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槍挑真定府(四十九)

  鄭直送顰顰主僕返回李家在真定城租的院子後,又馬不停蹄的趕到了口子巷,一進後院,就瞅見了在葡萄架下看書的芸娘「收拾一下,換地方。」

  「怎麼了?」芸娘不動聲色的問。

  「不曉得誰在俺家老夫人面前嚼舌頭根子,你的事讓俺家裡曉得了。」鄭直惱火道「指不定一會就打上門來,把你趕走了。」

  「哦。」芸娘起身,招呼站在遠處的丫頭「收拾一下,咱們從哪來,回哪去。」

  鄭直皺皺眉頭「你啥意思?」

  「你又護不住我,難道寧肯我流落街頭,也不讓我回家?」芸娘反問。

  鄭直大怒「誰講的,俺不過是不跟她們一般見識。給你講了,換個地方,俺又重新置辦了一處院子。」

  芸娘冷笑,卻不辯駁,轉身收拾東西去了,鄭直則坐在了剛剛芸娘坐的地方,這個賤人果然有問題。

  鄭直雖然色迷心竅,卻並不是傻子。當他冷靜下來後,就感覺到了事情的蹊蹺。這才顛倒了前因後果,跑過來詐對方。

  芸娘住在他院子裡的事曉得的人並不多,就算曉得的人,能夠到祖母那裡講出來的也不多。賀嬤嬤從小待他都很好,雖然沒有超出對其他兄弟,卻至少比大房,三房的兄弟要強。如此算來算去,有動機也有能力的就是三房,比如講三伯母唐氏。可是那次唐氏收了他的好處就立刻對六太太反戈一擊,幫著他把水攪渾。讓鄭直相信,倘若對方掌握了這消息,最會做的就是來敲他一筆,然後幫著把事情隱瞞下來。

  那還有誰?順著這條思路想下去,他猛然想到了上月朝廷誥封祖母當日,三伯在路過衛西街時,盯著站在窗邊的芸娘看個不停的事。

  如此也就是三伯父也覬覦芸娘,可他從誰那得到的消息呢?之前環采閣的詞史都是深夜而來,旁人就算瞅見,也不可能曉得是來伺候他和芸娘的。除非,芸娘自個散播出去。那麼她為什麼這麼做?

  想要擺脫他?很有可能。

  想要被鄭家承認,要名分?簡直異想天開,況且她自個也該懂這根本不可能。除此之外,他真的想不出還有啥理由。

  鍾毅講過,排除一切不可能的,不管多荒誕,剩下的就是可能的。這娘們想進鄭家門。他倒不認為對方有這種想法有啥不對,畢竟女人就是圖安逸,如今跟了他,總要為日後打算。可他還有一種擔心,對方別有所圖。

  見多了爾虞我詐,鄭直如今能夠信任的人很少,芸娘從來都不在其中。婊子無情戲子無義,更何況對方是被當做禮物送給他解悶的。

  剛剛芸娘那作勢離開的舉動讓鄭直感覺,對方有些做作,言不由衷,似乎刻意不想他發現啥。而不太傻的鄭直果然發現了對方的異樣。那麼意思就是這娘們對他動情了?捨不得他?作為一個男人,能夠奪得禮物芳心,想來一定很高興。為了炫耀,將這件禮物弄回家永遠的珍藏似乎也有可能。

  呵呵,一個曾經名動真定的花魁難道隨著年齡增長,連騙人都不會了嗎?不,她只會騙人的手法越來越高明。對方就是預判了他會發現這些,順著剛剛的思路走下去,一步步的變不可能為可能,走進鄭家。

  那麼芸娘進鄭家要做什麼?賢妻良母?可能嗎?鄭直從來不會高估他的本事,況且為情所困的事,旁人能夠做得出,哪怕是勾欄里的那些花魁日久生情,鄭直也信。唯獨這勾欄里的老鴇,卻一定不可能如此。做這行買賣的,一旦心軟,就會被人吃的連渣都不剩。既然進家裡不是懷有好意,那麼就是別有所圖。他後院除了女人就是女人,能圖啥呢?

