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行商不易(二十五)

  「你不是瞧不上這裡嗎?」鍾毅一邊收針一邊揶揄「別否認,伯爺給了你牌子這麼久,也沒見你用過。」

  「俺是沒有遇到合適的機會。」鄭直狡辯一句,岔開話題「俺瞅著這裡咋好些人你都不認得?」

  鄭直是個守信之人,既然和鍾毅約定了,那就遵守。今夜因為巴結焦黃中需要在外留宿,所以提前將行程告知了鍾毅,讓對方在桃花源等他吃藥。

  按理講,鍾毅是這裡的掌柜,理應所有人都曉得他,最起碼那些領頭的應該如此。可是剛剛鄭直就遇到了有根本不認得鍾毅的管事。

  「這很正常。」鍾毅心情大壞「換了那身衣服,除了極個別的人,誰能認得清皇帝是哪個?」

  鄭直被對方的狂言嚇了一跳「慎言。」

  「慎言,還腎虛呢。」鍾毅也察覺了自己失言,嘴上不服軟,卻不再多言。沒辦法,心高氣傲的他原本一切順利,一路高唱凱歌,卻不想陰溝翻船。更可恨的是,鄭直這個混蛋還敢當面刺激他「把手給我。」

  鄭直言聽計從,不想鍾毅直接給他插了一根針「這是做啥?」

  「不是講了嘛,你腎虛。」鍾毅回了一句,卻皺皺眉頭,嗅了嗅四周「什麼味?」這個包間是特別準備的,他先來,所以一直沒有察覺,此刻為鄭直的手用針,一股特別的香味順著手臂帶動的微風傳了過來。

  「啥味?」鄭直感覺鍾毅完全就是個怪人,整日顛三倒四,自大狂妄。只能聽好話,旁人稍有不從,就是一頓打罵。

  很快,鍾毅就尋找到了這香味的來源,鄭直的手「這味道挺香啊。」他把放在鼻前聞了聞。

  「哦。」鄭直這才記起楊儒下午在他手上塗抹過香水「俺朋友剛剛做出來的,你若是喜歡,俺可以介紹你們認識。」他突然對楊儒的買賣有了興趣,雖然這個桃花源是一定要想辦法掃了,可不能否認,若是楊儒的香水在這裡打響了名頭,那麼以後就不愁銷路了。他都沒有發覺,如今在除惡之時,多了很多的雜念。

  「好啊。」鍾毅可是學醫的,對於化妝品的歷史同樣有所涉獵,畢竟涉及到了化學藥理。據他所知,能夠提煉出這種香精的方法根本不可能出現在此時的大明。當然,這也是後世的推測,不過大概率不會差「你朋友會的還挺多。」

  「天下人口數以萬計嘛。」鄭直也不傻,他剛剛提出來就後悔了,倘若讓鍾毅和楊儒見面,好像就沒他啥事了。

  「行了,今天在這,正好省得麻煩。」鍾毅撇撇嘴,收了對方手上的針。他當然瞧出鄭直打算玩壟斷,可你一個土舉子,最多就相當於後世高中畢業,誰給的勇氣和一個博導鬥心眼的?

  「啥意思?」鄭直一愣。

  「早教啊。」鍾毅意味深長的站了起來。

  「這麼快就到日子了?」鄭直尷尬的問。

  「當然。」鍾毅拍拍手,片刻後,房門打開,走進來十二個花一樣的女人「如花似玉,千嬌百媚,人間尤物啊。」他看了一眼忍不住讚嘆一句「慢慢玩。」說著轉身離開,留下了哀嚎的鄭直。

  這是他想出折磨鄭直的一種方法,由十二個女人整晚交替,不停的誘惑鄭直,可是又不讓他破戒。當然,這還不算,未來還會有更加刺激的模式,只是時候未到。

  這既是報復,又是一種訓練,畢竟直到現在他也還未下定決心選擇究竟該如何收場。倘若收拾鄭直,他就必須找到另外一座碼頭,比二張更好的碼頭。可眼下,還有誰能夠比得上二張呢?

