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直睜開眼的時候,發現在祝英台的臥房。瞅了眼身旁背對著他的美人,嘆口氣。胡亂穿好衣服,就往外走。
喝酒誤事,鄭直本來要拖住江侃的,奈何跑去河南的孫漢突然冒了出來,結果中招耽誤了大事。若是江侃在休市前趕去三不牙行那裡,可就功虧一簣了。
出了稍間,餘光發現明堂有人,他也不在意,畢竟祝英台的幾個丫頭他熟。不想聽到了一個不應該出現出現在這裡的聲音「呦,也不給我這媒人敬杯茶?」
鄭直嚇了一跳,祝英台正笑嘻嘻的看著他「屋裡是誰?」
「不會吧?」祝英台撇撇嘴「都說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我可不止一百日夫妻了吧?竟然都懶得看了?」
鄭直皺皺眉頭「你要啥?」
「我要告訴你。」祝英台瞬間冷了臉看著對方「你有把柄在我手裡,若是敢害我男人,就一起死。」
鄭直皺皺眉頭,片刻後轉身回了臥房。祝英台也不理會,繼續品茗。本來她以為對方片刻後就會出來,不曾想一會兒裡邊卻傳來了撓心的動靜。祝英台咒罵一句「無賴。」起身走進臥房,果然鄭十七沒做好事「你個殺千刀的,不怕死?」
鄭直伸手將對方拽了上來「自有英台為俺辯解。」
祝英台瞧了眼依舊『沉睡不醒』的美人,撇撇嘴,卻不反抗,任憑對方擺布。不過是微醺,竟然就沉睡不醒了,果然好酒量。
之前有的是工夫,奈何醉著;如今雖然醒著,奈何光陰如金。草草了事之後,鄭直再次起身穿戴整齊,大步走了出去。事已至此,後悔頂啥用。
不出他所料,院裡空無一人,透過門縫向外看去,外邊的婆子,丫頭還在裙房裡聊天。不由後悔,忘了挖地道,轉身走到耳房,翻牆而出。看來,這牆頭還得加高。
剛出後院,朱千戶就迎了過來,低聲道「孫舉人和江監生還在外書房歇息。」
「再給姓江的灌一瓶酒,保證他今日醒不了。」鄭直鬆了口氣,這才顧得上瞧瞧天色,突然感到有微微眩暈。朱千戶趕忙扶住對方「五郎。」
「去俺師兄那。」鄭直擺擺手,直接向馬廄走去。卻又停下,斟酌片刻「等壽寧侯夫人離開後,請祝娘子去別院暫住。對外就講,回去住一陣。」
朱千戶應了一聲,轉身去找鄭直埋在後院的眼線了。鄭直不是好人,偷香竊玉普通家常便飯,自然也就時時提防有人對他如法炮製。卻不想,如今竟然用來清理痕跡。
坐進車廂不久,朱千戶就走了進來,關上車門。外邊傳來了賀五十的吆喝聲,隨即,馬車緩緩動了起來。朱千戶則開始將他收到的消息向鄭直稟報。
「熔斷?」捂著腦袋「啥意思?」
「就是提前休市。」朱千戶解釋道「說是章程里的規矩。」
「才漲到五百兩一股。」鄭直不由可惜「少賺了一半。」他記起江侃在章程里有這麼一個說法,不過就連江侃都沒有放在心上。
下午一開市,崇禎當等四當股價就直接飆升到二十兩一股。然後短時間內就是幾連跳,五十兩,八十兩,一百兩,三百兩,直到開盤半個時辰後,漲到了五百兩一股。就在這時候,三步牙行突然宣布短融,提前休市,才結束了這魔幻的一下午。這當然不光是鄭直的力氣,正所謂花花轎子眾人抬,是大夥的協力為之。
「因為提前熔斷,會票只漲到了一倍半,不過俺們準備的假票已經全都出手了。」馮鐸已經在羊尾巴胡同等著了,一見面,就開始向鄭直陳述收穫「江東主的慈禧錢莊也從初始的一兩銀子,漲到了十兩。不過他存在錢莊裡的銀子已經被套出來了八成。兩項相加一共有銀子六百七十五萬七千四百三十二兩七錢。」