  人啊,咋就不能安生呢?鄭直如今因為顰顰,妙玉的事情已經焦頭爛額,實在沒有心情為這種事費神了。如今這些都是他的猜測,沒有任何證據,可是這已經夠了。大不了明年給你多送點錢賠不是。

  「那個杜明簡直不當人子。」李遇陽悲憤交加「壞了珠兒的身子,卻抵賴。哪怕俺拿出了他留給珠兒的那些信物,這個混帳東西還不肯承認。」

  李遇陽上月底剛剛在科試中得了二等,成為了縣附生。原本一切如此美好,突然就天塌地陷。那日榜文發出,他在家中宴請好友一同慶賀,不想就引來了小李。這可恨的賊囚,偷就偷吧,偏偏摸進了李珠兒的繡樓,將一堆男歡女愛的文稿也順帶摸了出去,不想就被人抓住報了官。這一下子,李家在安陽的名頭就臭不可聞。他無可奈何,打算將錯就錯,找那個杜秀才,要對方提親。偏偏,人家不認帳。

  「那你就放過他了?」李娘子本來就因為對方不告而來,心懷不滿。不想一見面才得知,自個的寶貝珠兒竟然讓一個黑了心的混帳壞了身子「秀水郡王府那裡怎麼講的?」

  她始終割捨不下,倒不是對李遇陽留戀,而是李珠兒與趙蕃的鎮國將軍,如今的秀水郡王早有婚約。

  「這事鬧得如此大,自然人家不會認了,就連姑母都不願意見俺。」李遇陽沮喪道。

  李娘子嘆口氣。這世上啥人也有,有人對功名孜孜以求,有人卻對爵祿念念不忘。鄭直的解元功名並未讓李娘子迷失自我,可是對方皇后親族的關係,已經足夠讓她忘了今夕何夕,願意長奉君前。此刻聽了這最大的心結不存在了,頓時感覺萬般滋味在心頭。

  「老爺打算今後如何?」良久之後,李娘子開口。

  「這女兒名頭壞了,安陽是不能呆了。俺打算接了娘子,去尋一戶好人家,嫁出去。」李遇陽立刻將路上想好的主意講出來。

  「好人家?」李娘子不屑道「還有比郡王府更好的?還有,這種事傳的最快,若是事情沒有鬧出來,或可為之,如今早就沸沸揚揚,你難不成要把珠兒嫁到天涯海角?」

  李遇陽語塞。

  「要不,給鄭解元做妾吧。」李娘子意興闌珊道「咱家的買賣,缺不得人家的幫襯。」終於讓那個光棍襯了心意。

  「不妥吧。」李遇陽心裡不願意「鄭解元確實年輕有為,可俺家珠兒……」

  「就算老爺騙得了一時,騙得了一世嗎?否則一旦人家曉得了珠兒的這些,你不是逼著女兒去死?」李娘子不耐煩的打斷對方的話「就這麼定了,這幾日你去探探他的口風。」

  李遇陽卻感覺丟人「還是娘子去吧。」

  李娘子無可奈何,卻終究應了。起身道「我去看看珠兒。」

  李遇陽點點頭「俺是跟著唐秀才夫妻一起來的,他家姻弟過兩日就成親了,俺去瞅瞅。」

  李娘子心中有氣,卻懶得糾纏,轉身進了後院。

  李珠兒身邊的婆子和丫頭都已經換了人,卻都認得李娘子,趕緊行禮。李娘子巡視一眼道「你們要小心服侍小姐,不可懈怠。書……柳兒,小姐院裡的人,賞一個月的工錢。」

  有錢就有底氣,她以往在後院就是靠威嚴,家法約束內宅。畢竟李家雖然頗有家資,卻講的是細水長流。如今可不一樣,單單鄭直私下給她的各種體己,就已經讓李娘子不屑於玩手腕,老娘用銀子砸。不需要你們的忠心,只要你們盡心。

  果然,一眾人等得了賞錢自然高興,紛紛將奉承話不要錢般的講出來。

  李娘子哪會在乎這些,直接進了屋 。跟在她身後的書展和書盈跟著書香也學了不少,最起碼懂,什麼時候應該跟進去。因此直接停在門口,關上了門,對著周圍的婆子和丫頭道「你們忙去吧。」

  屋內李珠兒嚇得趕忙起身,忐忑不安的看著李娘子「母親。」

  李娘子不置可否的走到了桌旁坐下「能安下心嫁人生孩子嗎?」如今已經走到這一步,她反而要為那個光棍著想了。否則李珠兒進了鄭家若是不安穩,不但徹底毀了一輩子,她也要跟著受到連累。

  李珠兒一聽,頓時『哇』的撲進了李娘子懷裡。這麼久以來,所有人都指責她,恥笑她,鄙視她,本來以為李娘子也不外如此。卻不想,李娘子並沒有指責她的任何不是。

  李娘子確實沒想到李珠兒會是這種反應,心中厭煩,卻還是耐著性子「珠兒還未回答娘呢。」

  「能。」李珠兒趕緊道。杜明的所作所為讓李珠兒徹底的死了心,為了這個絕戶,她甚至答應了對方很多過分要求,跟著貼身丫頭一同服侍;跟著野女人一起服侍,卻不想最後竟然換來的是這種結果「珠兒一定謹守本分。」

