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跨越時空的愛戀(十)

  酒樓,酒肆每日都有廢棄的泔水倒入後巷的木桶,然後第二日清晨由糞夫清走。這中間的幾個時辰,就成了京師最底層的一群人飽餐的好機會。

  因為各家買賣盈虧不定,所以一些名氣大的酒肆後巷,也就聚攏了更多的無名白,乞丐等等的來飽餐。為了一口吃的,鬥毆不斷。只是江湖事江湖了,終究是遵循了力強者先吃,力弱者後食的規矩。乞丐在前,無名白在後。而乞丐中年輕,強壯力氣大的又排在最前邊。這個順序雷打不動,從來沒變過。

  「哪來的野狗,懂不懂規矩?」今日酒肆的夥計剛剛將幾桶泔水倒進大桶,就有一個魁梧的漢子湊了過去。甚至都不避諱夥計,直接伸手從泔水桶里往外撈。幾個夥計一邊咒罵,一邊躲閃。

  其中一個氣不過,直接踹了對方一腳,卻又趕緊躲開。奈何這魁梧漢子似乎是傻子,一點反應都沒有,依舊我行我素,不停撈著泔水桶里的殘羹冷炙,大吃特吃。

  「原來是個傻得。」那躲開的夥計感覺沒面子還想再踢,卻被眼尖的同伴拉住走了。乞丐都是成群結隊的,一個乞丐不可怕,若是一群乞丐,就不一樣了。更何況這個壯漢只有三根手指,誰曉得之前是做啥的。

  「新來的,懂規矩不。」夥計們剛剛關上酒樓後門,立刻有個穿著相對得體,同樣魁梧的漢子走了過來,想要推開他。卻不想沒有推動,那個手有殘疾的壯漢依舊胡吃海塞「你娘……」話沒講完,就被正掏泔水的漢子按在地上一頓猛捶。

  「別打了,別打了,俺怕了,都是你的……」沒一會,剛剛還吆五喝六的漢子就求饒。

  掏泔水的漢子這才停手,轉而去另一個泔水桶撈吃的。

  周圍原本憤憤不平的乞丐見此,都不敢吭聲,只好看著對方大吃特吃。待漢子打了一個飽嗝後,這才罷手,走到一旁坐了下來。

  因為無人敢上前扶那壯漢,此刻對方依舊趴在地上直哼哼。

  鄭直瞅瞅自個單薄破碎的衣服,再瞅瞅對方的衣服「你,脫衣服。」

  眾人嚇得四散奔逃。

  這是強者為尊的地方,那個壯漢哭喪著臉,不情不願的脫了衣服。卻不想鄭直並不是要對他如何,而是直接將他的衣服拿過來穿了起來。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求饒「好漢,您開開恩,給俺留一件……」

  鄭直換好衣服,將換下來的那幾塊碎布直接扔在了穿著紅輥的壯漢身上「這是你的了。」拿出從對方身上搜出來的,不曉得從哪撿的半根煙,點上。瞅了瞅幾個泔水桶,又瞅瞅周圍,嘆口氣,起身向小巷外走去。

  逃出詔獄已經有一段日子了,他真的沒有想到,如今要靠搶剩飯苟延殘喘,可這又怪得了誰。

  來到巷口,鄭直正要離開,無意中發現,這家酒樓的名字叫「肥羊坊」。換句話講,他在自家的店外掏泔水吃。突然記起好像是王娘子曾經提過,肥羊坊浪費嚴重,鄭直當時還不甚在意。如今看來,沒錯,確實嚴重,他這幾個月,頭一次吃飽了。以前看起來就不願意吃的魚蝦,這一次成了他嘗過的最美味的佳肴。

  不過估計也就這幾日,再過幾日就不成了,過年了。今年年景也不好,臘月初四,孔方如約兄弟會倒帳了。短時間內,繁華的京師就仿佛成了人間鬼蜮。因為破產自戕的,比比皆是。就是不曉得這次邊璋有沒有做好防備。如今官府正在通緝鄭直和青龍,他是不敢回家的,甚至不敢在白日露面。很簡單,只要鄭直在外邊,任何人都不敢動他的家人,除非不想活了,他已經沒有啥可以失去的了。因為曉得三月二十二一切都可以重新來過,此刻鄭直心種對一切都不在乎了,誰礙眼,就是死。

