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我在皇宮看大門(十二)

  外邊傳來動靜,守在窗邊的十三姐從夢中驚醒。透過窗簾縫隙瞅了瞅,立刻起身,抄起剪子藏在袖中急匆匆的走出臥房。稍間的丫頭剛醒,正湊在桌邊準備點燈,聽到動靜嚇了一跳。卻不等她反應,就看一道黑影走了過去,嚇得顧不得穿鞋就追。奈何十三姐早有準備,等丫頭來到門口,就停了下來,趕忙躲了回去。

  「再有下次,我就和你拼了。」十三姐決絕的看著一步之外的十七哥「聽到沒有?」

  「那請十三姐準備一下,天亮之後搬出去吧。」十七哥回答的同樣乾脆「俺會安排一處院子,免得污了十三姐的清名。至於旁的事,個人顧個人。昨個兒葉家來人了,俺瞅著不錯,準備嫁人吧。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以後鄭家的事少這指手畫腳。」

  十三姐氣的手足冰涼「你……」

  「住口。」十七哥冷著臉「你吃俺的,穿俺的,用俺的,住的還是俺的。就連這婚事,都是靠著三奶奶,唐姨媽和六姐。不講俺,你為她們做了啥?曉得她們被欺負,你不也只是躲出去,獨善其身?如今嫌煩了,早幹啥了?不是要死嗎?那就快點,你上午抹脖子,下午俺就給你配個無名白。」講完甩袖子走人。他的好言好語只對自個的女人,至於旁人,算老幾?

  十三姐被十七哥幾句話講的頭昏腦漲,搖搖欲墜。好在屋裡的丫頭瞅著十七哥走了,這才趕忙跑了出來,將她扶進了屋。

  六姐晌午才醒,得知十三姐病了,想要起身過去瞅瞅,卻被唐姨媽按住「早晨你睡著,我醒了。」開始將早晨打開窗偷聽到話講了出來。

  「達達怎麼能這樣。」六姐頓時感覺沒臉再見十三姐了「不行,我得告訴……」

  「得了,得了。」唐姨媽哭笑不得,再次按住六姐「三奶奶如今可是揣著寶貝,有個三長兩短,那一對公母能饒了你?」

  「姨媽的意思?」六姐還是不懂。

  「裝糊塗。」唐姨媽直接往對方跟前湊了湊。對此六姐倒沒有不習慣,往裡邊挪了挪,甚至拉開被子讓對方鑽了進來「那個冤家有句話沒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娘家事少管。」

  六姐想了想「其實我也早就察覺十三姐還是曉得了。」

  「噢?」唐姨媽皺皺眉頭「你瞧瞧,那還是讓她搬出去好了。」

  連六姐這糊塗的都瞧出來了,更何況唐姨媽。只是這事不能由她挑破,甚至她都不能過多插嘴。六姐糊塗,可是三奶奶是個人精。若是曉得她摻和這事,一定惱了。這就是大婦和小妻的區別,這還不算最近三奶奶有意將她過到明路給那個不曉得跑去哪的鄭安做妾。

  「我們如此,不就是為了讓她有個好著落嗎?」六姐有些沮喪「再者,她一個閨閣女子,單獨另過,傳出去也不好聽得。」

  唐姨媽哭笑不得「那就給那個莽夫講,十三姐出嫁前,不准來了。」

  六姐一聽,想要阻止,可是瞅見唐姨媽那狹蹙笑容,立刻明白對方在戲耍她「姨媽夜裡欺負我,如今還作弄我。」

  唐姨媽趕忙賠不是「其實……」湊到六姐耳邊「你打算就這麼不明不白的一輩子?」

  六姐苦笑「難道姨媽以為我昨夜講的是戲言?」

  「唉,苦命的兒啊。」唐姨媽將對方攬入懷中,輕輕拍打,不再多言。

  唐姨媽問這些自然不是無的放矢,她不是不能做妾,不過得是鄭直的。而三奶奶的決定意味著,隨時會有另一個男人冒出來宣布對她的所有。故而唐姨媽要自救,不過因為三奶奶,她要慢慢來。唐姨媽不想害誰,尤其是傻傻的六姐,可是也不甘心再被旁人掌握命運。