  很快房間裡傳來了各種擾人心扉的動靜,可是很快淹沒在這座世外桃源中。只是高聳的圍牆隔絕了這裡與外界的聯繫。只有天空中的明月,似乎對人間艷事很有興趣,顯得又大又圓。

  「不借?」昨晚想睡都睡不著的鄭直,一大早送走焦黃中等人後,頂著兩個黑眼圈回到家。本來打算換了衣服,去國子監請假後再回來補覺,卻不想孫漢已經等著他了,並且給他帶來了孫裕的回覆。聽到答案,鄭直不可置信的盯著孫漢。

  「別動怒,別動怒。」孫漢趕緊道「俺伯父講四衛營和勇士營都是禁軍,非旨意不得妄動。再者,俺伯父也不是御馬監的,真的和他們不熟。」

  「行,俺懂了。」鄭直起身就要走。

  「你等等。」孫漢拉住鄭直「俺還沒講完……」

  「講啥啊?」鄭直反問「馬上就是十五了,俺沒空。」甩開孫漢的手,就走了出去。他沒有指著孫漢鼻子開罵就已經很厚道了,畢竟倘若真的耽誤了工期,最後坐牢的是他鄭直。

  守在外邊的朱千戶立刻湊了過來「孫公子昨日送來的幾位小娘已經安置到了別院。」

  方家胡同沿途都是旺鋪,除非像當初的鄭禃一般買下,否則在這租房子,根本就是招蜂引蝶。於是昨日回來鄭直就讓朱千戶找沈家租了緊挨著自家的交趾胡同第三戶。沈家也很給面子,直接清退了住在那的三個監生,這不,人就住進去了。

  鄭直之所以不親自去,很簡單,自從五月節之後,沈大娘子母女顯然聽從了李嬤嬤的勸告,不再對他殷勤備至。這段時間他授課,再沒有出現對方不時以各種名目送時令的情況。鄭直早有心理準備,權當沒有看出來,每日按時上課,按時離開,兩邊相安無事。

  「嗯。」鄭直總算還清醒,沒有遷怒那幾人,卻也沒有再囑咐啥。

  「五虎,五虎。」孫漢追了上來,趕在他出二門前,拉住鄭直「你這人,咋性子變得這般急了呢。」

  「俺又沒堵你的嘴。」鄭直一聽,更加氣憤,聽對方的意思,似乎找到了解決辦法,合著是耍他?鄭直猛然有種打人的衝動,他昨夜被人耍了一夜,一早還要被人耍?

  「你這人。」孫漢見此,曉得鄭直是真的不高興了,也不賣關子甚至也不拉對方回屋聊,從懷裡拿出幾張紙遞給鄭直「也不想想,俺若是做不成,豈不是愧對你了?」

  鄭直沒好氣的接過來,打開看了眼,是兵部安排的班軍放班序列「啥意思?」

  「俺瞅過了。這次放班確實有古怪,除了直隸境內的班軍直接放班外,其他各地的班軍都需要等待新的班軍接班後,才能離京。他們是摸准了俺們和其他班軍不熟。」孫漢解釋道「俺打聽過了,南京那邊的班軍最快也要一個月後才能啟程,到京至少還要兩個月。」

  「那有啥用?」鄭直沒好氣的把放班表塞到對方手裡,就要走。

  「聽俺講完。」孫漢再次拉住鄭直「俺們確實不認識那些外省班軍,可你跟俺以前就認識嗎?」

  鄭直皺皺眉頭,瞪了眼走出屋看熱鬧的鐘毅,問「你的意思是俺們找熟人……」

  「那是外省班軍,就算找人,一層層周轉要多久?」孫漢也不賣關子了,顯然鄭直沒帶腦子「俺的意思是,咱們按照排班表,挨個找他們這些衛所問。」

  「能行嗎?」鄭直一聽就不靠譜,人家外省的衛所沒個中間人,誰能信得過?再者萬一工程質量出了問題,更麻煩。

  「不試試咋曉得不行?」孫漢質問鄭直。

  「這句話有水平。」鍾毅看熱鬧不嫌事大「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路也就有了。有句話叫『像我者死,學我者生。』就是這個意思。」

  鄭直講實話心裡是瞧不起鍾毅這個披著好人皮的光棍。可是沒想到對方竟然講出了這麼高深莫測的話「像我者死,學我者生?啥意思?」

  「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總是跟在別人後邊模仿,亦步亦趨的學,什麼時候能夠出師?人家撤回胳膊,你們難道也要撤回胳膊?」鍾毅撇撇嘴「學習學的是精髓,是人家的內核。懂什麼叫內核嗎?內核就是內在核心。人家撤回胳膊是為了更有力的打出下一拳,你們呢?撤回來胳膊為了什麼,撓痒痒?你們沒有搞清楚,這一拳撤回來的目的,就永遠達不到想要的結果。」

  面對鍾毅少有的指點,鄭直想了想「鍾東主的意思是,俺如今,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難道不是?」鍾毅繼續鼓動「做買賣一定要臉皮夠厚,一定要不斷的爭取,不到最後一刻,堅決不能放棄。不試試,你怎麼知道你行不行?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京營那麼多衛所,這裡不行就去下一家。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總有要錢不要命的,何況衛所不敢,你不會招零工嗎?為什麼非得成建制的拉出來?一個衛一個人,京營那麼多衛所多少人?」

