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不懂。」鄭直終究還是被這位廣西來的鄭禃請到了祿米倉附近的酒肆。雙方落座之後,鄭直開門見山直接詢問對方所為何事。卻得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答案「鄭監生應該曉得,俺得罪了禮部尚書,以後鐵定沒好吧?」
「這有啥子不懂得。」鄭禃不耐煩的回了一句,卻又不得不耐著性子解釋「俺跟你們不同,俺家是土官……」他看了看門口,湊近鄭直低聲說「只要不造反,朝廷才不管呢。所以罵了侍郎這事,對鄭兄而言,是前途未卜,對俺卻無所謂。」
「那你圖啥?」鄭直依舊沒有忙著做決定,畢竟眼前這位的要求實在匪夷所思,竟然要用烏木換取鄭直昨日罵李士實的『榮譽』。
「這就不是鄭兄需要曉得的了。」鄭禃很謹慎「一口價,十料的烏木換,咋樣?」
鄭直想了想,還是搖頭「縱然俺答應了,可旁人呢,昨日看到的何止百人,再者,禮部的人呢?那李侍郎,鄭監生也有辦法?」
「鄭兄不用管,一切交給俺。」鄭禃不以為然「只要你咬准了昨日的人不是你,剩下的都是俺來解決。這十料的烏木俺明日一早就送到這。」
鄭直手指輕輕敲擊桌面,烏木因為稀少,歷來有「家有烏木半方,勝過財寶一箱」的講法。而剛剛鄭禃口中提到的『料』,是船的用木單位,真正建材用木使的是『材分』,共八等。
通過長期的發展,皇明的船隻製造類型己經演變為三個類型,即「廣船」「福船」和「沙船」。沙船具有平頭、方尾、平底、長寬比大、多桅多帆、吃水淺、載重量大等特點,不僅可以在沙灘多淺水的區域航行,還可以在風浪較多的大江大河中遠航。分布在北方海域、長江、內河,遠至福建、廣東等地。其優良的性能也受到了朝廷的青睞,被廣泛的應用為官船、槽船、軍船等。
漕船大體分為河運、海運兩類。河運漕船通常為「四百料」,額定「每隻該運正糧三百三十石,耗米一百三十二石」;也有「五百料」或「二百料」運船。
而按照制度,朝廷優待學生,舉人過關是可以免稅的。看來這位鄭監生很有本事,別人的夾帶貨物,他是夾帶了一艘漕船,用烏木製造的漕船。規格至少是二百料的漕船,因為南方漕船一般比北方大,因此說不得還有可能是四百料的「一口價一百料。」
鄭禃眼睛突然瞪大,可面對雲淡風輕的鄭直,終究忍了下來「二十料。」
「夜深了。」鄭直起身「鄭監生路上慢點。」
「你真箇無賴。」鄭禃立刻伸手攔住鄭直去路,咒罵一句「五十料,俺最大的誠意,其餘的都是別人的。」
「俺不強求。」鄭直微笑著撥開鄭禃的手「鄭監生不必為難。」
「睼唔出醒昂醒昂的,那樣扣拜,霧樹……」鄭禃咒罵一句,起身「好了好了,一百料,一言為定。」
鄭直真沒想到對方答應了「那好,告訴俺地方,明日俺派人去取,不用你送了。」
「你想吃獨食?」鄭禃立刻窺破了鄭直的心思,大笑起來,似乎想要找回剛剛丟的面子。
鄭直毫不在意「一百五十料。」
「呃……」鄭禃的笑聲戛然而止,猛一聽就跟被噎住一般「咳咳咳……」
「俺明日上午派人去東直門外碼頭。」鄭直玩味的看著對方「俺的人會講『宮廷玉液酒。』你對『一百五一杯。』記住,莫忘了。」講完轉身就走。
「傻飛仔……」鄭禃忍不住咒罵一句,卻立刻閉嘴,警惕的看向空蕩蕩的包間門,確認無人以後,才露出了一抹微笑「傻飛仔。」
鄭直出了酒肆,卻並沒有回祿米倉,而是晃晃悠悠的向智化寺走去。無它,他需要安排朱千戶等人明日做事,同時突然想避免和鄭虤過多接觸。畢竟是一輩子的兄弟,甩又甩不開,索性躲著些。卻不想,第二日一大早,鄭虤竟然找了過來「書?」
「少揣著明白裝糊塗了。」鄭虤不耐煩的戳破了鄭直的偽裝「昨日申王府的郭長史又來了,俺們才曉得,五虎竟然在大考之前,還有閒心寫書。」