  鄭直原本打算昨日就來看染香的,結果耽誤了。在前院讓安排郭帖為十三姐安排院子後,他就帶著朱千戶來到城外莊子裡。

  二人似乎只是四個來月不見,其實已經將近兩年未見。染香長高了不少,臉上的嬰兒肥也消失不見了「你這丫頭真是莽撞,俺好不容易讓你做了維那,咋好端端的又不做了?」

  「奴聽人講,達達以後不回去了,還在白衣庵做什麼?」染香不動聲色的將剛沏的茶放到了鄭直面前,溫順如一隻小貓般站到了對方身旁。

  「……」鄭直不置可否「這麼久了,你怎麼也不問問孫三娘的消息?」

  「不是跟著達達上京了?」染香有些奇怪。

  「她死了。」鄭直端起茶杯用茶蓋篦住茶葉喝了一口。

  「怎麼死的?」染香趕忙追問,看得出她真的不曉得「半年前還好端端的。」

  「被人毒死了。」鄭直放下茶杯「大水之後,俺回廉台堡,她下毒想毒死俺,結果沒成。」

  「不,不可能,三娘怎麼可能殺達達……」染香趕忙辯解「一定有人陷害,二娘可以證明……」

  「二娘,王娘子,顰顰還有俺的其他女人,都被她下了藥。」鄭直嘆口氣「所以……」

  「所以達達打算把奴扔在白衣庵自生自滅?」染香不笨,立刻懂了之前鄭直那種種反常「達達不願意殺奴,又怕奴跟著三娘學。」

  「就是這樣。」鄭直拿出一個信封「這裡是一些銀票還有一處院子兩處鋪面的契書,還俗嫁人也好,修行也罷。日後好好活著。」

  染香接過信封也不看,揣進懷裡「東西奴收了,就當私房。不過不走,奴和三娘姐姐關係好,可是還沒有好到為了她殺達達。」

  鄭直突然有些不高興,孫三娘雖然讓他惱火,可是因為誤打誤撞,讓孫二娘改頭換面,他心中怨氣大部消散了。終究是他鄭直的女人,要打要罵,只能他來,咋能容得讓人多言。因此對於染香有些寡恩之語,頗為不滿。

  「奴想好了,還俗之後就叫三娘,奴姓冀,冀三娘可好?」染香抬頭看向鄭直。

  鄭直一愣,姓冀?陳汝嘉個畜生。原本心中的厭棄,因為這一變故消失的無影無蹤「你不用改名字。二娘,三娘都是獨一無二的。你,成不了她們。」

  「三娘若是聽到這句話一定很高興。」染香看著鄭直「奴不還俗了,達達送奴去寺廟就行,只要是這京畿的就好。」

  鄭直沒聽懂。

  「奴要為三娘祈福,也為達達祈福。」染香講完退後一步,行禮「這就送奴走吧。」講完轉身走了出去。

  守在門口的朱千戶看著鄭直,有些無所適從。這小丫頭的以退為進,厲害啊。卻哪裡曉得,染香才留頭,真的心思單純。一來見鄭直對他始終心存芥蒂,二來真心實意為孫三娘傷心,這才有此決定。

  鄭直揮揮手,朱千戶轉身追染香去安排了。不多時回來道「這京里尼庵規矩的不多。有數的幾家,一處是城內長俸寺,一處是城外皇姑寺。」

  「皇姑寺吧。」鄭直想了想「那裡清靜,讓郭管家派人每月送月錢過去。」既然有了決定,就不要拖泥帶水。這對他好,對染香又何嘗不好。

  朱千戶應了一聲「那三位小娘子……」

  「先養著吧。」鄭直的目光變的冰冷。他不在乎這幾個女人前世是不是他的妾,只曉得留不得。不要講他要偷申王妃,回來之後,雙方一旦相見就是禍事。就算留在後院,人在心不在,也會出事。只是鄭直總覺得這幾個人還可以榨些油水,卻還沒想清楚該如何使用。至於美色,到了他如今的地步,除了割捨不下的女人外,再美的女人,也不過是『想要』與『不想要』的區別。

  回到家,鄭直心情有些低落。從郭帖處得知,六姐找了一個蹩腳理由回絕了他將十三姐挪出後院的決定。雖然沒有再強求,卻也不去後院,而是準備去對面曹家串門。不想剛剛來到前門,就看到了正在李五十面前吹鬍子瞪眼的鄭虤。

  「東廠來了一批人,幾次三番的想要上林濟州。俺覺得不穩妥,這不留下那幾個樂舞生,就跑了回來。」鄭虤一邊抽菸一邊辯解「有個叫石文義的,是趙耀慶的師父,俺一見面,準保露底。」

  「石文義?」鄭直眉角一揚。

  「東廠的一個副千戶。」鄭虤和趙耀慶走得近,曉得很多事「原本他們都跟著一個姓白的東廠千戶,破了不少案子。可是前幾年那個千戶得罪了人,去了南京,趙耀慶他們也就散了。」

  「姓白的千戶,前幾年?」鄭直眼睛一眯,想到了那個被史臻享砍傷的東廠番子,那人也姓白,不過是百戶。

  「莫管那麼多了。如今咋辦?」鄭虤追問。

  「家裡咋樣?」鄭直顧左右而言他。

  「俺出來的時候,還不曉得你中了武舉,成了勛衛。」鄭虤語氣帶著酸味「旁的都無事。哦,對了,虎哥調去保定了。祖母講四嫂的孝期也到了,正張羅著送四嫂去保定和虎哥團聚。」

