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國使團繼續在京師等待,而此時的會試已是接近尾聲。
貢院一處院落中,主考官薛居正面前放著好幾份試卷,都是各場考官推選上來的佳作,他們便要在其中取其三,而後排序出個一二三名來。
陶谷舉著面前的幾張卷子道:「此考生答得甚妙,墨義經帖一字不差,再看這賦,行雲流水字字珠璣,當可為第一。」
陶谷官品不行,可看文章的眼光卻是獨到,他說能排第一,自然有他的道理,在場考官俱是上前翻閱了一遍卷子,無一不嘖嘖稱讚。
薛居正拿來一看,當即認出了自己學生呂蒙正的行文風格,心中忍不住得意。
可想到此前鬧的那一場,他面上也不露,反是皺了眉頭,拿起身邊另一份答卷道:「本官以為這份更好。」
主考官這麼一說,屋中其餘人皆是好奇起來,紛紛起身去看,薛居正將試卷遞過去,繼續道:「此考生用韻準確,整篇賦辭藻華麗、文采飛揚,比起剛才那位來,功底更是深厚。」
「好是好,不過總覺得少了些什麼......」陶谷看了之後也覺得好,但和自己推舉的比來,還是少了些靈動和流暢。
其中一個考官開口道:「下官也以為,適才那篇賦炳炳烺烺,具有辭彩聲韻之美,可謂筆底煙花、不贊一辭,該為首名。」
也有考官附和薛居正的建議,開口道:「薛參政提議的這篇賦龍章秀骨、金相玉質,也是不落下乘。」
屋中考官說著說著,很快分成了兩撥,眼看各執一詞互不相讓,還是薛居正開口道:「不若票選,得票高者為首名如何?」
「好!」
「便是如此!」
「聽薛參政之言。」
諸位考官也不含糊,將兩份試卷各放一邊,而後站在自己看中的那份旁邊。
十五個考官,倒也不會分不出個高下。
陶谷數了數,而後拊掌笑道:「看來是本官眼光好,比薛參政看中的那篇多了一人!」
薛居正搖頭失笑,而後拿硃筆在試卷上寫下名次,放在一邊。
前兩名就此選了出來,剩下的倒也沒這麼多爭議,差不多半日也都排了出來。
「既然排好,便有勞諸位取了封彌,將姓名謄寫上榜單,一份送入宮,一份張貼在貢院外了!」薛居正朝考官們拱了拱手,至此,他的任務已是結束。
同時,薛居正心中也高興著,呂蒙正的首名可不是他選出來的,到時候若有爭議,在場這麼多考官可為他作證。
「本官去收拾行李,勞煩諸位收尾!」薛居正不再參與接下來的事務,回了休息的屋子收拾行李,今晚他便可以回府,好好睡一覺了。
陶谷沒有離開,他想知道自己選出來的考生是什麼人,將來也好同人說是他看中的狀元,將來入了官場,也是自己的門生。
謄寫官小心得將封彌揭開,一看名字卻是呆了,陶谷見他神情不對,忙湊上前,一看也是愣怔,「呂蒙正?竟然是他?」
自己選了薛居正的學生做狀元?
那今後還怎麼可能是自己門生?
陶谷忍不住苦笑一聲,可諸位考官見證的狀元出世,自然是要作數,他忙指著第二份卷子道:「快,看第二是哪個?」
封彌官揭開,小聲道:「洛陽、安德裕。」
「安德裕?」陶谷喃喃,「是安重榮的兒子?」
安重榮是後晉承德軍節度使,曾上書要求石敬瑭征討契丹,可石敬瑭卻下詔書勸諭他,安重榮覺得石敬瑭一心賣國求榮,自己前途暗淡,於是起兵叛晉。
可安重榮部將趙彥之叛變,又有部將引晉軍入城,安重榮寡不敵眾,最終兵敗被殺。
此時安德裕還小,父親被殺時,乳母抱著他逃入水窖中,出來的時候,被衛兵所抓交給管事軍校秦習。
秦習與安重榮有舊,便將安德裕藏了起來,改姓秦,當成自己兒子教養。
秦習離世,安德裕為其守孝三年,改回安姓,後入宋,在洛陽娶妻生子,同時讀書準備科考。
陶谷忍不住唏噓,安重榮為後晉開國功臣,深受器重,後起兵反晉被殺,其一生從輝煌到兵敗,如今他兒子差一點就成了大宋狀元。
要不是自己......
