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黑蓮

  這個時候,我甚至連哭都想不起來,眼睛直愣愣的盯著手中的白骨。

  我爸用力的將我拽入河水中,獰笑著說:「鳳胎又如何,跟我一起下地獄吧。」

  意識彌留的最後一個瞬間,是刺骨的涼意,還有河裡開出的一朵朵黑蓮。

  血海現世,黑蓮生。

  地獄門開,陰兵行。

  「嘔~嘔~」

  「醒了,醒了!小放聽的見媽媽說話嗎」

  我好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裡看見了數不清的臉,認識的,不認識的,生著獠牙,張著血盆大口,朝我撲過來。

  「嘔~嘔~」

  趴在炕邊,我吐了大概得有五分鐘,直到吐不出任何東西的時候,肚子裡還在翻江倒海。

  空氣中瀰漫著腐臭味,這個臭味讓我想到了同村的孫婆婆,三伏天過世,死了七天後才被鄰居發現,那天她從屋裡抬出來的時候,臭味傳了十里,足足半個月才消散。

  看著地上我吐出來的穢物,有些發愣。

  血里呼啦一團團的像是腐肉,甚至在當中我發現了一個像人眼珠的球狀物。

  我媽遞給我一碗水,迅速將地上的穢物清理了,打開了窗子,又在一旁插了根線香去味。

  「小放,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我媽一臉關切的看著我,眼裡盛滿了霧氣。

  我將手朝我媽臉伸過去,卻在貼近我媽臉的時候,懸在半空中。

  良久才將手落在我媽的臉上呆呆的問道,「媽,你,你有一天會不會拉我下地獄。」

  我媽的眼淚一顆接著一顆的落了下來,然後將自己的手蓋在我的手上,溫柔而又堅定的說:「無論發生什麼,媽都一定保你平安。」

  我媽的眼神里好像有一簇火苗在跳動,轉瞬即逝。

  別說十里八村數我媽生的最好看,就連找爺爺來打卦的那些小明星,跟我媽站在一起都黯然失色。

  我一直都很好奇我媽到底是為啥要嫁給我爸。

  我爸他長得平平無奇不說,就連岑家絕學,也都是個半吊子,曾經他給別人看了兩處陰宅,一家連遭橫事,一家霉運纏身。

  當下看著我媽,我心裡安穩多了,甚至不想去想剛剛的事情是真的發生過,還是我的夢。

  作為岑家的孩子,那些離奇詭異的事情見過,聽過的太多。

  只要還活著,只要我還活著。

  門外有聲音傳來,從屋內向窗外看去,是我爺回來了。

  看見我醒了,爺爺腳下的步子明顯快了許多。

  「小放醒了?東西喝了嗎?」

  我媽點了點頭,「喝完了,都吐乾淨了。」

  這時候我好像才回過來神,忙著就要下地。

  「媽,爺,我爸,我爸他落水了,但是我去救他的時候,他要拉我下地獄,但是我又覺得那好像不是我爸……」

  我顛三倒四的在那說了一長串,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說些什麼。

  我媽將頭轉過去看著牆角,我爺爺狠嘬了一口煙,都沒有說話。

  「媽?爺?你倆咋的了?為啥,為啥不說話呢……」

  我心中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小放,那個,那個不是你爸。」

  聽爺爺這麼說,我長出了一口氣,「我就說,怎麼可能是我爸,那我爸呢?」

  爺爺透過窗向大門口看去,我媽的雙肩也不停的抖動,忍不住的哭出了聲。

  我這時候才發現,爺爺不是自己回來的,後面還跟著一大堆人。

  大部分我都認識,但此刻我眼中只能看見,停放在院門口的那口墨黑棺材。

  扯了扯嘴角,聲音不自覺的顫抖,「爺,爺那是誰沒了,棺材咋,咋還停咱家門口了呢。」

  我從炕上跳下來,腳步踉蹌了一下,眼裡的視線開始模糊,一邊繼續問我爺,一邊往外面跑。

  爺爺跟在我身後,「小放,給你爸磕個頭,一會時辰到了,就得封棺入土了。」

  我腦袋晃悠的跟個撥浪鼓一樣,勉強的笑著,「咋就是我爸呢,爺你是不是糊塗了,我爸,我爸他沒落水,我爸打苞米麵去了……」

  說到後面,我早就泣不成聲了。

  因為棺材的蓋沒有蓋好,我看見我爸手腕上畫的那塊腕錶,那是今早他出門前我親手畫上去的。

  扒著棺材,我探著頭朝裡面看去。

  只見我爸身上連一塊好肉都沒有,兩個空洞洞的眼眶,就連臉上的皮都被剝了個乾淨。

  瞧見我爸這樣,我忍不住的嚎啕大哭。

  「時辰到了,你爸是橫死,今晚必須入土,不能在家停屍,小放,給你爸磕個頭,要封棺了。」

  這時候我才注意到,我爸指尖的指甲已經長至半寸,再不入土怕是要借著月光起屍了。

  我跪在地上,頭還沒等磕下去,我媽就從屋裡跑了出來。

  「不能磕!這個頭小放不能磕!」

  我從來沒有見過我媽這樣的神色,狠厲,果決。

  圍觀的村里人都交頭接耳的討論著,爹死了不讓兒子磕頭這是個什麼理兒。

  我媽半步未曾退讓,抓著我的肩膀看著爺爺說道,「爸,今天這個頭小放不能磕,岑銘走的已經不夠體面了,你還想讓他永世不得安生嗎!」

  我爺的嘴角動了動,抬手揮了揮,「不磕也罷,這頭小放不磕了。」

  送葬的隊伍,吹吹打打的抬著棺材走遠,我媽一直按著我的肩膀在門口跪著,目送著我爸的棺材。

  「媽,我爸他,什麼時候沒得。」

  像以前我爸睡著了,擔心吵醒我爸一樣,我媽的聲音放的很輕。

  「應該是你昨天在河邊見到那個東西的時候。」

  昨天,原來已經過去一天了。

  那個東西,看來我媽已經知道我昨天晚上遇見了髒東西。

  心口窩一陣撕裂般的疼痛,我直接倒在了地上。

  徹底昏過去之前,耳邊除了我媽急切的喊著我的名字外。

  還有一個聲音冷冷的說著:「岑放,我們終究會再見面的。」

  他,是誰。

  為什麼這麼說?

  我們之前有見過嗎?

  一直到爺爺回來,我還高燒不退的躺在床上說胡話。

  「確定都吐乾淨了?」

  「吐乾淨了,但是你們前腳走小放他就昏過去了。」

  我爺掐指給我打了一卦,臉色越來越難看。

  「我這輩子,大卦小卦打過的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從來沒有一卦落空過,唯獨小放,他的卦象我永遠都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