  鄭直沉默片刻道「俺去問問。」儘管他不願意服軟,可也承認,鍾毅講的真的有道理。是他想的少,走進了死胡同,零工不是人啊。歸根到底他是想圖省事,便於管理。

  「俺跟五虎一起去。」孫漢向鍾毅拱拱手「先生大才。」

  鍾毅笑著回禮「不敢不敢。我只是把一個合格商人的基本操守講了出來。想要做商人,你就不要『端著』。當然『端著』也可以,你得有資本。否則就別想圖『安逸』。錢不會自己跑到你的口袋裡的,都是靠汗水和腦子換的。」

  「受教。」鄭直頭一次真心實意向鍾毅行禮之後,轉身向外走去。

  他聽懂了鍾毅的意思,歸根到底和楊儒時常講的那些有異曲同工之妙。若是一個人也就罷了,如今鍾毅也在暗戳戳的指責鄭直『端著』,看來,他真的需要放下身段做事情了。

  可這世間的事,並不是拉下臉就能成的。從早晨到傍晚,鄭直和孫漢足足跑了河南,南京等地的十二個衛所京操班軍駐地,卻全都一無所獲。很簡單,歸心似箭。能整銀子誰都高興,可是一聽人講可以回鄉,那這銀子的吸引力瞬間就淡了。

  耳聽遠處傳來的暮鼓之音,鄭直和孫漢沮喪的來到了一家路邊攤坐下歇腳「咋辦?」

  「吃飯,吃完了繼續。」鄭直的匪氣上來了,這一整日他也不是沒有收穫,最起碼他發現,原來舍了臉面後,這嘴並不是特別難以張開。並且隨著時間推移,他也越來越適應了這種求人的狀態。雖然還沒有任何效果,可他開口越來越利索,話也越來越多。到剛才和陳州衛的指揮僉事商量時,孫漢都沒怎麼張嘴。

  「兩碗素麵。」孫漢點點頭,對走過來招呼的麵攤大嫂道「越快越好。」

  「敢問可是鄭小郎君?」麵攤大嫂卻盯著鄭直開口詢問。

  鄭直看向對方「你是?」

  「奴的夫家是楊虎啊。」麵攤大嫂趕忙扭頭大喊「當家的,快來拜見恩人。」

  鄭直順著對方的目光看去,只見鍋灶之間一位糙漢子冒了出來。仔細辨認,確實是許久未見的楊虎。只是對方再沒有了半年前的木訥,反而多了幾分粗獷。

  「鄭郎君。」楊虎顯然對鄭直同樣印象深刻,不用楊娘子再介紹,已然認出了鄭直,趕忙單膝跪下行禮。楊娘子見此,也跟著跪了下來。

  「兩位賢伉儷請起,快快請起。」鄭直趕忙一把扶住了跟前的楊娘子「快別如此,折煞俺了。」不動聲色的又把手鬆開。事發突然,他沒抓對地方。

  楊娘子卻仿佛根本沒有察覺,面色紅潤,一臉感激的看著鄭直「俺們年後去尋過恩人,卻不想他們都講恩人已經離京了。不想今日再此遇到。」

  「恩人快請坐。」楊虎趕緊扶住鄭直請他落座「俺這就備些酒菜……」

  「當家的陪著恩人,奴去。」楊娘子起身自告奮勇。鄭直勸了沒勸住,只好由她,轉而向一旁看戲的孫漢介紹。

  孫漢一聽,倒不意外,畢竟在他印象之中,鄭直就該如此,甚至不單單鄭直,整個真定人都會如此。

  談話間,楊娘子已經端來了一堆好酒好肉,若不是鄭直和孫漢攔著,還要烹炒煎炸一番。也真難為楊家兩口子能從這路邊攤翻出如此多的東西。

  「俺們一會真的有事。」鄭直看這蠢婦老盯著他,心裡發毛,越發迫切想要脫身,於是婉拒了飲酒,講明了來此的目的。

  「這事包在俺們身上了。」得知鄭直需要招募軍匠做工,給的工錢也按照行價,楊娘子直接大包大攬。

  「這……?」鄭直沒想到才半年不見,以前見個外男都臉紅的女人竟然變得這麼愛講大話。真可笑,他們兩個大男人跑了一整日尚且一無所獲,楊家夫婦二人不過是擺個麵攤求活就能做成?這豈不是顯得他們太廢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