  如今鄭直要做的就是在京師堅持到明年三月二十二。可是在這之前,他需要找個醫士好好瞧瞧傷。沒銀子咋辦?讓他瞧病是賞他臉,否則一刀下去也就沒事了。想到這,鄭直緊緊衣領走向遠處。

  「叔。」站在窗口的鄭虤低聲問身旁的鄭寬「咋辦?」

  「怎麼了?」鄭寬看了眼鄭虤「乞兒打架而已,哪沒有。」轉身坐回了酒桌。

  今個兒鄭虤找來,詢問該如何把鄭直的財產從那個為了銀子自甘墮落,給鄭直做妾的曹二娘手裡奪過來。不想就看聽到了外邊的動靜,偏偏就被吃羊肉吃多了,燥熱開窗的鄭虤看到,繼而告知了鄭寬。

  鄭虤關上窗戶「可那明明是……」

  「是什麼?」鄭寬看向鄭虤「二虎已經出世,就不要留戀俗世了。」

  「六叔啥意思?」鄭虤一聽鄭寬的口風變了,立刻追問「五虎……」

  「五虎只是失蹤。」鄭寬平靜的回了一句「更何況錦衣衛已經證實,最先向錦衣衛預警的就是五虎。一切等找到人再說吧。」講完,起身道「早些回去真定,鍾大真人對你私自跑回來十分不滿意。」講完走了。

  鄭寬沒有給鄭虤講,鄭虎劫獄之前,給他留了一封書信。如今看到了鄭直活著,那麼意味著鄭虎也活著。鄭直廢了,鄭虎這個鄭家走根本之路的獨苗就格外珍貴。

  鄭寬開革鄭直的宗籍,甚至要把鄭直的那些女人趕走,只是為了要讓朝廷相信,鄭家是無辜的。至於後邊謀奪鄭直財產,鄭寬倒真的沒有參與。無他,鄭寬是狀元,雖然是翰林詞臣,可是每日有無數商人上趕著為他送銀子。現在就缺一個合適的時機,讓鄭直去自首了。有了詔獄檢舉的功績,主上如今對於白鉞科舉舞弊案已經不那麼氣了。

  是的,這件案子,當事人並不是應天府解元江侃,更不是順天府解元鄭直,而是翰林院侍講學士白鉞。此人同樣因為涉案,被關在了詔獄。也因此,鄭寬才將鄭虎找來要對方休妻,可鄭虎不答應,這件事一直拖到了如今。白氏,看來還是不能休,也不用休了。否則侄子生性涼薄,對於鄭寬的風評也不會好的。

  鄭虤惱火的坐下來,拿起酒杯喝了一杯。這個掃把星命夠硬的,詔獄被教匪劫囚都能遇到。而且因為當時有部分教匪餘孽無法脫獄,跑進了詔獄內大肆釋放死囚,或者與不想同流合污的罪囚廝殺,青龍到底死沒死也成了懸案。所有人都在找鄭直,鄭寬可以裝看不見,別人呢?

  「十哥,怎麼在這?」正在此時,有人從未關門的包間路過,看到了鄭虤,笑著打招呼。

  「姐夫。」鄭虤趕緊起身。

  「死者是專治外傷的醫士,平日間並無與人爭執。」張采看著腳色向白石稟報。

  白石默不作聲,靜靜地聽著。原本他打算趁著在真定查案,置身事外,畢竟風雲變幻,他小胳膊小腿可承受不住。

  雖然如今帝後不和廣為人知,可是來自後世的他卻知道根本不會出現廢后的事。這就是兩口子打架,床頭打完床尾和。可是錦衣衛詔獄被人劫走的事,打亂了他全部的計劃,楊鵬直接派人把他拽了回來。

  儘管白石已經對張采,石文義等人下了封口令,但是有沒有用他也不敢保證。最起碼石文義就很值得小心,這個沒腦子的莽漢,多半要壞事。

  「二檔頭。」說曹操曹操到,石文義冒了出來「對方很老練,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找找這些柜子。」白石指著如同一面牆般的藥櫥「看看哪些藥材和庫存對不上。」

  眾人立刻行動起來,白石則開始在藥房四下轉悠,依然一無所獲。他又很有耐心的走出院子,四下察看。白石記得離開京師時,這種時候,街上人來人往,可是如今,會票倒帳?究竟是哪位同行的傑作?青龍又是誰?難道又有一個遊戲達人穿越了?

