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臧賢告別,從演樂胡同出來後,鄭直直接步行前往黃華坊。既然已經曉得了史臻享就是刺客,他也就不怕回家了。當然他並不會搬回來,而是繼續要和楊儒、史臻享住在一起。不是他嚇傻了,而是他在拼前程。
對於另外一位因此而死的『義士』,鄭直只能講一句『抱歉』。死者已矣,他要活著,要越活越好,就必須把握住這次機會。
是的,楊儒、史臻享這兩個漏網鬼固然陰氣逼人,可他們曉得以後這幾百年的精華。隨便不經意的一句啥話被鄭直據為己有後,說不得就能讓他名揚千古。鄭直當然曉得這樣做,稍有不慎他就會陷入不可說的境地。可他又何嘗不是一隻留在陽間的漏網鬼,最次還能比躲進隆興觀跟著陳守瑄繼續四處唱道情更差嗎?
人一旦擁有的匱乏,顧慮也就少。鄭直昨夜算來算去,都沒想出來,這件事他若是辦壞了,還能有啥更大的後果。既然如此,他何必畏畏縮縮,自然要物盡其用。用楊儒的話講就是「榨取最大價值」。
楊儒賺錢的法子,他要;楊儒待人接物的精明,他要;楊儒步步為營的手段,他要;史臻享那隻見於書本上的拳腳本領,他要;史臻享廣博的見識,他也要。總之將兩個人壓榨乾淨之前,鄭直是不會捨棄二人的。
至於最後?史臻享昨夜唱的歌詞挺好『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能夠證明楊儒是騙子的辦法很多;而史臻享就更簡單了,他本來就是逃犯。記得當初楊儒聽到楊虎的遭遇後,說了一句『這就是他的命』。鄭直很想把這話再送給二人『這就是你們的命。』從哪裡來就回哪裡去吧,切莫留戀這大明的風華。
「六老爺和姑老爺一早就出去了,二爺他們吃過早飯走的,說是中午不回來了。」郭貼恭敬的向鄭直稟報家中情況。
鄭直一邊聽,一邊收拾西廂房。因為他走之前交待過,不讓下人進西廂房,所以房間已經有了一層灰塵。可這灰塵的薄厚不一,多處還有區別,顯然趙耀慶進來過不止一次「有啥人來找過俺沒?」
郭貼立刻回答「錦衣衛的錢百戶來過,張百戶來過。通政司的沈通政、翰林院的白院士、石展書給爺下過帖子。不過得知爺不在家,就邀請了六老爺去參加詩會。申王府的郭左使不但給爺下過帖子,前幾日還送來了不少吃穿用度說是年節禮。六老爺讓放起來,請爺定奪。」
「你們也辛苦了。」鄭直點點頭,拿出準備好的封套遞給郭貼「讓下人們進來,俺也認認人。」
郭貼接過封套,恭敬的行禮之後退了出去。不多時,六個下人走了進來,站好之後,在郭貼引領下向鄭直行禮。
「過年了,俺年前諸事纏身,這段日子辛苦你們了。」鄭直講完從桌上的褡褳里拿出了同樣的幾個封套,對著郭貼點點頭。
郭貼會意「李五十,在前院看門。」
立刻有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越眾而出躬身行禮「恭賀爺,新年吉祥,本科高中。」
鄭直笑了「借你吉言。」說著將封套放到了對方手上。
有了這開頭,之後的下人領賞時也都跟著說了幾句。
「馬夫賀五十。」幾次之後,郭貼念到了最後一人。
站在角落,身材魁梧,體格壯碩,年紀同樣四十來歲的漢子上前一步,也不吭聲,拱手。
鄭直例行公事的來了一句「這段日子辛苦了,望來年共進。」說完把最後一個封套遞給了對方。賀五十是馬夫,可家裡的驢車已經被鄭寬他們用了,看來這廝並不受待見。
賀五十接過來之後,再次行禮,退了回去。
郭貼看向鄭直「爺若沒啥吩咐,俺們下去了。」
「中午加三個肉菜,俺可能還要在外邊住一段日子。」鄭直點點頭,待眾人離開,這才起身,將褡褳放在肩上出門。
第一站卻不是別的地方而是沈監生家,鄭直不是一個冷血之人,和沈監生相處半年,他已然將對方看做了授業恩師。之後是是非非,對對錯錯,都已經隨著沈傳故去而消散。鄭直只是單純的想要以弟子身份在這節日裡遙祭對方,表達感謝。
