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光義沒有吩咐將契丹人關在大牢何處,陳從信起初也並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錯事,便命人將他關在一處還算乾淨整潔的牢房之中。
這人看著鋪著麻布的矮榻,一張破舊但乾淨的小桌,還有一個洗刷得沒有特別大異味的便桶,心中也十分奇怪。
難道宋人當真因為忌憚他或許使者團的身份,這才優待一二?
不過做奸細的人,自然不會如此天真,這人很快推翻了自己的想法,想到剛才那一幕,忍不住又揣測了一番。
他在城門處被攔下,走到府衙門口「恰好」被豫王看見,有這麼巧的事?
別是他們在自己眼前唱了一出雙簧,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白臉,好讓自己放鬆警惕,從而套自己的話來。
他越想越覺得可能,不由更加警惕。
正在這時,大牢外想起鐵門開合之聲,繼而一串腳步聲朝著自己這個方向而來,契丹人抬眸看向牢門外,很快一雙黑緞金絲錦繡靴停在了自己眼前。
契丹人別過臉,閉上眼睛不作理睬,已是做好了宋人對他嚴刑逼供的準備。
不想過了許久,也不見外頭人傳來說話聲,這讓契丹人心中納悶,不由睜開眼睛朝外瞄了一眼。
宋國豫王怎麼還站在那兒?
他在想什麼?
趙光義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問出些什麼來,若當真使者團對大宋有所圖謀,他審出來後該怎麼辦?
陳從信站在趙光義身後,見他到了牢門外卻又不說話,也是大氣都不敢出,他想清楚之後,此時也是後悔萬分,可事情已是做下,接下來就只好想應對之策了。
他見趙光義久久沒有發話,知道他也是為難,走上前幾步後,湊在趙光義耳邊道:「王爺,下官有個想法。」
趙光義聞言「嗯?」了一聲,繼而點了點頭,一拂袖轉身朝牢外走去。
契丹人見此反而是站起了身,快步走到牢門處朝外張望,當真見一行人離開後,納悶道:「這些宋人到底搞什麼鬼?進來就為了看我一眼?」
牢中獄卒更是奇怪,上頭吩咐了說豫王要親自審犯人,可進去走了一圈,一句話沒說就出來了,這是什麼形式的審法?
趙光義到了牢外,陽光重新覆蓋在他身上,卻驅散不了他心頭的陰霾,說出的話也帶著冷意,「有什麼想法,快說。」
陳從信朝周圍揮了揮手,院中僕從小吏立即退了開去,陳從信這才朝趙光義道:「眼下人已經抓來了,在府衙手中,審出什麼就是什麼,最後拿到供詞,犯人畏罪自盡,何人敢提出質疑?」
到時候,要說這契丹人不是使團的人,就是做了個假的過所,至於僅僅是假的過所為何會害怕到畏罪自盡,那便由他們發揮了。
可以是身上背了人命,可以是有所圖謀,擔憂朝廷處以極刑,這才有了自盡的心思。
最後草蓆一卷拉去亂葬崗,這案子便就結束了。
這無疑是眼下最好的辦法,就算契丹使團的人找來,但牢中的人已經死了,他們在沒見到人的情況下,也不好有所論斷。
可趙光義仍舊還有疑慮,這便是考驗人心的時候了,就算如此做,若契丹使團認定了死的人就是他們的,從而影響到他們後續合作,又該如何?
趙光義到底還是大宋豫王,是官家趙匡胤的弟弟,是大宋的開封尹,他到底是不想讓契丹人對他們大宋圖謀些什麼的,若是利用自己,那便更不能接受了。
「豫王,此事還請早下決斷為好!」陳從信自然知道趙光義在猶豫什麼,可自古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這件事既然已經發生,便要做一個抉擇,將損失降到最低才好了。
「王爺,外面有人送來張帖子!」就在這時,馮六走了進來,將手中的帖子遞給趙光義。
趙光義瞬間有了不好的預感,接過帖子打開一看,赫然便是耶律休哥讓人送來的,說帶了些契丹土產,請豫王賞臉品嘗。
土產是假,怕已是知道適才鬧的這一出了。
陳從信也知道自己提的主意怕是沒了用,而牢中關押的那人,真是同契丹使臣有關聯。
「唉,」趙光義揉了揉額角,吩咐馮六道:「送個信過去,土產就不必了,三更時,讓他小心著些,你在小門接應,只他一人前來。」
「是!」馮六領命道。
趙光義在牢外又站了許久,陳從信便再沒開口說一句話。
夜半時分,耶律休哥從驛館的窗子翻了出去,警惕得查看一番後,才貼著牆根一路到了府衙小門外。
僅敲了兩下,門立即打開,馮六將人引進去,小聲道:「王爺在偏廳等您。」
耶律休哥點了點頭,二人腳步匆匆,沿著走廊到了一處府衙後院偏廳,趙光義坐在上首,陳從信正給他煮著茶。
「豫王!」耶律休哥行了個契丹禮儀,而後在一旁坐了下來。
趙光義皺了皺眉頭,想著這些契丹人可真是野蠻人,自己還未開口,他便就先坐下了。
不過眼下也沒心思計較這些,朝他點了點頭扯了個笑問道:「明人不說暗話,耶律將軍可是為了那人而來?」
耶律休哥訝異趙光義的開門見山,點頭道:「是,不瞞豫王,他是我使團之人,只是有些事耽擱了,這才稍遲了些,又怕引起宋國誤會,是以才有這番事。」
「耶律將軍這番說辭,怕是沒有誠意了,本王是這麼好騙的?」趙光義笑著放下茶盞,看向耶律休哥道:「既然咱們互相合作,互惠互利,自然該放下戒備,耶律將軍今日送來帖子,本王立即就請耶律將軍來此,可見本王誠意,可耶律將軍不說實話,這便說不過去了吧!」
耶律休哥聞言沉默了片刻,趙光義也不催促,捧著茶盞慢慢喝茶。
廳中寂靜,只有煮水聲咕嚕咕嚕響著,耶律休哥心中盤算良久,最後苦著臉嘆了一口氣,「這件事不是本將不說,說出來實在是有失顏面。」
「哦?」
「豫王想必也知道,本將此次前來,帶著一個心愛婢女,可這婢女原先有過婚約,便是那人,在王城是他自是近不得身,不想卻跟來了宋國,此事傳出去,本將...唉!」
耶律休哥重重嘆了一口氣,面容很是苦惱,可這鬼話趙光義自然也是不信的,但此時也知道,耶律休哥能編出這個理由,想來是做好了不告知他的準備。
「豫王放心,本將不會要你為難,只需讓本將見一面,之後豫王該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便是要殺了,本將也無二話,之後更不會追究。」耶律休哥道。
「可以,不過本王也有個要求,你要見他,得要本王的人在場!」趙光義也不是傻子,若當真放了他一個人進去,之後出點事,他干係可就大了。
耶律休哥眼中疑慮一閃而過,繼而無奈點頭,「好,聽豫王安排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