  因為詔獄當夜近距離見過鄭直動手的人都已經死了,所以眾人通過各種分析,理所當然的將那個恐怖如同史臻享的殺人狂當做了青龍。再從叫開門劫囚的教匪還有本不該出現在詔獄的數名錦衣衛力士的身份著手,眾人得出了一個不安的結論,錦衣衛混入了教匪。這也是東廠主導此案的重要原因,這一次錦衣衛不止失去了主上信任,還失去了內閣信任。

  「這裡也有肥羊坊?」白石看向遠處的酒樓。

  「聽人講這酒樓以前的東家就是那位失蹤的鄭直。」張采低聲道。

  「不要提他。」白石低聲道「在事情沒有明了前,謹言慎行。」

  張采立刻應了一聲。

  「白千戶。」正在此時,有人帶著人走了過來。

  白石趕忙行禮「大金吾。」許久未見,高德林似乎比在東廠時期開朗不少。

  「多年未見,不想一見面,竟然是在這。」高德林笑笑「怎麼樣,需要俺們做什麼?」

  不得不講,詔獄被劫,徹底激怒了主上,因此明明是錦衣衛當之無愧第一人的高德林,這一次卻奉命配合東廠。如今東廠的掌刑千戶王雙自然不會得罪人,這才有了白石露臉的機會。

  「暫時還沒有發現。」白石恭敬的回答「若是有需要,卑職一定會親自請大金吾施以援手。」

  高德林也不強求,扭頭對身後跟著的眾人道「如此,俺就讓侯千戶留下來聽候白千戶調遣吧。」

  侯能面無表情的拱手領命。他確實沒有意外,錦衣衛從來都是風水輪流轉的地方。侯能也早看出白石有本事,曉得對方遲早能東山再起,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白石沒有拒絕,欣然從命。

  待送走了高德林,石文義走過來將藥材清單拿了過來「相差的藥材很多。卑職問過夥計,他講偶爾幾味藥帳庫不符是有可能的,可是不會有這麼多種類。」

  白石瞅了瞅清單,遞給侯能。

  侯能接過來瞅了瞅「欲蓋彌彰。」

  「也有可能是為了籌集銀錢。」白石解釋道「我們問過,打烊前,櫃檯的銀錢都會收好之後送回後院。」這規矩,在真定就沒有,對不對,鄭直?

  「那就要把京師內,所有的藥材鋪都找一遍了。」侯能嘆口氣,這強度不小,還不一定有用。

  「在附近打聽一下,有沒有誰見過符合青龍和鄭直樣貌,身材的人。」白石想了想「派人在全城宣揚最近有人夜晚假借看病名義進藥鋪搶劫。」

  「如此,平時他可以晝伏夜出,可是要想脫手那些東西,只能在白日了。」侯能立刻懂了對方的意思「俺立刻聯絡巡城校尉和五城兵馬司。」講完轉身走了。

  張采和石文義聽的一愣一愣的,趕忙去著手布置。

  白石則看著肥羊坊想了想,直接走了過去,經過酒樓後巷時,發現裡邊遍布乞丐,不由皺皺眉頭。

  鄭直是個很小心的人,因此當他準備拿著藥材脫手時,發現連續幾家藥鋪上門板的時辰早於以往,就小心起來。

  這些藥鋪是受到了驚嚇?還是有人發現了他的意圖。經過這麼多事情,鄭直再不敢小瞧任何人,他又開始對自個的每一個決定都產生了懷疑,對不對?

