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槍挑真定府(五十八)

  八月三十,天使入城,依舊是在接官亭迎旨,置於迎龍亭後入城。不過這次隊伍不是去鄭家,而是府城西北的巡撫察院。聆聽旨意的規模也不是上次可以比擬,真定府境內五州二十七縣都有派人前來觀禮,規模空前。

  昨夜因為無法入城,拉著邊璋談了一夜的鄭直站在察院角落旁聽。瞅了眼昨日入衙接職的黃顯懷,心中咒罵,這個王八赴任竟然不帶娘子帶了個妾,這讓鄭直大失所望。經過這日兩夜的間隔,他也沉穩了下來。終於壓住了內心想要衝過去搶人的衝動,那個倔強的婆娘無論如何不肯從他。倘若找過去,就輸了,只好暫時作罷。只要到了真定,總有法子讓你就範的。

  扭過頭看向人群另一側,李遇陽站得位置很不起眼,符合他不張揚的性格。這麼一個低調的人卻娶了那樣得一個尤物,不是招禍嘛?還是由俺來保護她吧。作為那日他唯一準備帶走的女人,顰顰自然有讓他愛不釋手的地方,端莊。這女人身上那種讓人不敢褻瀆的氣質,配合不俗的面容,如同鄭直面對那位黃嬤嬤一般,同樣讓他欲罷不能。

  當然,鄭直也曉得,一旦他變成了賊解元,那麼這個婆娘翻臉比翻書都快。沒法子,這個女人最喜歡的是權力,不是他。不過再狡猾的狐狸也鬥不過好獵手,這不,李珠兒就要進門替她占位置了。不著急,慢慢來,俺有的是耐心。

  鄭直得意的笑了起來,一錯眼,看到了不遠處的張榮,心情頓時大壞。他不曉得對方此行目的究竟是不是護送那些內帑,卻曉得,對方在真定一日,他就寢食難安。更讓鄭直惱火的是,這個焦尾巴,拿了銀子還有他提供的證據也不辦事。趙磊那個光棍如今依舊道貌岸然的站在場中,身穿四品武袍,這讓鄭直渾身不舒服。

  站在張榮身旁的是鄭直的好兄弟唐有才,還有便宜泰山彰德籍木植商人曹寧。他也是剛剛曉得,曹家在真定也有分號。過幾日,曹家就會啟程回鄉。鄭直已經安排好了,唐娘子這輩子休想再走出真定府城了。

  瞧瞧日頭,今日是十一姐回門的日子。好在家中女眷不用出來,他也就免去了回去湊熱鬧的窘境。不是他無情,而是感到害怕,連親姐妹都算計的人,怎能不讓人害怕。可是鄭直忘了,鄭家也有連親兄弟都算計的人,而且還不是一個,比如他自個。

  鄭虤一邊聆聽旨意,一邊不動聲色的用手摸摸內兜。那裡有一頁紙,是鍾毅給他的秘方,也是他忍著不適,回來的真正目的。按照鍾毅所講,這張秘方是他調配出的一種新型丹藥,但是配方不全,配比也不清,需要鄭虤來完善。為了保密,不被有心人破壞或者盜取,才要避開眾人耳目,來真定這種鄉下地方煉製。作為交換,對方保證,一旦丹藥煉製成功,自然就會求皇后恩典,免了他的御賜封號。

  鄭虤面對這讓他無法拒絕的條件,爽快地答應了。這丹藥是一定要煉製出來的,為此今日他就會跟隨天使一同去林濟州。可是鄭虤還有一件事放心不下,就是趙耀慶。

  若是不能將對方的身份永遠埋葬,鄭虤會寢食難安的。畢竟丹藥何時能夠煉製出來誰也不敢保證,可是這期間一旦趙耀慶曉得了他自個的身世,就成了大問題了。可究竟該如何隱瞞趙耀慶的身份呢?

  鄭虤打心底里寧願趙耀慶和鄭直易地而處,如此他可以毫無顧忌的使出各種手段,關鍵這只能是夢中。

  鄭虤是真的不捨得對趙耀慶下手,可是同樣捨不得唾手可得的錦衣衛正千戶的世職。他雖然已經給了鄭直明確答覆,內心卻還在掙扎。這幾日在不停的捫心自問「真的要這樣嗎?」

  可是答案無論多少次,都是一樣的,他沒得選。鄭虤雖然執拗卻不傻,倘若趙耀慶曉得了身世,一定會毫不猶豫來爭的。若沒有這件事,二人稀里糊塗的也就如此了。但是二伯留下的錦衣衛正千戶的世職,將這層紙捅破了。