  鄭直點點頭,上次是他連累了虎哥和四嫂,如今他自然要補償的。至於那位金小娘,太複雜了,他自個都理不清,就不幫倒忙了「你去看過六叔了嗎?」

  「俺一進城就找了過來。」因為鄭寬有書信來往,再加上鄭直派人回去接徐瓊玉等人,所以如今鄭直在京師的大概情況,老家是曉得的。

  「那就去瞅瞅,明個兒一早,俺接二虎去姐夫那裡瞅瞅。」鄭直一邊講一邊拿出一張二百兩的銀票塞給了對方「記著,你如今是趙耀慶。」

  「俺襲職有消息了?」鄭虤一聽有了精神,畢竟鄭直都撈上了勛衛,早知道如此,他也要參加武舉。在鄭虤看來,鄭直個病秧子,不管取得什麼成績,都一定是投機取巧所獲。這武舉還有勛衛,也八成是靠著徐光祚幫襯。

  「差不多了。」鄭直低聲道「你這一陣小心點。千萬莫要讓人認出,也不要惹禍。」

  鄭虤立刻答應下來。

  鄭直原本還想和對方好好商量一下襲職的事,卻不想朱千戶走了進來,湊到他耳邊低語一句。鄭直立刻改了主意「行了,表兄先去六叔那裡瞅瞅吧。」

  出了芝麻巷,鄭虤坐在車上,卻越想越憋屈。文的,讓鄭直得了解元,壓他一頭。武的,又讓鄭直得了勛衛,還是壓他一頭。奈何如今他還要仰仗鄭直,在對方面前,根本連腰都直不起來。

  無意中瞅見了一家裝飾上乘的樓閣,門匾上寫著「媚香樓」不由一愣。仔細瞅瞅,還真的是鄭直的字,立刻喊住馬車。

  剛剛下車,就有綠帽小廝迎了出來「公子可有相熟的詞史?」

  「你們這和真定的媚香樓啥關係?」鄭虤卻不答反問。

  「自然是一家。」龜奴試探著問「公子也去過真定?」

  「梅東主在不在?」鄭虤立刻硬氣了起來「讓他把最好的詞史請來敘話。」

  龜奴一聽上下打量對方,恭敬道「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告訴他鄭……十七的表兄趙耀慶來了。」鄭虤硬生生的把話掰了回來。

  龜奴應了一聲,將趙公子引入後院。鄭虤對於勾欄的布局並沒有啥大驚小怪,一邊煞有介事的在陣陣寒風中輕搖摺扇,一邊漫不經心的跟在龜奴身後。突然不遠處小樓窗邊,一位絕色佳人成功吸引了鄭虤的目光。只是花場老手的他並沒有駐足不前,依舊如故的跟著龜奴來到單獨開闢的小院。待龜奴離開,鄭虤開始盤算起明日見了七姐該如何分辯。

  不多時,有人拱手走了進來「哎呀呀……十哥?」作為真定府風花雪月的東主,迎來送往是本事,最要緊的卻是要有一雙好眼睛。因此梅璉一進來就認出面前之人哪裡是鄭直的那位表兄,而是鄭直的親二哥,鄭家老十,鄭虤。

  「梅東主認錯了。」鄭虤趕忙否認「俺是趙耀慶,慶哥。」

  「哦……對對對,恕罪恕罪。」梅璉立刻附和,輕輕給了自個的嘴一巴掌「沒個把門的。慶哥這是辦完差了?」鄭虤冒充趙耀慶,梅璉自有辯解。他開的是勾欄,鄭虤可是道士,道士嫖妓,傳出去確實不好聽。

  「回來送個送信。」鄭虤也不是瞎子,自然曉得犯了蠢,這才出鄭家就暴露了「俺這不剛剛去瞅了瞅十七,路過此處,看到了招牌,好奇來瞧瞧。」講完起身「如今既然曉得確實是故人鄉黨就行了。俺走了。」

  「哎哎哎,慶哥留步。」梅璉趕忙攔住對方「這話咋講的,慶哥好不容易來看俺這個鄉黨,若是不招待好了,傳回去真定,日後俺咋見人。」趕忙請對方落座,這時小廝進來開始布置席面,梅璉遞給鄭虤一根煙「這次慶哥要待多久?」

  「還不一定。」鄭虤終究按捺不住心中慾火從善如流。卻也不屑於和這龜奴頭子多言,直奔主題「時才俺進來的時候,東頭有處小樓,不曉得是哪位大家?」

  梅璉雜麼雜麼嘴「那是俺們這的一位詞史。」他自然聽出了對方的意思,卻故意裝傻。很簡單那個照夜壁被鄭直梳攏了,當時也沒有講清楚該如何取捨,他這才單獨將對方留了下來。按照規矩,只要三個月內鄭直不開口,照夜壁就可以接客了。可梅璉是個有耐心的,他還打算繼續養著照夜壁。只要鄭直不發話,就一直養著。只是今日是鄭虤提出來的,讓他犯了難。

  「哦?」鄭虤皺皺眉頭,梅璉啥意思?裝糊塗還是那尤物被人包了?卻自持身份,不再追問。

  片刻後,一位風韻猶存的老鴇帶著兩個可人走了進來。

  鄭虤立刻被吸引,暫時忘了窗邊的尤物。梅璉陪了一會兒夠,退了出來,立刻打發人去鄭家報信。鄭直雖然一直幫他,可是絕少來此,江侃來的反而多。如今趁著機會,梅璉想要在鄭勛衛跟前冒個泡,提醒對方,千萬莫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