並不是所有人都熱衷於玩那些當紅股本的,很多人依舊對孔方兄弟會的會票情有獨鍾。因為崇禎號等四號瘋漲,連帶著孔方兄弟會會票也漲了起來。因為鄭直的假票幾乎不需要本錢,所以從開市之後,就在不停的拋售。就算這樣,還是漲了一倍
「不少了,白撿的。」鄭直從邊璋手裡接過煙,替對方和馮鐸點上,然後自己也點上「六百多萬兩都是帳面上的,關鍵是要取出來。」
「慈禧錢莊好說,二百一十三萬兩銀子全都在今日由虎威鏢局轉入內庫。」馮鐸也不含糊「關鍵是存在乾隆當等四當之內的。原本各家只有定國公和成國公,建昌侯在帳房安排了人,可是過了冬至鬧賊,加了不少人,不過大部分還是定國公家的。」
冬至三不牙行鬧匪,瞞不住有心人。雖然鄭直沒有給他和邊璋明言,可是有些事顯而易見。
「牙行不是俺動的手。」鄭直聽懂了邊璋和馮鐸的潛台詞,也沒有猶豫「不過俺在,江侃把俺誆過去了。俺只要了帳本,別的分文未動。」
做買賣雖然同樣陰謀詭計,同樣有可能家破人亡,但是總可以用手上沒沾血來自欺欺人。強盜則不同,手髒了。有些事倘若不解釋清楚,就會留下隔閡,鄭直現在離不開二人。哪怕再不情願,也不得不講出一部分事實。
「四百多萬兩不容易弄出來。」一直不開口的邊璋岔開話題,算是揭過「俺們還是想的少了,人手依舊不足,如今才從乾隆當等四當弄出來一百五萬兩。」
「俺已經讓手下人分頭去提了。」馮鐸也不深究,苦笑著搖搖頭「杯水車薪。」
「那就停下。」鄭直斟酌片刻「不提了。俺們攏共沒多少人,去的次數多了,反而留下把柄。」
「那銀子……」馮鐸又覺得可惜。
「諸位難道忘了,俺們的銀票,本來就可以當銀子花。」鄭直笑笑。
馮鐸和邊璋一聽,拍拍腦袋「老了。」
他們總想著四當長久不了,一直打算把銀子提光,卻忘了,這些銀票當初發行的本來目的。
「俺也算愚者千失必有一得。」鄭直笑笑「趁著城門沒關,俺讓千戶去通州散出去。也別三百萬,把空白的銀票都拿出來,有多少散出去多少。俺瞧出來了,這次之後,當鋪的銀票買賣估計幾年都緩不過來。」
「只怕……」邊璋開口「有傷天和。」
正興奮的鄭直一愣,突然想到了真定府那數千無辜之人,頓時意興闌珊「那算了,銀子不要了。」
邊璋張張嘴,卻還是苦笑著拱拱手「師弟仁義。」
「師兄抬舉俺了。」鄭直沮喪道「若不是怕……若是張延齡他們那樣的,俺坑死他。」
邊璋和馮鐸笑了起來。
正說著朱千戶走了進來,因為鄭直以示親近,在二人面前,他從來都是直接講「江監生被建昌侯家的人帶走了。」
「他醒了?」鄭直撓撓頭。
「沒有。」朱千戶卻道「是被抬走的。若是用法子,說不得就醒了。」
「把慈禧錢莊那兩成銀子全都換成銀票。」鄭直回頭道「這四十萬兩銀子不要白不要。」
馮鐸和邊璋並不反對。
「然後,把剩下的銀票,通過同業勾兌。連夜找京師內所有的當鋪兌換。讓把俺們在乾隆當的內應都喊出來,用四當名義,過後讓他們帶足本錢去山西,湖廣,四川,浙江開買賣。幾十萬兩不嫌多,幾百兩不嫌少。」一理通百利明,鄭直立刻道「火耗定在八厘以內,用不完的,歸你們。」鄭直對朱千戶道「大郎你們兄弟四個,七郎,邢老大,老田他們兩個都去。記著,王皇親,周皇親,錢皇親,孫皇親他們的當鋪一定不要放過。還有英國公,成國公,保國公,定國公,衍聖公,壽寧侯,建昌侯,武安侯,武定侯,安遠侯,五公五侯家的當鋪務必照顧到。」