出乎他的預料,這裡竟然有人住,敲門之後,開門的是沈栓子「鄭解元?」看得出對方也很意外「解元咋曉得俺們回來了?」
「俺不曉得。」鄭直實話實說「俺只是覺得應該來瞅瞅。大娘子和沈小哥也回來了?」
「都回來了。」沈栓子一邊說,一邊將鄭直讓進門「俺這就去傳話。」
鄭直點點頭,沒有拒絕,理應如此。家裡有人去世,按照習俗喪主一家是不出去拜年的。甚至親友也不該登門,可鄭直若是來了不見沈家人又講不過去了。
依舊是沒多久,沈栓子就跑了回來,請鄭直進後院。
鄭直輕車熟路的來到了二門,還是那個婆子等著。鄭直朝對方點頭示意,跟著進了二門。
「鄭解元有心了。」沈大娘子的氣色看起來比兩個月前要差了很多,待鄭直進門就招呼對方坐下。鄭直卻先按照老家規矩,恭敬的對沈氏行跪拜之禮。
「這是俺的本分。俺與沈監生雖無師生之名卻有師生之實。不管沈監生認不認,俺啥時候都不會忘得。」鄭直起身。
「鄭解元請坐。」沈氏認可了鄭直的解釋。
鄭直不由腹誹,難不成一會還要『請上座』?卻從善如流,坐到了下首位置「上回若是曉得大娘子要返京,俺咋講也會親自去東安護送的。」這是實話,他那一趟,若不是遇到了假王璽,說不得會咋樣。因此對沈大娘子帶著兩個孩子來回折騰有些無可奈何,既然回了娘家又何必再返京。真當那些強盜都是瞎子,只搶錢?
「也是趕巧了。」沈大娘子嘆口氣「祖宅年久失修,上月壞了多處,老身的兄長就提議騰出地方,待修繕之後再搬回去。」
臘月修房子?鄭直在隆興觀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他上次去東安的時候也見過前院和後院正房,哪有那麼嚴重「這麼講,大娘子年後就搬回去了?」
「恐怕要下半年了。」沈大娘子苦笑「一來旅途辛苦,這兩次若不是與鄉黨同行,恐怕還要吃苦。二來,冬月也無法修房子,只能等開春之後。」
鄭直不問了,顯然沈大娘子講的都是託詞,至於搬回來的原因,他不曉得,也沒興趣「大娘子要保重身體,平日間若是有事,可以讓人給俺打招呼。俺別的也幫不上忙,跑腿還有把子力氣。」
「這如何使得。」沈大娘子立刻婉拒「鄭解元要溫習功課,哪能耽誤。」
「做人更重要。」鄭直堅持。
「如此就多謝解元了。」沈氏這一句倒是比剛剛多了幾分熱情。
鄭直今年已經十四,按照最低標準,可以成親了,因此又聊了幾句後,就起身告辭。
沈氏原本打算起身相送,卻被鄭直拒絕了。一來不合規矩,二來沈大娘子的身子骨清減不少,鄭直怕對方有個好歹賴上他。
之後的張家、白家、石家、沈家,他都是直接將帖子塞進接福袋,連面都不露,拔腿就跑,如此省了客套也加快了進度。
可即便如此,他到申王府飛帖的時候,也已經是傍晚。沒辦法,雖然沒有幾家,可他們住的東南西北城很分散。家裡的驢車讓鄭寬他們用了,大過年的也沒地方租車,他只能一切靠腿。
「俺回來才曉得郭長史找過俺,還給俺帶了年禮,實在是令在下感動莫名。」鄭直恭敬的向郭瑀致敬。
「俺可不敢居功。」郭瑀一邊扶住鄭直一邊解釋「這是俺們王爺特意囑咐的。」
「申王還記得在下?」鄭直立刻做出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心裡卻不以為然。記得他做啥?打死他都不會到王府做官的,他還有大好前途呢。
「鄭解元何必妄自菲薄。」郭瑀請鄭直落座「解元注釋的《五千言》就連太妃也大加讚賞。」
「慚愧,慚愧。」鄭直更加無語,若是太后,皇后啥的賞識也算,一個前朝太妃,一個藩地親王,誰稀罕。
「俺聽人講,鄭解元最近忙著寫話本?」客套幾句後,郭瑀突然問。
「話本?」鄭直不明所以。
「自從鄭解元與王諭德作對之後,就傳開了。」郭瑀看出鄭直似是不曉得「難道傳聞有誤?」
