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天道好輪迴(十五)

  作為扮豬吃老虎的行家,鄭直自然早早就對王鍾進行了監視。當然這次真的沒有打算收拾他,而是派劉三確認楊虎二人生死,若是有機會再把銀子拿回來。結果楊虎二人跑了,王鍾卻成了意外之喜。

  看著面前久違的三粒藥丸,鄭直笑了「派人去他經常光顧的那戶暗門子,把東西取回來。」

  劉三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上次鄭直那鬼樣子,多半是服用了那種藥。他也曾想過把藥昧下來,可是瞅見王鍾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還是放棄了。王鍾、楊虎、白英的本事再高,不也被東家算的死死的。他如今手下百八十號人,家裡有房有田有女人,何苦找不自在呢?

  「請。」此刻,朱總旗引著一位比丘尼走了進來。看到劉三,對方拘謹的行禮之後,繼續跟著朱總旗向著書房走去。

  劉三回頭瞅了眼那比丘尼的背影,摸摸嘴角,開始盤算要不要也養個姑子。惠靜師太他是不敢想,可是,白衣庵的姑子多著呢,夜裡睡覺亮堂。

  「死了?」鄭直看向志清師太的徒弟淨月師父,面露詫異「前幾日不是還好好的?」

  楊虎和白英言而有信,昨夜借宿在白衣庵依舊未走的袁茂三兄弟死了。只是讓鄭直有些無奈的是,這幾個老東西顯然人老心不老。只留下三人的女兒,然後將媳婦還有丫頭都搬了回來。如今好了,跟著袁家三兄弟一起上路了。昨夜死的人夠多了,那幾個老嫗,是鄭直打算用些手段誆騙她們把東西交出來的,如今只好另作打算。三個女娃娃?

  「誰說不是呢。」淨月師父低頭道「貧尼本來就不贊成將鄭公子的人請走,奈何獨木難支。如今果然出了這等禍事。」

  鄭直眉角微揚「那麼志清法師啥意思?」

  「自然是請公子再派些人入庵護衛。」淨月師父無奈道「一下死了這麼多人,還需請公子派人幫著收斂。」

  「不妥吧。」鄭直猶豫道「還是先報官為上策。」

  「報不的……」淨月師父一聽,慌忙阻止,一抬頭,就看到一雙透著藍光的眼,嚇得趕忙低頭「報不的。」

  「若俺偏要抱呢?」鄭直起身,一步步的走到對方身前。每靠近一步,對方的頭就低一寸。

  待到近期,伸手摘下她的居士帽,對方身子一顫。

  「慧靜師太有九個香疤,原來淨月師父也有。」鄭直一邊撫摸對方的頭上的香疤一邊道「惠靜師太入了俺的院子,師父呢?」

  「佛告阿難:汝常聞我毗奈耶中,宣說修行三決定義。所謂攝心為戒,因戒生定,因定發慧,是則名為三無漏學……」淨月師父緊閉雙目,只是不停誦經,對於其它一切都不再理會。哪怕天旋地轉,哪怕如同新生,哪怕痛入骨髓,依舊虔心禮佛,口誦佛經「阿難,云何攝心,我名為戒?若諸世界六道眾生,其心不淫,則不隨其生死相續。汝修三昧,本出塵勞。淫心不除,塵不可出。縱有多智禪定現前,如不斷淫,必落魔道。上品魔王,中品魔民,下品魔女……」

  「小可聽聞袁秀才等人昨夜遭難,特來弔唁。」下午,鄭直一身素服走進白衣庵前院,這裡已經擺了靈,果然是三個女娃娃在守著。不過出乎他的預料,三人不但都已成年,而且的口音也不一樣,一個河南口音,一個陝西口音,一個大同口音。

  「多謝鄭公子厚愛。」眾人之中,操著陝西口音,年紀最大的一位女娃起身還禮。

  鄭直擺擺手,扭頭示意朱總旗,對方立刻送上一封奠金。

  「這如何使得。」女娃嚇了一跳,五百兩,三家與鄭家也沒有什麼交情啊。

  「不必推辭。」鄭直自然沒興趣解釋「不曉得三位日後有何打算,俺也算是與諸位相識一場,若能幫上忙,定當竭盡全力。」

  仔細瞅瞅,三人面容清麗脫俗,燕瘦環肥,卻看不出有一點相像之處。那個姓袁的又撒謊了?

