒有用,不過曹氏政權並不穩固,我擔心的是,危機除了外部的,說不準還有內部的,你去到沙州,萬事留心。」
鄒進神情一凝,他是沒有想到除了要防噘廝囉和回鶻,還要防歸義軍自己,心中不由起了一層寒意。
「我也並不確定,不過若當真有此發現,首先是要保住你們自己,其次,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再替歸義軍解決麻煩!」趙德昭鄭重其事道。
鄒進心中湧出一股暖意,重重頷首道:「末將...遵令!」
鄒進離開後,屋中便只有趙德昭同曹璨二人。
「殿下,要如何拖延時間?」曹璨問道。
「這還不簡單,京師有這麼多好玩的好吃的,還怕留不住人?」
於是,便從這第二日開始,趙德昭便尋了各種藉口理由,約著京師的諸位使臣吃喝玩樂,他擔心就宴請回鶻同噘廝囉太過顯眼,讓他們起疑,索性一塊兒都請了。
如此一來,這些使臣倒是沒發現什麼不對的,只以為大宋熱情好客。
景瓊本是想趕緊回去準備一番,見噘廝囉同李光睿也被留下,也便不再著急。
噘廝囉本就是貪圖享樂之人,想著攻打歸義軍也不急在一時,反正這計劃也無旁人知曉,在京師享受一番再去征戰也來得及。
況且,這次之後,還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這番繁華盛景,就這麼早早回去,也未免太過可惜了些。
他們沒想法,可朝中有些人想法便多了,這幾日彈劾趙德昭的奏本雪片般飛上趙匡胤的案上。
趙匡胤對此一言不發,所有彈劾奏本統統壓下不批,兩三日後,諸人也便看清了皇帝態度,這才消停了些。
同時,知道詳情但不便言說的曹彬、楊業、薛居正等人還為此上奏替趙德昭辯駁,但不能說明其中緣由,只能從諸如「殿下如何能勾連他國?」、「如此對殿下有何好處?」、「殿下一心為公」等理由解釋。
而趙普,從始至終袖著手一言不發,冷眼瞧著這場鬧劇,心中是如何想的,便誰也不知道了。
五日後,錢俶第一個同皇帝辭行。
前往宮中的時候,錢俶心中忐忑不已,他這些日子從未有一夜睡得安穩,最擔憂的,便是他被強留在開封,吳越,不降也得降。
趙匡胤見到錢俶絲毫也不見驚訝,同在殿中的趙德昭更是朝他笑得和煦,這讓錢俶愈發不安起來,勉強擠出的笑意比哭還難看。
罷了,若當真回不去,為了吳越百姓,也只能對不起列祖列宗了。
「朕想著,時日也差不多了,世人都說禮尚往來,朕也命人備了些禮,也不知合不合國主心意。」趙匡胤笑著說道。
回禮合不合心意不知道,讓自己回去這件事,可是再合心意不過了!
錢俶熱淚盈眶,要不是在這殿中,還記得自己是吳越國主這身份,說不定當真要流幾滴眼淚以表達激動之情。
「臣,多謝官家!」錢俶哽咽道。
趙匡胤「呵呵」笑了幾聲,從案上取了一本奏本,緩步走下御階,站到錢俶身前,語氣是再柔和不過,「說實話,朕倒是挺想國主留在開封同朕做伴,你也知道,朕早已為國主備好了宅子,其中一應物什依照江南置辦,唉,可惜啊——」
錢俶忍不住又惶恐起來,君心難測,他生怕趙匡胤又改變主意。
「你看,」趙匡胤將手中奏本遞給錢俶,「朕朝中不少人,可俱是希望國主留下,只是朕以為,朕同國主多年交情,總不好強人所難,也壞了兩國情誼,是不是?」
錢俶伸出的手忍不住顫抖,接過趙匡胤手中的奏本,一時也不敢翻開。
趙匡胤也不在意他是不是立即翻開去看,笑著折返回御座上,面露惋惜,「朕知道國主歸心似箭,餞別宴...朕就不備了,朕相信,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