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槍挑真定府(三十)

  送走崇恩慶,鄭直並沒有回家,而是來到了不遠處的一座院子,裡邊已經有一主一仆兩位婦人等著「楊娘子久等了,路上耽誤了。」

  「妾身也是頭一次來府城,正好靜下心領略府城風光。」楊娘子看起來三十左右,長得不是特別漂亮,卻一瞅就是端莊賢惠之人。

  「如此,俺就不廢話了。」鄭直拱拱手,拿出幾份契約遞給對方身旁的婆子。

  楊娘子不明所以的接過來,打開瞅了瞅,臉色變了「這……」

  「楊娘子可否借一步講話。」鄭直反客為主,伸手請對方入內。

  楊娘子遲疑片刻,點點頭,示意婆子等在外邊,跟著鄭直走進正堂「妾身從未見過這些文書。」

  「是楊監生在安陽的時候求著俺簽的。」鄭直請對方落座「當時俺是瞅著鄉黨的面子,也打算幫幫忙,這才借了他五百兩周轉。後來得知楊監生遭遇橫禍,本打算熄了念頭,可是最近實在周轉不開。說不得……」看了眼對方「那些骨灰罈之後的就不再訂了。」

  楊娘子頓時慌了神。她本來以為鄭直邀請她來是為了談之後的買賣,正好她也想求鄭直將價錢漲一漲。卻不想竟然聽到了,看到了,等到了這麼個結果。

  楊家本來已經陷入到了困境,就在這時,鄭直派人送來訂單。為了這批訂單,她已經將家中一切典賣了,若是鄭直不再續訂,楊家就完了。

  「求解元手下留情。」楊娘子直接跪在地上。

  「娘子這是做啥?」鄭直趕忙走過來,扶住對方「瞅著娘子為難,在下也不好受。」趁機丈量了一下手感。

  楊娘子臉色一紅,又羞又憤,起身拉開和鄭直的距離「鄭解元請自重。」

  「好。」鄭直笑笑拱手「下月十二就是契書約定的半年之期,還望楊娘子準備好銀子。」抬腿就走。

  「鄭解元請留步。」楊娘子臉色蒼白的瞅了眼院裡關心的看著她的婆子「若……若妾身隨了解元的心意,那這帳……」她講不下去了。

  「楊娘子在講啥?」鄭直仿佛聽到了匪夷所思之事「俺不過是向楊娘子討債,何以至此?難道楊娘子眼中,『婦德』二字就如此一文不值?」一甩衣袖向外走去。

  楊娘子再也顧不得見面,追了出來,拉住了鄭直的衣擺,甚至顧不得一旁的婆子「求求解元公不棄……讓……讓奴服侍一二!」

  婆子臉色難看,卻不敢開口,也不敢上前。

  鄭直皺皺眉頭「楊娘子,請自重……」話沒講完,就被楊娘子死死抱住了腿。

  「達達生的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奴見了早就心動。」楊娘子為了能夠留住鄭直這救命之人,也豁出去了「求達達可憐可憐奴這個未亡人吧。讓奴舒坦一回,嘗嘗滋味……」

  「你和她,啥關係?」鄭直伸手托起楊娘子的下巴,卻瞅著婆子。

  婆子趕緊低下頭,不吭聲。

  「她……她是奴的姑。」楊娘子終於忍不住淚流滿面,語帶哽咽。

  「那一起來的,就一起進去吧。」鄭直笑著看向錯愕的婆子「否則,難不成,你回去要被休了?」

  楊娘子身子一顫,看向不停後退的楊婆子。

  鄭直抱起楊娘子,看著退到院門的楊婆子「要不娘子索性舍了楊家,住進俺後院,跟俺一起瞅著楊家賣兒賣女,最後掛牌子接客?」笑著轉身進了正房。

  楊婆子欲哭無淚,她當然曉得鄭直這話是講給她聽的。可同樣明白,這不是威脅,而是事實。她只要不從,最後就是這樣的結果。也因如此,一向要強的大嫂才會委身於那個禽獸。

  終於,裡邊傳來了動靜,那聲音她聽了耳紅,聽了膽顫,聽了心驚。可是待她回過神,竟然已經來到了正屋門口。扭頭瞅了眼院門,一咬牙走了進去。

  玉爐冰簟鴛鴦錦,粉融香汗流山枕。簾外轆轤聲,斂眉含笑驚。柳陰輕漠漠,低鬢蟬釵落。須作一生拚,盡君今日歡。

  夕陽西下,鄭直才哼著山西小調回到家。楊娘子二人不過是個添頭,他已經決定將整個井陘窯廠攥在手裡,有沒有楊家都無關要緊。不過既然二人這麼乖巧,那就留著楊家做幌子吧。至於以後,會不會尾大不掉?呵呵,諒她們也沒膽子。

  一進門,就得了婆子通報,鄭富已經等著了。

  「俺這幾日讓偉哥把他所有的腰掛都找了出來,千真萬確,沒有少的。沒準,縣裡真的搞錯了。」鄭富的喜悅溢於言表,畢竟做父母的沒有一個盼著子女作奸犯科。

  「那為啥玉器鋪子的夥計咬定俺九哥?」鄭直揉揉頭,一反常態的追問。

  鄭富語塞。

  「這中間一定有啥關聯。」鄭直無語,鄭富真的不好帶啊「俺九哥的腰掛都是那個鋪子買的?」

  「……」鄭富尷尬道「他那的便宜,品相也好,尤其善於做舊,在府城也算名聲在外。」

  「那不就得了。」鄭直道「拿著俺偉哥在那個鋪子買的所有腰掛,請那位彭主文一起和鋪子的夥計私下對質。俺們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是確有其事,再做打算,可是總得先把事情落實才好再作打算。」