  「興。」隨著行人宣禮結束,眾人各自散去。

  鄭虤則跟隨行人等官員入內堂歇息,趕巧他和趙磊同行。鄭虤不由打算與對方套近乎,看看能否從對方這裡打聽出啥。

  正在這時,有人湊了過來「老爺,四少爺被縣衙的捕快抓了……」

  聲音不大,可是就連走在最前邊的王沂也聽到了。看了眼熊達,繼續走了進去。熊達自然曉得咋回事,孫遜一早已經向他稟報。趙磊第四子,童生趙耀宗牽涉到年初木植商人方昌命案。原本也沒有這麼著急,畢竟大夥同城而居,不看僧面看佛面。奈何對方今早突然出城,要坐船離開。得到消息,孫遜才不得不為。

  跟在人群里的鄭直瞧了眼幾步之外的張榮,這個光棍的終於出手了,這次趙家死定了。想到這不由嘴角上翹,這裡邊也有鄭佰的功勞。之所以如此講,很簡單,鄭佰留給唐氏的那封信里不但有對方為出逃羅列的一對冠冕堂皇的理由,還有一部分就是關於趙家的隱私的。

  鄭安生前與趙磊關係莫逆,因此鄭佰和趙家子弟也就多有來往。曉得了很多鄭直短時間內根本無從知曉得內情。比如趙磊貪墨軍餉,比如趙磊娘子偷人,沒錯 ,這個趙耀宗就是那個私生子。這些消息若不是萬不得已,鄭佰是絕不會講出來的。可目下,消息不暢的鄭佰除了選擇相信鄭直的話,認為趙家落井下石外,別無他法。所以他要將這些都告訴唐娘子,一旦趙家步步緊逼,那麼就來個玉石俱焚。反正鄭佰要浪跡天涯,多加一些不光彩的事也無所謂。

  鄭佰為了防止鄭直私拆信件之後,私藏下來。還煞費苦心的將趙家醜事的這些都單獨寫在了一張紙上,以便對方能夠將其餘的內容送到唐氏手中。可事實證明,鄭佰想多了。這封信里,關於趙家醜事的那頁立刻被送去了張榮那裡,至於其餘的,直接被鄭直點菸了。

  鄭虤也認識這個趙耀宗,與趙耀慶同歲,同月,晚幾日出生,為人是個機靈的。他不動聲色的看著趙磊向前邊擠去的背影,突然想到了如何埋藏趙耀慶的身份了。既然曉得趙耀慶身份的人全都無法除去,那麼就創造出一個她們無法拒絕的趙耀慶。只要趙耀宗答應他的條件,他就是鄭家嫡枝第三子。到時候一個秀才功名是唾手可得的。當然他也會以防萬一,留下後手。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鄭直,沒想到吧!

  「你就是慧靜師太?」唐氏坐在涼亭里的石凳上,上下打量著這個穿著樸素,頭戴風帽的姑子。

  她早就聽人講白衣庵有一位法師時常去五房,原本以為不過是鄭十七滿足齷齪心思的花樣。不想這二日才曉得,此人算命極准。因此才會被五房的那些狐媚子不時請過去占卦測吉凶。

  人在力不能及時,往往求助於鬼神,唐氏如今整日間恍恍惚惚,同樣也不例外。正趕上今日十一姐回門,她也不想見對方,這才來此散心。不想就遇到了這位來鄭家串門的姑子,因為孫二娘有銀子,顰顰有手段,所以五房被二人經營的如同鐵桶一般。外人只曉得慧淨法師,卻並不曉得,五房的妙小娘就是慧淨法師。

  妙玉是個睚眥必報的人,尤其是最近這半年,有了鄭直的大把銀子加持,性子變得越發的苛刻。既然認定了唐氏是惡人,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如今院裡名義上一共住著鄭直的四個侍妾,蘅蕪(孫二娘)、顰顰(鄭大車)、妙玉(崔杏)、可兒(李茉莉不喜歡做什麼『木頭』,特意也尋了一本《大觀園》找了半晌,選了秦可卿這個淫婦的名字。按她講的,寧可做個淫婦也不做木頭。),實際上只有三個。顰顰如今對外講是病了,其實就是在為某人進門作準備。

  剩下的三人中,孫二娘自打進門以後,就很少出五房的院子。李茉莉最近因為起了一個淫婦的名字,惹得鄭直不滿,連房門都不敢出。孫二娘這人雖然霸道,卻也不是不通情理,倒是不強求旁人如同她一般守在院裡。