  沒等鄭直想出應對的法子,他就發現,被人盯上了。沒法子,鄭直都曉得他的個頭就算在北方也算高的,這也是他不願意白日出來的原因。

  故意轉去小巷後,鄭直停下了腳步,幾個蒙面人從牆頭跳了下來。回身瞅了瞅已經堵住胡同口的另外幾個人,對方也在蒙面「諸位朋友,俺都不認識你們,蒙不蒙面有區別嗎?」

  兩邊的壯漢互相瞅瞅,有人索性把面巾一扔,拔出刀子走了過來。

  鄭直撿起地上的磚頭,同樣也不廢話,扔了過去。相比兩年前,他的準頭更厲害,力道也更大,片刻後已經有三個人被砸中,可是其餘的人也沖了過來。

  鄭直一撩長袍,從裡邊拽出被他砸斷雁翎刀改的短刀迎了上去。

  與此同時,有人對著天空打了煙花。鄭直眼睛一眯,下手更加兇狠。這些人不是錦衣衛的,而是要置他於死地的。

  任憑你武功蓋世,也依然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鄭直的拳腳也從來不是打遍天下無敵手,很快再又一批殺手加入後,鄭直虛晃一刀,轉身衝出包圍圈撒腿就跑。

  當然,若是一味逃跑,鄭直遲早還是會被抓住,於是他等追兵一旦因為速度體力拉開距離,就會反身殺回去。好在他在詔獄也從未放棄鍛鍊,更要感謝牟斌對他的雙手十分憎恨,以至於忽略了他的雙腿。因此,幾次之後,終於讓他徹底的擺脫了這些追兵,還抓了一個舌頭。

  「俺們也不曉得,就是傳有人出了五千兩要你的腦袋,不管誰拿著人頭換銀子。那些人告訴俺們你的位置……別殺俺……」一聲慘叫之後,鄭直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從對方身上將錢財搜羅一空後,轉身立刻離開。

  五千兩銀子,還發現了他的位置。為啥之前沒有發現,唯一的解釋就是今個兒白日他四處走動被人認出來了。不對,他用馬尾巴做了假鬍子,臉也被青龍毀了,普通人根本認不出的。那麼一定是對鄭直相當了解,一定從體型就認出了他。

  他今日去過哪?

  「放心吧。俺的人絕對有把握將他請回來的。」徐光祚為身旁的鄭虤倒上酒「只要把銀子起出來,一半就是你的。俺是你姐夫,還能不算話?」

  鄭虤沒吭聲,卻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鄭兄不用難過。」坐在鄭虤另一側身穿素白圓領的青年「孔方兄弟會前前後後賺了上千萬兩,那些銀子都是民脂民膏。令弟這輩子已經毀了,與其這些銀子埋在什麼無人知曉的角落,不如咱們一起來花花。俺們有了銀子一花,大夥都能賺到銀子。」

  「確實。」坐在徐光祚身旁的青年也附和一句「上千萬兩,鄭解元心裡若是有鄭兄,總該給你百八十萬花花吧?」

  「就是,就是。」坐在素白圓領青年身旁的最後一人也附和道「沒個百八十萬,十幾萬也該給啊。」

  鄭虤嘆口氣「這就是他的命啊。掃把星,小時候就是個掃把星,害死了俺家四虎。長大了,本來以為去了霉運,卻不想連累俺全家都提心弔膽。」

  徐光祚四人對視一眼,立刻附和。

  最近二年,他靠著孔方兄弟會,府里也寬裕了,卻不想這買賣竟然說倒就倒了。正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就不得不迫使他再次鋌而走險。

  作為眾人之中,唯一對孔方兄弟會內幕大概了解的徐光祚自然曉得這買賣不全是鄭直的,最起碼鍾毅就占了一大股。可沒法子,誰讓人家有聖寵,最近還頗得太子賞識,所以只好拿鄭直開刀了。

  兩年前他就敢捅鄭直這個素未謀面的小舅子,更遑論如今。

  至於為何把英國公的嫡孫張侖,成國公嫡長子朱麟,保國公嫡孫朱岳拉上,很簡單,當初他賣會票,就是賣給了這幾人。如今會票倒帳,自然人家找他要說法。據他所知,這種事不老少,比如武定侯後人郭勛那,甚至還有人找去鍾毅那裡鬧。

  要徐光祚出銀子,簡直是異想天開,因此才想出這麼一個法子。至於鄭虤,先找到鄭直再講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