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槍挑真定府(六十六)

  「三奶奶放心,這被褥都是新的,全沒有近過身。」齊嫂子跟著一個小丫頭,抱了床新被子走了進來。

  「有心了。」唐氏勉強擠出笑容「我們這麼多人,還要打擾你們。」

  「瞧三奶奶說的,這不是我們應當應分的嘛。」齊嫂子一邊說一邊協助小丫頭將被子放好「況且這院子就我和廖娘子兩個人,怪冷清的。如今來了這麼多姐妹,高興還來不及呢。奶奶只管歇息就是,這火炕也是剛燒的。」

  唐氏點點頭,不再多言,她確實累了。

  這兩個多月,她是身心俱疲。先是三嫂病情反反覆覆,然後,三房夜裡就開始不時鬧鬼。總有人深更半夜敲門,開了門卻沒有一個影子。這還算了,夜裡還總聽到男人的咳嗽聲。

  本來以為是誰在裝神弄鬼,可找了多少次,設了多少機關,除了抓住幾隻刺蝟外,一無所獲。本來這就夠讓人糟心的了,不想前幾日,她正為十三姐準備妝奩,就從定州傳來消息,胡指揮的兒子病死了。偏偏這消息與七姐正式嫁給定國公嫡孫徐光祚,是前後腳。

  不要講十三姐,就是唐氏都感覺當頭一棍。心中對幾個月前那個淫……法師講的,產生了一絲畏懼。幾經思索後,決定出來借著收租的機會找位佛法更加高深的法師破一破。她是把惠靜師太得罪狠了,拉不下臉去求。

  原本唐氏打算在廉台堡吃過午飯後,就去縣城。不想要走的時候,車壞了,據梁百戶講要修好無論如何也要明日了,這才不得已在齊嫂子家借宿。

  因為唐氏跟前都是女子,又是在廉台村借宿,所以劉六派來的幾個家丁被安排在了隔壁董二家。如今這院裡,確實只有女眷。

  齊嫂子為人熱情,非要把上房讓出來,可是唐氏堅決不答應。最終三房主僕選擇住進了後罩房。

  齊嫂子退出臥房,對唐氏的兩個丫頭道「夜裡不要睡太實,炭火也有毒,注意通風。」

  又檢查了一番,沒有不妥後,這才走來到二院。走進臥房,廖娘子已經躺下了「小蹄子,暖好床了?」

  廖娘子迷迷糊糊,懶得理會齊娘子這瘋婆子「快睡吧,明個兒還得伺候人。」

  齊娘子撇撇嘴「也對,伺候三奶奶到底不如伺候爺們舒坦。」脫了衣服,鑽進了廖娘子的被子裡。

  廖娘子一激靈,倒是精神不少,趕緊推對方「你這瘋婆子,我好不容易捂暖和的,你就來搶。」

  二人打鬧一陣,這才吹了燈「三奶奶那些家丁呢?」

  「陳驢兒他們拉著吃酒呢。」齊嫂子又不是鐵打的,自然也累了「不曉得這貓尿有啥好的。」

  夜慢慢深了,廉台堡上依舊燈火通明,堡牆上的工匠們還在寒風中加班加點。倒不是主家刻薄。相反,鄭家發話了十八停工一日,酒肉管夠。工匠們自然高興,為了不耽擱進度,自然就按著夏日的進度忙活起來。

  為了禦寒,工匠們甚至喊起了號子。也不怕擾到相距一射之地廉台村,實在是寒風獵獵,聲音根本傳不過去。

  「咣當」酒壺摔在地上,一名家丁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陳驢兒與陳大郎對視一眼,後者推了推跟前的幾個家丁還有這院子的主人董二,可是這些人都已經不省人事「梁百戶咋還沒來?」

  「縮了。」陳驢兒乾脆的回了一聲「你何叔的死把他嚇住了。」自從何鯉魚不明不白的死後,梁潮就疏遠了他們。

  陳大郎撇撇嘴「慫貨。」

  「住口。」陳驢兒瞪了一眼對方「快點吧,帶上人,天亮之前就可以出藁城了。」

  雖然鄭安被他們打死了,可是鄭佰還活著。每每想到這些,眾人就寢食難安。

  關於跑不跑,四人產生了分歧。其他的不講,冷靜下來後,梁潮就心存僥倖,捨不得如今的一切,畢竟他還有官身。

  何鯉魚、陳驢兒他們不是不想撇下對方,單獨跑。而是不敢,他們怕跑了之後,反而給梁潮藉口,殺人滅口。

  就在他眾人每日都在互相扯皮中度過,等待鄭家報復時,鄭家卻慫了。啥都沒有,啥事都沒有,啥報復都沒有。鄭家似乎默認了他們那荒唐的藉口,甚至還給何鯉魚送銀子,送僕人。何鯉魚有本事啊。