  因此妙玉就趁著前日來西花園散步的機會,花錢買通了院裡的婆子王嬤嬤,幫著她在唐氏跟前煽風點火。果然,病急亂投醫的唐氏才兩日就上鉤了。

  「貧尼慧靜。」妙玉故作高深「敢問娘子是誰?」

  「你不是能掐會算嗎?」唐氏避而不答「你算算啊。」

  妙玉苦笑「貧尼不是神棍,無根無據,不曉得的。」

  「那你是如何給五房的那些狐……小娘算的?」唐氏不置可否。

  「拆字?」妙玉恭敬的回了一句。

  「哦?」唐氏想想「那我出一個『人』字,你算算我是誰?」

  「人,天地之性最貴者也。此籀文象臂脛之形。 天地之德,陰陽之交,鬼神之會,五行之秀氣也。故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食味,別聲,被色,而生者也。」妙玉被鄭直抓回來養著前,可是靠這一手為生的。到如今薛漢都對他念念不忘,若不是曉得府城不是他這土財主造次的地方,早就把她搶回去了。

  「什麼意思?」唐氏就認識幾個字,哪裡聽得懂對方講的這些「你能不能說我能聽懂的?」

  「敢問可是貴宅三房當家太太?」妙玉不動聲色的給出了答案。

  「咦?你見過我?」唐氏可不相信單憑這麼一個字,對方就能算出她是誰。

  「三太太言重了,貧尼只認得貴宅五房的幾位小娘子。」妙玉恭敬地回答。

  「你是怎麼算的?」唐氏抬手請對方坐下。雖然她從鄭直那裡颳了不少,卻始終沒有捨得給自個配個丫頭,弄得家裡都瞧不起她。

  「很簡單,這園子如同一個『口』,人在其中是個『囚』。」妙玉不動聲色的貶損一句「據貧尼所知,如今貴宅之中,只有三房諸事纏身。」

  唐氏頓時不高興了,卻礙於面子,沒有發作「可有破解之法?」

  「這個……」妙玉欲言又止。

  唐氏拿出一錠一兩銀稞子放在了石桌上「講吧。」

  「太太誤會了。」妙玉趕緊拒絕「貧尼的意思是,需要太太告知生辰八字。」她這身淄衣都要十二兩銀子,對方果然窮得叮噹響。

  唐氏有些猶豫,畢竟一個人的生辰八字可是她最最不能輕易示人的。可是想到了目前困境,猶豫再三,低聲道「庚寅年,五月,壬子,酉時初刻。」

  妙玉撇撇嘴,屬虎的,果然是只母老虎。不過可真看不出都快三十五……算了。掐指一算,又沉默了。

  「怎麼了?你倒是說啊。」唐氏見此,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貧尼學藝不精,只怕算不准。」妙玉卻推脫道「算不出。」

  「你要多少銀子?」唐氏又不是瞎子,哪裡肯信。

  「太太誤會了。」妙玉起身「天色不早了,太太……」

  「你要是不講,我就叫人把你送官。」唐氏立刻威脅道「就說你……拐帶良家。」

  妙玉心裡咒罵,面上為難「那,那太太不能惱。」

  「講。」唐氏哪裡顧得上這些細節。

  「太太命里有……有……一明一暗兩根姻緣紅線。若想破解,只需棄明就暗。好在這暗的也不出方寸之間。」妙玉猶猶豫豫講出。

  「什麼意思?」唐氏好奇的詢問。

  「就是……一女侍二夫。」妙玉講完就感覺眼冒金星,摔倒在地。

  「好你個淫尼,竟然敗壞我的名聲。」唐氏又羞又惱,恨不得將妙玉當場打死。

  「貧尼不講,是太太逼著,如今講了,又挨打。」妙玉也惱了,捂著臉站了起來「太太若是不信,自可驗看,不出一月,禍事上門。」講完轉身就跑。她本來打算循循善誘,可是唐氏那一巴掌,將她徹底惹惱了,乾脆當面詛咒對方,最好把她嚇死了事。至於牽線搭橋,這種婆娘,她做主了,進門做姐妹?想都別想。

  唐氏氣的脫鞋直接扔了過去。她雖然識字不多,卻從小識得禮義廉恥。這種混帳話,她聽聽都覺得髒了耳朵,更不要講去做。呸。你才一女侍二夫呢,不,你一女侍二十夫。

  妙玉轉瞬之間就跑的沒了蹤影,唐氏打定主意,下次見到對方,一定好好教訓一頓。倒是沒有想著去五房鬧騰,畢竟此刻惹了鄭直,沒好處。況且她什麼身份,和鄭安的那些女人爭執都有辱身份,更不要講和侄子的幾個小妾了。

  氣鼓鼓的回到三房,一進門,就瞅見了周氏的丫頭急匆匆的從東廂房跑了出來「奶奶,大娘子吐血了。」

  唐氏嚇了一跳,猛然記起剛剛妙玉講的那些。不會的,不會的,就是巧合,我是貞婦,不是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