陶谷忍不住嘆了一聲,背著手離開了屋子,謄錄官和封彌官見他也沒留話下來,便將此前安排好名次的試卷一一揭開,謄抄在榜單名冊上。
這日傍晚,謄寫好的榜單名冊同試卷一起送入了宮中,翌日一早,榜單便張貼在了貢院門口。
同時張貼的,還有前三名考生的試卷,這也是昨日趙匡胤特意命令的,便是看了榜單後擔心有考生鬧事。
不想就算如此,還是有考生鬧了起來。
領頭的是洛陽考生,本以為安德裕文采絕絕,總該是今年的狀元,不想入了京師就聽聞呂蒙正的事,後來因為別頭試、封彌謄錄製度出來,才罷了休。
不想考試結果公布,竟然還是呂蒙正做了這狀元,再看卷子,更是不服。
本來,這二人寫的賦也是不相上下,完全是因為考官喜好而定了名次,純粹是呂蒙正運氣好,比安德裕多了一票。
可考生們不知道啊,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也不聽貢院考官解釋,只以為是礙於薛居正的官威而偏幫他。
此時再強調試卷是封了姓名的,或者呂蒙正別頭試的卷子比安德裕更難一些,他們一個字也聽不見去,心中只認定其中有黑幕。
洛陽的考生義憤填膺,安德裕自己也不服氣,他本就自負,在聽了同鄉對自己的誇讚之後,也希望朝廷能給他一個交代。
京師中的考生見不得自己人被欺負,也不管認不認識呂蒙正,都站了出來幫他說話。
沒兩日,貢院門口就已是鬧了好幾場,便是開封府衙都出動了幾次,可衙役們只能好生勸阻,也不敢去得罪這些將來官場上的人,誰知道哪個便平步青雲,就成了能入宮的朝官呢!
契丹使團瞧熱鬧瞧得起勁,都說漢人科舉如何如何好,這不就鬧將起來了。
終於,趙匡胤見解釋、勸解都是無用,終於動了怒,也不管鬧事的是不是在榜單上的考生,一股腦兒得全部投進了大牢中。
「官家恕罪,是臣之過!」
朝會上,薛居正率先認錯,其餘幾個考官見了,也忙出列俯首認錯,之後又將如何選出的狀元解釋了一遍。
陶谷此時也只能為薛居正說話,「官家,排名次前,試卷都已封彌並未拆開,試卷也是經過謄錄官謄錄,並不能瞧出筆跡,況且...」
陶谷看了一眼薛居正,見他垂首並不抬頭,繼續道:「薛參政當時選的是洛陽安德裕為榜首,是臣等幾個選了呂蒙正。」
趙匡胤一聽這話,心中更是無奈。
如今可怎麼辦?總不能真關著那些考生不放出來,若是如此,可真要讓契丹人笑話了!
趙光義更是高興,當初二郎可是說有辦法平息考生眾怒的,可考完之後還不是又鬧了起來?
什麼別頭試、鎖院制、封彌謄錄,搞這麼多花樣,開封府又出力又出錢的,嘿,最後沒用!
想是這麼想,趙光義也不好在皇帝面前落他親兒子的面子,不僅不能,還得想著辦法給他些面子。
二郎不是能幹嗎?
不若再想想法子呀?
趙光義咳了一聲,出列說道:「官家,二郎素來主意多,這次不若再聽聽他有何看法?」
「官家,臣也如此以為,郡王殿下一向機敏,想必這次定然也能有解決之法!」石熙載出列附和道。
趙匡胤忍不住皺了皺眉,此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二郎難道還能有什麼辦法不成?
趙普臉上露出不滿,想著朝廷的事,難道都指望趙德昭一人不成?
若是如此,其他官員干領著俸祿不做事?
可沒等趙普出言相助,趙德昭主動出列說道:「稟官家,臣倒的確有個主意。」
趙匡胤心中一喜,立即道:「快說!」
趙普咽下未出口的話,轉頭看向趙德昭,趙光義臉上得意全無,眉眼間全是冷意。
這小子到底是開了什麼竅,怎麼什麼事都能有個說法?
趙德昭看也沒看趙光義,氣定神閒道:「既然這些考生不信貢院,總該信官家,不若就辦個殿試,官家親自出考題,再由官家親自評定,他們定無話可說。」
「殿試?」趙匡胤點頭道:「倒是可行!」
殿試的起源可追溯到唐朝武則天時期,為了選拔忠於她自己的朝臣而舉行,但之後的唐朝皇帝並沒有將其制度化,只偶爾舉行殿試。
到了現在,趙匡胤也並沒有舉行過一次殿試,眼下考生正鬧事,趙德昭也便想到了這個辦法。
再者說,為了顯示朝廷的公正公平,只要呂蒙正殿試時正常發揮,這個狀元,便還是他的,趙德昭一點兒也不擔心。
「可這麼多考生,難道都入宮殿試?」趙光義開口道:「官家哪有這麼多空閒來看試卷?可若不是官家看,考生們豈不是又有話說?」
趙德昭笑了笑,說道:「那就只安德裕同呂蒙正二人考就是了,至於其他考生,當日可選些入宮觀摩,想答題的便答,覺得自己寫得比他二人好的,便呈上給官家看就成,或者三叔可有何建議,侄兒願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