  正在幫著張羅十一姐婚事的鄭安得到消息,鄭直終於將他的可人芸娘送回了采環閣。心中再也按耐不住,推脫掉所有的事以後,趕忙尋了過去。這一次他決定不再怯懦,這個婊子連鄭直都可以騎,他為啥不能騎。至於高進?沒有俺,你的婆娘還不定讓鄭直這小子騎多久呢。

  高家就在采環閣的后街,鄭安對這裡熟得不能再熟,他當然沒有厚顏無恥到踢門踏戶,而是翻牆頭。好在高家的牆頭並不高,好在如今入了夜,高進還要在采環閣迎來送往,後院已熄了燈。

  鄭安跳下牆,迅速的來到正屋西次間窗下。如今雖然是八月底,可是天氣並不涼,因此吊搭依舊開著。屋裡自然漆黑一片,可是鄭安的眼神不錯,依舊能夠辨認出床上躺著一個黑影。他喜不自禁,趕緊起身,躡手躡腳的爬了進去。卻先摸到了臥房門口,將門栓插緊,這才一邊寬衣解帶,一邊摸上了床。終於將這尤物抱在了懷中,鄭安趕緊伸手捂住了對方的嘴,鼓搗起來。

  「抓淫賊……」突然外邊傳來了呼喊聲,不等鄭安反應,已經有人沖了進來。鄭安甚至顧不得穿衣服,直接撞開窗戶,趁著眾人都在明間撞門的空檔,一躍跳上了牆翻了出去。卻沒有留意到正房門口一直站著一個人冷眼旁觀。

  高進拿著刀在一眾家人的護衛下衝進了臥房,映眼就看到了一塌糊塗的芸娘。對地上明顯是男子的衣服視而不見,大吼一聲「賤人」捅了對方一刀。然後陰沉著臉對眾人道「他跑不遠,把姦夫抓出來,俺要千刀萬剮他。」

  眾人應了一聲,紛紛沖了出去,只留下了高進和一個站在角落裡的高個男子。

  朱千戶不緊不慢的將地上鄭安的衣服一一收斂「高東主的誠意十足,等俺們的消息吧。」轉身走了出去。

  高進麻木的扭頭看了眼芸娘的屍體,對方走的很安詳,畢竟是被餵了迷藥。這不能怪俺啊,畢竟這件事終究是你籌劃不周密,才會被人家窺破手腳。如今人家答應幫俺兼併掉媚香樓,甚至支持俺作第一位真定勾欄業商會會首,俺有啥法子。一個人老珠黃的老鴇和一個士林新寵沒有可比性。

  仟哥媳婦病了,醫士開的藥用的都是名貴的草藥,一個月下來需要十二兩銀子。一年就是一百四十四兩銀子,這銀子不能省。藥補不如食補,這飲食也不能耽擱了,否則人家的好女兒進了鄭家門,受了委屈,如何是好。湊個整,一共二百兩。

  佰哥沒出息的畜生,可終究是身上掉下來的肉,過了年就是十六了,該說門親事了。名聲毀了,這要想找個妥帖的,就必須要給足聘禮。怎麼也要五百兩,這銀子不能省。

  六姐眼瞅著就要生了,顏家那摳里吧嗦的,指定照顧不周全。一個好的穩婆,五兩。一個好的奶娘,一個月一兩,一年十二兩。這次無論如何,這丫頭總要配齊,每個月的工錢就要五錢銀子,一個一年就是六兩,兩個就是十二兩。若是生了兒子,這賞錢也不能省。聽人講,當初十七那個光棍中了解元竟然寒酸到拿不出一兩銀子,也不怕惹人恥笑。無論如何,五十兩是要的。女人生孩子是過鬼門關,吃穿用度都不能大意,零零總總的,至少二十兩。全部加起來,至少一百五十兩銀子。

  十三姐,嫁妝已經為她湊齊了,八頃田,五百兩銀子,藁城的一間鋪子,比她六姐還豐厚許多。可是這些都是十七那個光棍出的,她總也要再出一些。不論如何,一百兩總能湊出來的。

  唐氏嘆口氣,九百五十兩銀子,到哪去湊這麼一大筆款子呢?十七?那個光棍倒是有,可竭澤而漁的道理她也懂。想了半晌,還是想不出個法子。甚至到了後來,又繞到了方昌的那筆股本的上面。這就又和鄭直牽扯上了。弄得唐氏都感覺到了不好意思。

  「娘子。」這時婆子走了進來「五房的十七爺來了。」

  按理講,如今鄭家都有第四代了,連鄭直等人都可以稱呼一聲『爺』,唐氏怎麼也該換個稱呼。奈何,鄭安沒本事,若是私下裡稱呼太太,唐氏又覺得太小家子氣。因此就這麼不倫不類的喊了下來。

  唐氏有些意外,畢竟這都二更天,夜深了「快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