「慚愧。」鄭直躬身「閒暇時寫來自娛。」他還想著怎麼順其自然的推出那本《紅樓夢》,如今正好藉機試試此書水準。史臻享昨夜可講了,這書的作者最後是窮困潦倒而亡。倘若此書真有楊儒和史臻享講的那般出名,作者為何最後是窮死的?總之還是那句話,對於楊儒和史臻享這兩個漏網鬼講的,鄭直不敢不信,也不敢全信。
當然鄭直給書改了名字,叫《大觀園》,至於為什麼不叫《石頭記》,是為了避諱石珤的姓。他也就這水平,再好的名字也想不出。
「不曉得俺能否有幸一睹為快?」郭瑀說完,就感覺失言。鄭直的狀況,說不得只是託詞。
「若是長史不覺無趣,明日俺就送來。」鄭直到沒有不滿,他曉得對方是個話本痴人,畢竟這王府之內實在無趣「只是俺寫了沒多久,只有前二十回。」他已經改出來四十回,剩下的準備暫時放放,畢竟史臻享這位正主在。
「大善。」郭瑀說著拱手「俺有幸拜讀鄭解元大作,不勝榮幸。」說著邀請鄭直小酌。
鄭直都做到了這種地步,自然不會拒絕,因此跟著易服後的郭瑀又來到了上次的院子,看來這是郭瑀等人私下相聚之處。
好在楊儒士沒有再不請自來,席間二人不由探討起如今諸多話本的優劣。鄭直可真沒看過幾冊話本,大部分時候都是聽郭瑀點評。啥為何話本里都是窮書生被千金小姐垂青;啥為何話本里都是窮書生動不動就中狀元,倒也有趣。
待回到墨香居的時候,外邊已然三更天了。敲開門走了進去,卻沒想到,白日還趴在床上哼哼唧唧的楊儒,此刻正在和史臻享忙著翻檢包裝一堆綢緞「哪來的?」
「我讓街口老李家準備的。」楊儒嘴上說著,手卻不停「天亮了,你負責送出去啊。」
「給嫂子娘家?」鄭直理所當然的問,初二女眷回娘家,這是規矩,因此他也沒啥大驚小怪。
「娘家?」楊儒翻了個白眼「王知縣他們要是願意,我沒意見啊。」
「王知縣?」鄭直不明所以。
「老……弟,你不會以為過個年問都不問候一句,這買賣就可以維持吧?」楊儒沒好氣的揶揄一句。
鄭直還真的這麼以為的,當然,他如今曉得這是不對的「還有誰?」
「李御史、於千戶。」楊儒直接說「今年也就這樣了,明年估計都得送。」
「明年還能開?」鄭直可真的以為是一錘子買賣,畢竟於勇和李御史明年可不一定在哪,就是王知縣也是有任期的。
「只要利潤足夠大,就是開一輩子都沒問題。」楊儒得意的說了句。
「包好了。」史臻享語氣低沉的插話。
「哦,那你去休息吧。」楊儒隨意的回了一句,繼續跟鄭直說了起來。
鄭直詫異的看著早上還跟瘋子一般的史臻享,如今卻成了傻子。他剛剛就奇怪為何從進門到現在,史臻享這麼安靜,
「老大,我厲害吧。」楊儒待史臻享進了工房後低聲問。
「史兄為何如此?」鄭直伸了個大拇指。
「自然是我玉樹臨風,風華絕代,艷光四射……」楊儒堆砌了一堆修飾詞後揚揚下巴。
「對了,俺記得昨夜史兄答應教俺拳腳的。」鄭直撓撓頭「也不曉得,有沒有這事。」
「這算什麼。」楊儒不以為意,揚聲喊了起來「老史,老史……」
「算了,算了,夜深了,明日……」鄭直沒想到楊儒得志之後如此猖狂,趕忙勸。
「怎麼了?」史臻享此時出現在工房門口,看樣子,真的正準備休息。
「你昨晚上答應教我弟功夫了,記著明天開始……一會早晨開始教,別耍滑頭,否則後果自負。」楊儒霸氣的說了一句。
史臻享一瞬間想掐死楊儒,他當初怎麼會瞎了眼認為對方是好人。可那樣,他一輩子就會困在這該死的破遊戲,破遊戲,破遊戲裡了「我確實不記得有些事啊。」
「昨夜史兄喝多了,親口講的,還說啥電來著。」鄭直趕忙辯解。
「啥電?」楊儒不知所謂的看向史臻享。
「不知道。」史臻享一愣,立刻查看系統,果然又一份傳授契約,看看內容,無語「我這本事可得吃苦。」
「哎呀。」楊儒看熱鬧不嫌事大「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要想學本事怎麼可能不吃苦。」
鄭直立刻點頭「只要能學本事,再大的苦俺也能吃。」
史臻享一聽,笑了。
楊儒也笑了。
鄭直立刻預感他把自個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