「二虎這裡,寫書難道也錯了?」鄭直突然感覺到了對方的惡意。郭瑀自從曉得他住在智化寺,在考前就直接來這裡找的他。如今就算再想著求書,也根本不會去祿米倉,畢竟如今那裡也是人多口雜。
「你叫俺啥?」鄭虤面對鄭直的質問無言以對,只好吹毛求疵「不要以為你是解元,俺就對你無可奈何。別忘了,而今都是三月了,就算日後你做了狀元,只要俺去順天府一樣能奪了你的功名。」
「那就去吧。」鄭直一邊冷漠的回了句,一邊坐了下來。威脅不能輕易出口,否則時候長了,就沒了作用「俺確實有罪,多嘴多舌,這試題問誰不好,偏偏問了二虎。」
「你……」鄭虤感覺腦袋都快炸了,他從沒想過有一日會被鄭直反過來威脅。
「俺不欠二虎的。」鄭直一個字一個字的講出口,原本這些他不是如此計劃的,可鄭虤越來越過分「相反,二虎得了俺的好處,不記著俺的好也就罷了,卻一而再再而三的針對俺。今兒個俺就把話講明了,俺對六叔是尊敬的,可是俺不會去做他的嗣子。二虎只管放心……」
「你拿啥保證?」鄭虤顧不得尷尬,直接開口詢問。
「俺憑啥給二虎作保?」鄭直反問。他也是昨夜望月時,才想通鄭虤的心結。本來以為趁機講明了,雖不至於和他化干戈為玉帛,也能彼此眼不見心靜,卻不想鄭虤得寸進尺「你願意信就信,不信,就回去一刻不停的守在六叔身旁吧。」講完,拿起茶杯。
「哼!」鄭虤剛剛也自感失態,可此刻聽了鄭直冷漠的話,更覺顏面受損,一甩衣袖,走了出去。
出了智化寺,等在外邊的趙耀慶立刻湊了過來「表哥,五虎咋講的?」
「……」鄭虤剛剛一看到鄭直,就覺得怨氣衝天,早就忘了來意。可是又不願意在趙耀慶面前折了面子,敷衍道「還能咋講,不承認。」講完直奔驢車。鄭直剛剛回答的模稜兩可,他也沒有顧得上細問,此刻讓他再回去,休想。總算這次鄭直講了一些讓他安心的話,雖然不一定保准,可鄭虤心裡沒那麼慌了。
趙耀慶看鄭虤心情不好,也不敢多問,只好跟著。他們今日來,卻不是為了旁的,而是來試探鄭直的。倘若《大觀園》真的是鄭直所寫,自然要借出最新章節到外邊炫耀。
他們前一陣因為孫鑾家的事,老老實實在家等著從鄭寬那裡弄錢。待鄭寬回來後,察覺對方異常的鄭虤,害怕雞飛蛋打,只好整日悶在院子裡裝乖孩子。直到昨日才藉機甩開鄭直,到外邊散心。
卻不想天上一日地上千年,如今坊間多了一本奇書《大觀園》。倘若沒有看過,就連書寓,勾欄里的書史,小優都不願意理會。得知這書是從申王府傳出,鄭虤倒沒有啥,可是趙耀慶卻立刻想到了鄭直,畢竟鄭直和申王府的長史關係很好。因此他才提議,讓鄭虤找到鄭直詐一下。
鄭直被鄭虤這麼一鬧,也沒有心情跟著朱千戶去東直門了,直接打發走眾人後晨練。
如今經過兩個月的練習,跑圈,揮砍,扎馬步,踢腿,練下盤等等的基礎動作他已經越來越得心應手。正練著,就看到一個小沙彌領著郭瑀從遠處走了過來。鄭直氣對方不守信用,乾脆側過身去,裝沒看到,繼續鍛鍊。
卻不想郭瑀毫不在意,坐到了一旁的石墩上,看他鍛鍊。鄭直無語,再也裝不下去,只好停下「郭長史恕罪,俺練的入了迷。」
「無妨,無妨」郭瑀擺擺手,起身,卻向鄭直拱手致歉「俺是來向鄭解元賠禮的。」
「這可折煞俺了。」鄭直趕忙避開「郭長史何出此言?」
「俺應了鄭解元密不外泄,奈何……總歸是俺錯了。」郭瑀欲言又止,一副他才是受害者模樣。
「郭左使講的是《大觀園》。」鄭直趕緊插話,打斷郭瑀。也算是給對方一個台階「左右不過是拿來解悶的,無妨……范長使來了。」
「郭長史,鄭解元。」郭瑀一聽,扭頭看向不遠處的拱門,果然范兆祥走路帶風的來到二人跟前,拱手打招呼。
「范長史。」鄭直和郭瑀回禮,如此他只好請二人進屋「俺這裡有玉泉山的水,是寺里的火工頭陀剛剛打回來的,用來煮茶最好。」
郭瑀和范兆祥沒有拒絕,三人一同進了屋。占乾和尚給鄭直安排的是一座獨立小院,當然也奢侈不到哪裡去。正堂甚至無法擺下太多的桌椅,只在當中放了一張八仙桌,周圍布著四張方凳。