  「我等三人在家鄉都有親族。」依舊是那個女娃回話「家嚴尚有些財物,還能支撐,只是需要和家人聯繫。」

  「這是當然。」鄭直趕忙問「三位可將地址告訴俺,待城門開了,俺就打發人送信。」

  三女娃大喜,立刻報出了詳細的地址。果然三人一個人姓溫,一個人姓殷,一個人姓袁。分別來自陝西平涼府,山西大同府,河南開封府。

  「對了。」鄭直收好寫有三人地址的手帳後,提醒一句「三位身份特殊,剛剛從皇姑寺來,除非必要,還是莫要張揚為好。」

  三人有些驚慌的互相瞅瞅,依舊是那個年紀大的開口「多謝公子。」

  這當然是鄭直在詐對方,畢竟就這麼巧,三個漂亮的晃眼的女人裡邊一個姓溫,一個姓殷,還都從京師出來。鄭直想不把她們和老鄭直講的韓王妃,代王妃聯繫到一起都不可能。就是不曉得那個姓袁的會不會也是什麼王妃?開封?周王?

  這也算意外之喜了,九車財物,再加上三個女人。呵呵。不管鄭直承不承認,他這段日子戒色了。半個多月修身養心,精力充沛,原本他是打算開城之後回去好好收拾孫三娘那個小蹄子的。可昨夜太過讓他熱血沸騰,以至於上午被一個嗲里嗲氣的姑子破了道心。不過既然破了,鄭直也不準備再吃素了,這三個女人他要定了。

  難怪三個老東西每個人都帶著一個女兒,不帶子侄,原來是從皇姑寺偷跑出來的。還申王府?可是又感覺不對,畢竟袁茂有他送給王禾的書。目下也不是深究之時,待三人進了後院,啥時候有了興致把她們拽進屋拷問一番,自會真相大白。

  本著男女有別,鄭直不便多待,片刻之後告辭。剛剛出了院子,志清師太已經等著了。

  「淨月師父已經講了,只是俺剛剛瞅了,如今庵內都是女子,俺的人都是血氣方剛的糙漢子,難免有不周全的地方。」鄭直一副為白衣庵著想的模樣「人言可畏,俺家走到今日不容易,還望師太見諒。」

  「之前是貧尼貪圖安逸。」志清師太早有防備「如今實在無面目再要求鄭公子如何。只是那東院的女眷需要哭靈七日,還望公子慈悲為懷,照顧一二。貧尼終究是糊塗了,待此件事了,就打算給皇姑寺去信,正式舉薦慧靜師妹接任主持。在這之前,就委屈慧靜師妹暫任監院。」

  「……」鄭直想了想「好吧。」

  他沒想到志清師太拿得起放得下,不但將慧靜的身份由徒弟變成了師妹,還自願退位讓賢。如此,整個白衣庵都是他來掌控了,甚好。

  此時遠處傳來很久沒聽過的暮鼓之聲,只是與往日相比,多了一分蒼涼之感。

  因為巡按葉秀文一下百餘人死於群盜作亂,巡撫王沂,知府熊達,知縣孫遜等一干掌印官全都閉門待勘。所以如今的真定府城做主的是通判謝能,同樣是監生出身。面對這燙手山芋,對方不得不在察院劫案之後的第四日,再次邀請城內的士紳名流共商大計。只是這次絕口不提啥捐納事宜,只講維持治安還有防疫。

  沒有辦法,葉秀文殷鑑不遠,謝能如今只求無過,不求有功。

  不過謝能選的兩個點,確實是當務之急,尤其防疫,更甚於前者。好在有藁城藥市的存在,藥材並不缺。可是一旦涉及到銀錢,心有餘悸的謝能就退避三舍。只好動員城內藥商捐納,卻只收藥材不收銀錢。亦或者城內士紳通過藥商與城外藥市聯絡私下交易後,送來藥材。總之就是不要現銀。