  就在他們以為風平浪靜之時,何鯉魚卻莫名其妙的死了。這究竟是鄭佰的報復還是鄭家出手了?亦或者梁潮先下手為強?誰也不曉得。

  跑,似乎成了剩餘幾人的共識。可咋跑?跑哪?又成了梁潮與陳家父子扯皮的焦點。這次梁潮倒是下了決心,棄職潛逃,反而是陳家父子猶豫了。很簡單,遠在沒了何鯉魚,他們喪失了到外邊闖蕩的信心。父子二人甚至做好了,坐以待斃,引頸就戮的準備。可一切又歸於平靜,仿佛何鯉魚的死,就是一次普通意外。

  直到想要改邪歸正的三人慢慢發現蛛絲馬跡,有人在盯著梁潮,才最終下定決心跑。

  偏偏這個節骨眼,鄭佰的娘來了。這可是天賜良機,你媳婦長得這麼好看,還禍害人,死了活該。於是父子二人就決定聯合梁潮搶了三奶奶,兩家一起出逃。然後路上再做了梁潮,梁娘子歸陳驢兒,三奶奶給陳大郎。

  為了這,他們白日在梁潮協助下,破壞了三奶奶的座車,將對方困在了廉台村。

  「要不,把齊嫂子也帶走?」陳大郎提議。眼下已經不是怕不怕梁潮殺人滅口了,就算梁潮不殺他們,鄭家人也會通過那廝把他們揪出來。

  只是少了梁潮,也就沒了梁娘子,三奶奶不夠父子二人分。陳大郎長這麼大就沒見過這麼標緻的女人,他咋也捨不得那女人再伺候旁人,哪怕是陳驢兒。

  陳驢兒自然曉得陳大郎的心思,嘆了口氣,卻沒有反對。齊嫂子人不錯,日後會好好待她的。

  父子二人按照預先的想法,帶上趁手的傢伙,搬著梯子從院裡出來。將梯子放在了齊家二院的圍牆外,一前一後爬了上去。

  齊娘子久在霸州,如今家裡又沒有個男人,因此睡覺也就格外警醒。迷迷糊糊間,聽到了一聲響動,似乎是放在屋門後充做告醒的磚頭倒了。她立刻醒了,卻沒有立刻動,而是拿起了枕頭旁的木棍。

  不多時,又傳來了動靜,這次齊嫂子確認,確實是那幾塊磚頭的動靜。立刻捂住廖娘子的嘴,將對方推醒。

  陳大郎用匕首正一點一點的錯開門栓,突然屋裡傳來了雜亂的敲擊聲「抓賊啊抓賊啊……」是齊嫂子的聲音,不由咒罵,加大力度。想著一會弄開門,定要好好教訓這婆娘。

  「快走,人不在這。」陳驢兒反應快,一聽就曉得他們選錯了屋。拉著陳大郎轉身就要往前院跑,這院裡可沒有梯子。

  陳大郎反應慢,沒走兩步,就被拽倒。趕緊爬起來,卻跑向後院。他是相信陳驢兒的判斷,卻不肯半途而廢,定要搶到三奶奶。

  這院子交付的時候,都是框架,齊彥名就沒有住過幾日。因此二院也沒有門,陳大郎直接衝進後院。四下瞅了瞅,後罩房內已經有房間亮了燈,還有驚叫聲,顯然有人發現了他。

  陳大郎顧不得耽擱,抬腳直接踹門。卻沒有踹動,顯然被裡邊頂住了。

  「窗戶開著。」陳驢兒無可奈何跟過來,見此趕緊提醒。

  陳大郎一瞅,果然東次間吊搭開著,立刻咬住匕首,爬了上去,屋裡又是一片尖叫聲。

  陳大郎腦子不行,可是動作敏捷,眨眼就翻進了屋。

  「大郎?」立刻有人借著燈光認出了他「你敢……」

  「三奶奶呢?」陳大郎不等對方講完,就往對面房間沖。這幾個婆子,婢女都是廉台堡周圍人家的。互相從小都認識,他也自認恩怨分明。

  來到明間,果然,西次間的門關著。陳大郎踹了一腳,這次門依舊沒有踹開,不過門面被踹了一個大洞。裡邊頓時傳來驚叫,陳大郎聽到了三奶奶的聲音大喜,立刻手腳並用撞開了門。

  屋裡亮著燈,一個小丫頭與三奶奶縮在幾步之外。

  「滾開」他大吼一聲,一手揮舞利刃,一手伸手抓向絕望的唐氏。小丫頭嚇得舍了唐氏,抱頭跑開。

  就在此時,一道身影撞開了窗戶。寒風立刻吹滅了屋裡的燭光,對方一個翻滾,將唐氏護住,躲到了一旁。

  「呲啦」一聲,陳大郎惱怒的將手中碎布料扔在地上,揮刀砍向壞了他好事的光棍。

  奈何陳大郎憑的不過是一身蠻力,還沒砍到人,刀就已經到了人家手裡,慘叫一聲,倒在地上。

  恰在此時,陳驢兒冒了出來,不等他分清東南西北,就被砸倒倒在地。

  唐氏護住身體,神色游移不定。眨眼之間,兩個強梁就被打倒,這情景她只聽太夫人和大嫂講過,亦或者戲文里也有。

  「沒事吧?」黑影低聲詢問,是鄭直的聲音。

  渾渾噩噩的唐氏頓時清醒過來,立刻伸手去推對方。

  「你男人被俺們宰了……」這時陳大郎突然開口,他曉得事情不成了,可臨死也要圖個嘴上痛快。只是不等他講完,一隻鞋已經踹在了他的嘴上,慘叫一聲,再沒了動靜。

  唐氏一聽,趕忙抬頭看向鄭直,卻又急忙錯開。哪怕屋內漆黑一片,可借著外邊的昏暗夜光,依舊能感受到那鋒銳的目光。對方的眼睛似乎都帶著光,仿佛能將她看的一清二楚「你都知道?」