之所以多了一個武定侯,很簡單,今日的朝會上,郭勛的父親郭良復爵了。作為好朋友,他咋能不幫忙。
「俺這有京師當鋪的詳單。」馮鐸一聽,立刻起身去書案翻找。一旦這事成了,那就意味著明日之後,京師的當鋪全都要倒帳。如此,就該是嘉靖會復活的時候了。
「記著你們不要露面。」邊璋提醒一句,顯然也不反對。朱千戶等人時常出現在鄭家周圍,難免會被人記住。
眾人又查漏補缺良久,這才放朱千戶離開。
鄭直笑笑「原本打算今個兒就分銀子吃酒,看來要耽誤了。」
邊璋和馮鐸笑笑,他們毫不懷疑鄭直不會虧待他們的。畢竟對方一直都是有肉一起吃的脾氣,只是這次賺的太多了。
「師弟,俺最近吃不香,睡不著,就是怕最後這一下。怕你給的太多,俺還不起,到時候做出糊塗事。」待馮鐸離開後,邊璋留下了要走的鄭直「科舉一途,師弟至少拉了俺家三輩人,這銀子若是再分了,又是幾輩人?俺拿啥還?最後俺不給你捅刀子,俺家那些兔崽子呢?人的貪念一旦起來,會讓人面目全非的。俺不是聖人……」
「不分銀子,那師兄,馮先生,還有諸位掌柜咋辦?」鄭直一聽,比得知江侃要坑他還頭疼「就這一次。」
「俺想過了。」邊璋搖搖頭「千里之堤潰於蟻穴。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防微杜漸,不以小惡而為之,這道口子不能開。」
「那,俺咋辦?」鄭直恨不得把腦袋上的頭髮都抓下來「不分銀子,人心就散了。」
「俺生性愚魯,若是能想出來,也不用蹉跎半生。」邊璋苦笑著起身「這主意,必須師弟想。反正想不出來,俺就回鄉了。從此以後,俺會時常上京來師弟這裡打秋風的。」
鄭直錯愕道「何至於此。」
邊璋卻擺擺手「事了拂衣去,最是妥帖。」講完拱拱手,甚至連最近不離手的書也不拿了「俺要大醉一場,痛快啊。」
鄭直無語,看看天色,起身也走了出去。
馬車來到別院,鄭直走進後院,無視了祝英台的幾個丫頭,直接走進臥房。果然,被餵了藥的對方還在安睡。鄭直走過去,將她抱起,轉身向外走去。待走到二門門口,對守著門的家丁道「一個不留。」
兩個家丁應了一聲,拔出刀,直接沖了進去。
伴隨著慘叫聲,鄭直抱著祝英台上了車。賀五十低聲叮囑一句,揚鞭催動馬車再次趕路。
看著懷裡依舊嗜睡的女人,鄭直憐惜的輕撫對方的臉龐。他不想這樣,奈何不這樣,他就脫不了身「放心,俺答應你,想法子保住他的命。」
絮絮叨叨半晌,馬車緩緩停下。鄭直再次抱著祝英台,走下車。劉三帶著家丁迎了出來,簇擁著對方來到二門「三郎跟著俺就好。」
其餘家丁立刻站到了院子裡,目視劉三跟著鄭直走進正房。
「你們要的俺都做了。」兩日兩夜未眠的焦洵精神萎靡,被五花大綁的他一見到鄭直就追問「啥時候放了俺?」
鄭直抱著祝英台坐了下來,也不理會對方,扭頭問已經去了偽裝的劉三「咋樣?」
「俺們把東寧伯家能當的都當了。」劉三恭敬的將銀票放到了鄭直面前「攏共四十萬兩銀子,然後在牙行滾了一圈,這是一百五十萬兩。還有錢百戶家的收條。」
他光是提起這個數就感覺心跳加速,若不是曉得這些東西要不了多久就會成為廢紙,要不是曉得就算兌出來銀子沒有鄭直庇護,他也花不出去,說不得真的就跑了。