  鄭直和江侃兩個惹禍精這次一反常態,沒有吭聲。他們也長了記性,再不敢無中生有。卻不想他們不惹事,事卻惹了他們。

  「這次鄭解元不懼艱險,挺身而出,本官甚感欣慰。」謝能交代完目前全城的情況之後,就主動點了出來「如今顏守備受了重傷,未免真定衛、神武右衛和定州衛官旗各行其是,需要人來居中提調,不知鄭解元可願擔當此任?」

  如今王沂等人閉門待勘,龍泉關捕盜官旗和定州衛的達官軍按照制度應該奉令巡按,奈何如今葉秀文已死,在朝廷沒有新的旨意下來前,統一由真定守備顏泓調度。偏偏顏泓昨夜腳後跟磕到,受了重傷。作為如今府城內實際當家人,謝能選擇一個人來協助他調度城內各衛也在情理之中。還有一點,鄭直的身份也很合適,一來他本身就是真定衛舍人,不會受到衛所那幫武夫的排斥。二來他還是順天府解元,也不會受到府縣文官掣肘。三來鄭家在真定府城這兩年影響力與日俱增,士紳也不會反對。

  「敢問大郡宰,這協調需要時時留在府衙當差嗎?」鄭直恭敬的起身,並沒有表示拒絕,而是面露難色「晚輩家中昨夜也遭了賊。」

  他們也算有了經驗,為了撇清,昨夜讓人在兩家放火,慘啊。

  「不用。」謝能直接道「鄭解元一心為公,自然不需如此。只要能將三衛捕盜旗軍布置得當,肅靖全城就好。 本官已經照會三衛掌印官,過後他們會派人與解元聯絡。」

  鄭直拱拱手,落座。若不是怕葉秀文的死牽連到他,其實今日他就可以出城了,眼下他只能勉為其難。

  卻不想剛剛回到家,江侃就找了過來「這是個好機會。」

  「住口。」鄭直如今有些怕見這廝,一開口,準保要坑人,這次他們就差點被坑死「你這幾日去哪了?楊虎他們有消息了不?」

  「我已經派了最得力的保鏢出城埋伏了。」江侃鬱悶的坐了下來,扔給鄭直一根煙「這不一直等信呢。」

  「你派去的人靠不靠譜?」從那暗門子裡起出來的東西真不老少,都是好東西。刀、劍、匕首各四把,軟甲兩件,一副造型精緻看不出質地的面甲,一根金屬小拐杖,一堆小藥瓶,一箱精美的玉器。鄭直都佩服對方,竟然帶著這麼多東西東奔西走。唯一不美的是,甄娘子突然對他失去了些吸引力。鄭直意興闌珊的提醒一句「可莫要被人家卷包會了。」

  「……」江侃想了想「要是銀子沒有一萬兩,那我派的人就靠譜,要是再多了,我也不敢保證。」卻又道「這不重要,我現在說的是,你得了這個差事,咱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把陽和樓周圍的地方弄到手了。」

  「怎麼弄?」鄭直沒好氣道「還是殺?」他已經厭煩了這種沒有任何技巧的方式。他們一個解元一個監生,整日舞槍弄棒太掉價了。

  「不用。」江侃嘿嘿嘿笑道「只要有證據表明那些人都是強盜的同夥不就行了。」

  「你想死儘管去。」鄭直一聽就曉得江侃這個不靠譜又來了「一次兩次沒人看出來,這都幾次了?姓葉的為嘛死?還不是俺們捐的銀子引來的。如今俺當個提調,這城裡又冒出一堆的強盜同黨,你把人家都當傻子是吧?出了事你可以直接跑回南京,俺咋辦?俺女人咋辦?」

  江侃撓撓頭「那你就看著到手的財富飛了?」

  鄭直鬱悶的點著煙「俺咋曉得。好多店鋪東家都絕戶了,就算有想法也要等開城之後,人家外地的族人回來……」

  「什麼絕戶了。」江侃撇撇嘴「不就是你做得。」

  鄭直沒有吭聲。

  「得了,得了。」江侃不以為然「別整天想有的沒的了。所謂的陰德都是騙人的,兒孫自有兒孫福,你給他們掙下來家業,他們守不住,你還能從骨灰盒……棺材裡爬出來?再說了,父債子償,天經地義。享受了權利,就要承擔義務。」

