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錢!」
連穗歲朝男童伸出手,男童猶豫半晌,伸出滿是傷痕的小手牽上她的手。
他的掌心有繭,應該是從小就干粗活留下的,但是奇怪,他身上怎麼會穿著絲綢料子的衣服,臉上細皮嫩肉得像是大家族裡的公子哥兒呢?
今天時間充足,寧掌柜動手搭建了一個草棚,男童剛走到草棚跟前便暈了過去。
「小桃,快去生幾盆火,打點熱水來!」
她動手把男童身上被血跡浸透的衣服剪下來。
衣服上的血跡已經幹了,有的地方舊傷沒好就又添上新傷,往外流著膿水。
脫掉衣服後,男童身上的傷更加觸目驚心,一點一點把傷口清理乾淨撒上傷藥包紮起來,連穗歲又發現了一個問題。
「小姐,這是……」
小桃看了一眼,被嚇到了。
「你出去吧,去叫烏大夫進來。」
小桃畢竟是女眷,處理起來不太方便。
烏大夫進門看見男童的傷,跟連穗歲對視了一眼。
「你給我打下手。」
連穗歲嗯了一聲,退開半步,等烏大夫用熱水洗過手後,找了個趁手的工具上前。
……
托盤上放著從男童體內取出來的兩枚血淋淋的瓷瓶,一枚最粗的地方有成人的拳頭那麼大,另一枚小一點,是喝酒用的梅瓶。
草棚里散發著惡臭,連穗歲覺得心裡很涼。
他只是個小孩子,誰這麼喪心病狂?
「再晚來一天,他就活生生被憋死了。」
烏大夫也是第一次見這種情況。
「城外人多眼雜,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煩,東家您帶著他先回妙手堂吧。」
連穗歲也是這麼想的,既然有太醫院的太醫在,她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
「還要好生養著,他的情況,不一定能活幾天。」
被這麼折磨都沒有死,連穗歲不知道是該說這個孩子命大呢還是命苦。
以後一輩子都毀了。
「那四妹就交給你了。」
烏大夫往外看了一眼,連曉小正在幫忙煮粥,小臉被熱氣熏得很紅。
他本來想說不用,把她也帶走,他不喜歡累贅,話到嘴邊他清晰地聽見自己說了聲好。
連穗歲讓小桃幫著把男童放到馬車上。
算了,看在她能幹活的份兒上,就讓她留下來吧!
烏大夫擦著手,如是想著。
有朝廷的參與,妙手堂前排隊的人也少了很多,朝廷把難民集中管控起來,藥店裡恢復了以往的清淨。
「東家姑娘,您怎麼回來了?」
「錢大夫,我這兒有個孩子傷勢很重,想放在咱們妙手堂,您幫著照顧一下。」
連穗歲的本事自不必多說,她說傷勢很重,那必然是很嚴重,錢掌柜試著把了脈,面色變了。
「一個七八歲的男娃,怎麼會傷得這麼重?不光外傷,五臟六腑都有損傷,誰弄的?」
人現在昏迷不醒,連穗歲也不知道具體情況。
「得等他醒了再問。」
錢大夫沒敢大意,把男童安置在客房裡。
天色又不早了,連穗歲該回家了。
這才想起來沒叮囑烏大夫什麼時候送連曉小。
淦,都忙忘了!
她匆匆趕到城門,正遇上了一臉不情願送連曉小回京的烏大夫。
「東家來的正好,令妹真是麻煩,有車夫有丫鬟,還要說自己一個人害怕……完璧歸趙,告辭了!」
連曉小是前一天被碰瓷的流浪漢嚇到了,又不是故意麻煩他的。
「多謝多謝,交給我就行!」
連曉小也委屈的快哭了,上了連穗歲的馬車之後眼淚一直往下掉。
「三姐姐,我真的這麼讓人討厭嗎?我是不是總給你幫倒忙啊?可我真的害怕,如果只有我一個人,遇上昨天的情況,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情緒激動,連穗歲在心裡吐槽烏大夫一點都不會憐香惜玉,怪不得找不到對象!
「沒事沒事,烏大夫性格孤僻,有本事的人大多都是那個德行,你別放在心上。」
「他不是嫌你麻煩,是嫌我們打亂了他的計劃,他心裡不爽拿你發作而已。沒事沒事……」
「三姐姐,真的不是我的問題嗎?」
連穗歲認真點了點頭,肯定道:「不是你的問題,別把什麼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
這邊終於安撫住了,烏大夫回到妙手堂,伸手摸了摸男童的額頭。
「發燒了,江石,去抓藥。」
連穗歲心裡擔心男童的情況,第二天一早趕到妙手堂,烏大夫已經出城去了。
「錢大夫,昨天送來那個男童情況如何了?」
見她著急的樣子,錢大夫捋著鬍子嗔道:「有我們在怕什麼?要是救不活他,我們北錢南烏的名聲乾脆也不用要了!」
「昨天燒了一夜,今天早上醒了,沒看見你,到現在不吃不喝,錢蒿陪著他呢。」
錢大夫領著她來到客房,男童正跟錢蒿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好像在比誰的眼睛瞪得大,誰也不肯先眨眼。
最後還是錢蒿撐不住了,揉著酸痛的眼睛。
「怪人,三姐姐救了個怪人回來!我給他水也不喝,饅頭和菜也不吃!」
錢蒿先跟連穗歲告起狀來。
連穗歲在他頭頂揉了一把。
「他或許是害羞呢,你先出去,我有話問他。」
飯菜都在桌子上擺著,連穗歲把粥跟鹹菜推到他面前。
「先吃飽飯再說,要不然你這條小命丟了砸我們妙手堂的招牌。」
男童不再猶豫,端起粥碗三兩口倒進嘴裡,又用手抓了一把鹹菜塞進嘴裡。
「慢一點!」
他吃得很急,放下粥碗,用另一隻手去抓饅頭,不管怎麼吃,反正最後這些東西都進了肚子裡。
連穗歲取出了帕子給他擦手。
「你從哪裡來?身上的傷又是怎麼弄的?」
清理乾淨臉上的污垢,男童長得很清秀,他只有臉上的皮膚稍好一點,其他地方沒有一塊兒好肉。
「我是義善堂的,生病了,被人丟在城外亂葬崗。」
他嗓子很啞,說話很困難。
「我從亂葬崗爬出來,跟著災民一起來到了城門口。」
他沒有一句廢話,聲音平靜得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音調上沒有半點起伏,甚至沒有委屈的情緒。
「然後就見到姐姐了。」
連穗歲心裡掀起驚濤駭浪!
他究竟是生病還是被人虐待,沒有人比連穗歲更清楚了,可義善堂是朝廷組織的收納孤兒的善堂,怎麼會把裡面的孩子折磨成這個樣子丟在城外?
「你們義善堂里的孩子都像你這樣被虐待嗎?」
男童眼神迷茫了一瞬,目光呆滯地點了點頭,又搖搖頭。
「不聽話的辦錯事的才會被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