「另一個呢?」輕拍懷裡的美人,如同哄騙稚童入眠。
「俺去帶他來。」劉三起身走了出去。
「六郎。」鄭直這才有心思看焦洵「可還有啥心愿未了?」
焦洵一聽,瞬間臉色灰敗,卻又心存僥倖「你答應俺的,咋能言而無信?你咋變成了小人?」
「言而有信。」鄭直依舊輕拍懷裡的美人「四年前俺初入京師,苦能吃,罪能受,言必信,行必果。要不六郎又咋會認為俺能欺之以方?那時的俺,若是見到此時的俺,恐怕也該不認識了。如今變成這樣,俺也不願意,可就這麼變過來了。行惡,先是行小惡,而後行大惡,最後行惡中惡,俺想停都停不住啊。好在關關難過關關過,俺挺過來了。可再能挺,有句話講得好『善惡終有報』,事情早晚有真相大白的時候。」鄭直不由入了神「所以俺要把一切抹去,只有你們都消失了,也就沒有人再能推著俺作惡了。」
此刻外邊傳來腳步聲,鄭直收拾心情,再次看了眼懷裡的美人「時辰到了。早一步晚一步早晚都要走這一步,俺就請六郎先去探探路。」
「你個畜生……」焦洵聽懂了,今夜鄭直無論如何都要拿他滅口,頓時叫喚了起來,妄圖獲得一線生機「俺妹妹不會放過你的……」
「六郎是提醒俺,斬草除根嗎?」鄭直目光清澈的看著焦洵。
焦洵語塞,正想換一套說辭。
奈何劉三已經跑了進來,直接將桌角的抹布拿起來塞進了他的嘴裡。焦洵正要掙扎,卻看到堂兄焦瀾也被五花大綁的拽了進來。
「都到齊了。」鄭直沒有對劉三讓家丁帶著焦瀾進來有何不滿,起身「今日旗開得勝的東寧伯與紅杏出牆的祝娘子正在廝混,卻不想被懷恨在心,想要報復的焦瀾焦僉事偷襲。祝娘子被直接刺死在床上。」
伴隨著鄭直的解說,劉三招呼隨後而來的家丁將焦洵的繩索又解開,開始給他寬衣解帶。
鄭直再次看了眼懷裡的美人,接過劉三遞過來的短刀,走進了臥房。不多時裡邊傳來了祝英台嫵媚的聲音,人顯然醒了。
劉三等人有些無語,眾人只好等著。好在這次鄭直依舊很利索,不多時伴隨著一聲悲鳴,衣衫不整的走了出來。拿著肚兜擦了擦染滿鮮血的短刀,看向焦洵。
焦洵一哆嗦,忍不住跪了下來,劉三立刻捂住鼻子,踹了對方一腳,將人拽了起來。
「來,站到這裡。」鄭直用短刀指指牆邊「焦僉事摸進臥房,首先刺死了你的姘頭,因為他要向你炫耀。卻不想被你偷襲……」話沒講完,回身砍了早就癱軟的焦瀾一刀,正中大腿內側四寸的地方「然後東寧伯趁機跑到了這裡,轉過去。」
焦洵被劉三拽著連滾帶爬的來到鄭直指定的位置,甚至忘了他可以取下破布求饒。剛剛站好,背上就挨了一刀。
「東寧伯不死心,想要負隅頑抗,回身鋌而走險,與焦僉事殊死搏鬥。不想被對方一刀捅進了肚子裡。」伴隨著最後一個字,短刀沒入失魂落魄的焦洵肚上「東寧伯死了。」
鄭直再次扭頭看向被家丁捂著嘴忍著痛的焦瀾,焦瀾渾身一顫。不曉得哪來的力氣,掙脫開一眾家丁,卻並不是逃命,而是跪地求饒。
「跑吧。」鄭直輕蔑的看著對方「你若是敢停下,就死。」講完將刀扔在了地上。
焦瀾仿佛聽到了福音,又不敢確定,終究按耐不住求生欲,轉身拼命跑了出去。
「東家。」劉三不曉得鄭直啥意思。
「派人盯著就行了,不用靠近。」鄭直一邊重新系好大帶一邊道「把收條明個想法子送去武定侯家,莫讓他曉得。至於那些銀票去找朱大郎。」講完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