  鄭直一愣「啥?」看對方不懂,趕緊道「最後那幾句?快快。」

  「棺材裡邊爬出來?」江侃想了想,不確定的問「天經地義?權利義務?」

  「對對對,父債子償。」鄭直一拍腦袋「俺咋忘了。」李娘子當初用來坑楊監生的窯廠就是這麼個法子「快,讓慈禧錢莊趕緊造契,你,多找幾根蘿蔔,刻出來他們的私章。到時候就算他們家人找來,有文書,有保人,這東西就是慈禧錢莊得了。」

  「對對對。」江侃一聽,眼前一亮「這樣明面上與你我二人都沒有任何關係。到時候,不但他們城裡的鋪子,就連城外的產業都是咱們的。」

  鄭直斟酌了片刻「等等。」一里通百里通「俺可以利用這差事,將如今城裡,哪家死絕了,或者沒了說話算數的,頂門的都搞清楚。」

  「我靠。」江侃一拍大腿「那麼整個真定縣……不,是真定府都是咱們的了。」

  「不可能。」鄭直卻搖搖頭「各家底細藏的都深著哩,咋也不會輕易被俺們摸出來。除非……」

  「說啊。」江侃急的抓耳撓腮,這筆買賣做成了,百八十萬兩是一定的。到時候一出手,打個對摺,再對撇,也有二三十萬兩。就算摸不清教匪底細,也不枉他把老婆讓鄭直糟蹋。

  「把孫知縣拉進來。」鄭直低聲道「他是流官,外鄉人,大好前途都被這幫強盜毀了。人爬不上去了,自然就會另尋他途。」

  如同井陘知縣江湧一般,原本鄭直以為對方清醒以後,定會再生波瀾,卻不想對方又要了一千兩銀子後直接同意了。如今半年多過去,雙方合作的十分愉快。江湧如此,那麼孫遜又咋能例外?

  江侃想了想笑了「交給我了。你負責把全城富戶生死摸清,我再根據名單按圖索驥,爭取這一次咱們吃個飽。」起身就要走。

  「等等。」鄭直拉住對方「你有糧食?」

  「對啊。」江侃本著合作共贏的心思立刻道「那才多少銀子,都給你了。」

  「不,俺的意思是,讓他們送去巡按察院。」鄭直眯著眼道「十倍的米價。」

  「葉巡按已經死了。」江侃沒有繞過彎。

  「正因為他死了,所以米商才拿著他訂的契書,按照他的要求,送來了糧食。」鄭直掐滅煙。

  他雖然假借葉文秀名義留足了證據,可是吃了那麼多虧,他也要預備有人把事情蓋住。這不好,葉文秀倘若不是人盡皆知的惡貫滿盈,怎麼可能顯得出鄭家的相忍為國。

  江侃臉色變了變「他也有家人吧?」

  「你和俺也有。」鄭直的語氣變得凌厲起來「不能把他定死,剛剛講的那些都是給旁人做嫁衣。俺們就在大牢裡邊聊天吧。」

  江侃沉默不語,片刻後,嘆口氣「只好如此了。」

  才短短几日,他就和鄭直易地而處,對方的變化讓江侃心裡不舒服還有些發毛,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

  回到祝家,江侃少有的沒有去後院廝混,而是來到了書房。依舊拿出三根煙點上,放在香爐之上「老葉,反正你也是穿越的,你的身體都是借的……」他講不下去了,頓了頓「我會儘量照顧他們的,最起碼讓他們少點痛苦。」

  雖然江侃和葉文秀接觸不多,可是同樣知道對方是個清官,有理想有抱負,打算將大明變成另一種模樣的清官。奈何生不逢時,相逢恨晚。當然這都是扯淡,其實就是兔死狐悲。作為穿越者他不在乎這裡的土著生死,卻對同行的境遇產生了憐憫。一著不慎,身死族滅。假如他死了,會回到現實嗎?假如他死了,這個世界會有人記得他嗎?祝英台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