鄭直請郭、范二人落座後,就直接丟下他們,來到門口。從剛剛送來的水桶里舀出一瓢水倒入茶壺,開始煮茶。占乾和尚很會來事,原本鄭直以為他落榜了,對方就算不把他趕走,也應該態度大不如前。卻不想昨夜回來問過朱千戶,才曉得,占乾和尚的態度始終如一。
「郭兄近日見得少了。」范兆祥看鄭直動作磨磨蹭蹭,郭瑀也不開口,只好打破沉寂「可是得了啥寶貝?」
郭瑀看了眼對方「確實,俺為了這寶貝茶不思飯不想,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如此想來,定是世間奇寶了。」范兆祥煞有介事的點點頭,卻嘆了口氣「哎,只是俺下月就要去山東了,想來是無緣一窺了。」
「是啊。」郭瑀也嘆了口氣「從此非皇命不可擅離,天各一方了。」
鄭直哭笑不得,將風爐放到二人面前的八仙桌上「兩位長史何必擠兌俺。」轉身進了臥房,片刻後,走了出來,只是手裡多了一卷手稿。是《大觀園》後邊四十章的。相比他之前摳摳搜搜,分三次拿出的四十章,這次也算是大方。
得知郭瑀等人被人謄抄走了《大觀園》,鄭直原本是不打算再拿出來這些的。可是有了鄭禃的烏木後,他改主意了。還是那句話,都維持這麼久的關係了,他不想放棄。這次倒不是啥虛無縹緲的啥理由,而是實實在在的為了錢。
對,范兆祥下個月就要去山東了,郭瑀有一日也會去四川。藩王到了地方上,只要不造反,是沒有人管的。到時候,通過范兆祥,郭瑀,藩國之內搞錢會容易很多。
郭瑀和范兆祥大喜,慌忙起身,同時伸手,卻又同時發現了各自的失態,立刻縮回了手。
「兩位如何分割俺不管,這次只求兩位千萬守口如瓶,莫要把俺賣了。」鄭直趕緊強調一句「俺可不想惹麻煩。」
「一定,一定。」郭瑀和范兆祥二人立刻應承下來。他們自然聽懂了鄭直的意思。畢竟得罪了禮部侍郎,除非禮部的這些傢伙都連根拔起,否則鄭直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如今人家沒準還準備找機會收拾鄭直報仇呢,因此對於他這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郭、范二人很是理解。
郭瑀和范兆祥,畢竟是有正經出身的,當然不會在鄭直面前失了身份。可有了這一捆手稿擺在面前,立刻沒了心思,客套一會後,連風爐上的茶都沒喝就雙雙告辭,出去分贓了。
鄭直也不在意,稍事休息後,又回到院子裡,繼續鍛鍊。直到朱千戶等人回來,才停了下來「咋樣?」
「攏共一百五十根材分,都是上好的烏木。俺們一起拉到了九衢貨棧。」朱千戶講完,將王增寫的收條遞給了鄭直。
「中午少喝一些。」鄭直看都沒看,直接揣進懷裡,然後笑著扔過去一錠五兩金花銀「記住……算了,去吧。」
朱千戶憨憨一笑,走出院子,外邊立刻傳來了聒噪之音,想來其他人都在外邊等著呢。看來相處這麼久朱千戶等人已經摸准了他的脈。
鄭直簡單收拾一下,然後回到屋裡,確認外邊沒人後,這才回到臥房,掏出收條確認。他沒有當著朱千戶的面查看,是怕對方多想。
還是楊儒講的「細節決定成敗」。鄭直如今不管幹啥都需要人,可靠的人,還不是一兩個,而是越多越好。而他只能慢慢尋找,慢慢栽培。朱千戶不是他唯一的目標,甚至他都不針對任何特定的人,任何對他死心塌地的人,他都會給對方機會,栽培對方。過程也許相當緩慢,甚至大概率會出現血本無歸的情況,可沒辦法,誰讓他連一個心腹都沒有。
想到這,鄭直不由想到了孫漢。要說熟悉,也許孫漢和他是這麼多人里最熟悉的。對方的叔父是如今在遼東充任鎮守太監的孫振,遼東出產人參,馬匹,珍珠,鹿茸可都是值錢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