  「五郎。」不等鄭直開口,外邊傳來了腳步聲,然後是朱千戶的聲音。

  「俺沒事。去前院問問三奶奶可有不妥?」鄭直用大氅裹住唐氏。

  朱千戶應了一聲,走了。

  「屋裡其他人……」鄭直低聲道。那小丫頭已經不見了蹤跡,這事傳出去,對鄭家名譽影響太大。

  「都是堡里的。」唐氏立刻懂對方的意思。

  鄭直退而求其次「虎哥那……」

  「都依你。」唐氏不再強求,事已至此,她也要活下去。

  鄭直聽到明間傳來動靜,這才發覺他還護著對方,趕忙鬆開手,退後一步,拱手行禮。

  果然片刻後,一個婆子帶著兩個丫頭拿著燈走了過來。

  鄭直瞅了眼穿著大氅的唐氏,扭頭對婆子道「速速更衣。」轉身走了出去。

  朱小旗監視梁潮兩個多月,也沒有發現對方的同夥。因此鄭直今夜一到廉台村,就去了對方家。梁娘子識趣,帶著下人去了後罩房。這次鄭直不再是模稜兩可,也不再是既要又要,而是辣手無情。

  梁潮自然扛不住,就都撂了。沒等鄭直安排朱千戶去抓陳家父子,遠處就傳來了齊娘子的呼救。

  村外空曠,聲音傳不遠,可是村里不一樣,更何況梁潮家與齊嫂子家並不遠。唐氏借宿齊嫂子家,鄭直是曉得的,剛剛得知後心裡還抱怨齊嫂子頓時。此刻也來不及多想,留下朱千戶看著梁潮,他就跑了過來。眼瞅著街上已經有了人,他正要置身事外,卻發現了胡同里的梯子。

  不多時,房門打開,婆子帶著一個丫頭走了出來。

  「跟俺來。」鄭直也不細看,帶著二人來到二院。此刻外邊已經遠遠站著四五個持刀的漢子,還有幾個堡內的小旗。

  他也不理會眾人,來到正房外,故意大聲問「三奶奶可好?」

  片刻後,裡邊傳來了齊嫂子的聲音「三奶奶無礙。」

  「俺讓婆子和丫頭給三奶奶送些壓驚藥丸。」鄭直講完讓開。

  片刻後,房門打開,婆子帶著丫頭走了進去,房門又立刻關閉。

  鄭直這才轉身向周圍的眾人走去,人未到先抱拳,表示感謝「諸位同袍仗義出手,俺家日後必有謝禮。」複述一遍過程之後,他拱手道「目下俺要去找梁百戶,一切待明日官府來人再做打算。」

  眾人自然不會不滿,得知陳家父子竟然喪心病狂,半夜去後罩房偷東西,被人發覺後,要殺人,紛紛咒罵起來。不管事情是不是如此,如今鄭家說是,那麼就一定是。

  待一切塵埃落定之後,鄭直留下朱千戶處理後續,他則出了齊嫂子家,不多時來到了梁潮院裡。

  此刻梁百戶早被五花大綁,堵住了嘴。朱小旗站在一旁,不敢懈怠。

  「梁百戶俺們繼續,講哪了,對,俺十六哥沒死。」鄭直平靜的坐到了梁潮面前「還有,剛剛陳驢兒父子倆已經被抓了。他們講你是主謀。你咋講?」

  梁潮一聽,頓時不滿,可是卻一個字都講不出。

  「俺只給你一次機會。」鄭直示意朱小旗。對方立刻走過去,取下了對方嘴裡的破布。

  「都是老何的主意,俺,陳驢兒他們父子倆,都是聽他的……」梁潮自然曉得這是最後活命的機會,再也不敢隱瞞。

  可是剛剛講完,鄭直已經一棍子砸在了對方頭上,院裡發出了脆響。

  「找地方埋了。」鄭直扔了棍子「陳驢兒父子的屍體送官。」

  朱小旗懂了對方的意思,梁潮畢竟是真定衛的,這件事歸根到底也是鄭安,鄭佰惹出來的。之前鄭直不願意殺梁潮,也有這方面考慮。只是如今有了陳驢兒父子,則完全沒有了這種顧慮,他們二人是殺梁潮最好的替罪羊。當然,梁潮傷痕累累,不好解釋,報個失蹤,如此都能接受。

  鄭直並沒有另尋他處,直接轉身去了二門,他也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