  「俺要不要跟著去?」鄭富顯然已經慌了神,竟然問鄭直如此可笑得話。

  「若是大伯去了,彭主文就不好圓了。」鄭直耐著性子道「私下去,擁有的轉圜餘地。」

  「難道十七不怕姓彭的兩頭吃?」鄭富顯然另有打算。

  「人家歸根到底就是為了好處。」鄭直低聲道「只要大差不差,一些旁枝末節,大伯也不必深究。況且這腰掛落在了他的手上,將來一旦有事,他會比俺們還害怕。」

  這是他從張榮那裡學的,處處留坑。不管你本意好壞,到了必要時,你就得去填。

  鄭富錯愕半晌,突然感覺到了這個侄子的可怕。這看似自證清白的舉動,竟然是要拉人落水的毒計,那麼鄭直又給沒給他挖坑呢?

  送走大伯,鄭直來到二門,發現幾個婆娘又在涼棚下打麻將,有些無語。對著迎過來的書香擺擺手,直接去了正房倒頭就睡。

  待醒過來,天色已暗,卻依舊聽到了稀里嘩啦的動靜。坐起身才發現自個衣服已經換了,不用講不是孫二娘就是顰顰。

  來到明間,才發現這幾個婆娘竟然挪到了屋裡,點著四五根蠟燭,挑燈夜戰。

  「醒了?」依舊是書香最先發現了他,走了過來「先歇會,我去把飯菜端過來。」

  「她們這都成癮了?」鄭直有些不滿。

  「總比跑出去偷人強吧?」書香懟了一句,轉身走了。

  鄭直坐到交椅上,拿出煙鍋點上。按照約定,今日,雍監生會被放出來;賈應熊會被抓進去。而孫知縣若是想示好鄭家,一定會去派彭主文核實腰掛,繼續深究。看來又該出去避避風頭了,好在他近期去保定的事早就廣為人知,前後只要在初十到藁城參加募捐就好。

  正想著,書香端著食盒走了過來,為他布菜盛飯後道「趁熱快吃。」

  鄭直清清嗓子,書香看向他「俺又哪惹你了?」

  「沒事。」書香敷衍一句「爺有這功夫,還是多養精蓄銳吧,那邊三個可是餓了好幾日了。」

  鄭直這才懂,不是孫二娘等人迷麻將,而是故意折騰他。畢竟主次要分清,他得先伺候好了後院的十娘子再講其它的。掂量了一下如今的狀態,吃完飯後,鄭直直接來到院子裡練功了。

  待一個時辰後,回來,發現孫二娘三人還沒罷手,再次掂量了一下自個的分量,直接走了過去。在書香注視下,扛起顰顰,夾住大笑不止的孫二娘,對著李茉莉道「難不成要俺騎著你進去?」

  嚇得李茉莉趕緊起身,在兩個女人的笑聲中,走進了次間臥房。

  第二日一大早,書香就找了進來,對著荒唐的幾人道「都什麼時候了?快點起來吧,三奶奶來討債了。」

  在李茉莉懷裡補覺的鄭直無可奈何鬆開懷裡的顰顰,拱開身上的孫二娘,坐了起來「又不是俺去捉的奸,為啥盯著俺不放?」

  「沒準瞅上你了?」顰顰如今可是什麼話都敢講「奴瞅著三奶奶跟個瓷娃娃一般,生的嬌小玲瓏,不如達達就偷進來,和我們做姐妹好了?」

  鄭直皺皺眉頭「再有下次,俺就把安陽的李小姐偷進來,跟你做姐妹。」

  顰顰惱了,起身撲倒了正要下床的鄭直「行啊,來啊,你若有本事偷,我們就舍了臉皮,一起伺候你。」

  孫二娘也不理會,坐起身對正翻白眼的書香道「就講十七爺夜裡吃酒還醉著,請三奶奶先回去吧。」

  書香應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

  「醉著?」唐氏一聽,哪裡肯信,立刻認為是鄭直避而不見,起身向外走去。

  她是剛剛得到消息,長房的大郎今日一早竟然帶著幾千兩銀子去山西修祖墳去了,這讓她怎麼可能心平氣和。她的一個兒子在外為鄭家賣命,一個兒子被趕出鄭家。眼見著別家大魚大肉,家裡卻吃糠咽菜,所以是來找鄭直評理的。這銀子沈氏自然拿的出,可是老夫人一定不會如此,只能是從鄭直那裡出的。都是做長輩的,都是庶出,憑什麼三房就要被另眼相待?

  書香瞧瞧對方那氣勢洶洶的架勢,就曉得這事沒完。再瞅了瞅敞開的垂花門,故意放慢腳步。

  果然唐氏沒走幾步突然改了方向,直接衝進入了垂花門裡。

  書香卻仿佛沒看到,對院裡正要呼喊阻止的婆子道「爺正睡著,莫要擾了。」

  婆子立刻閉嘴,不敢吭聲了。孫二娘對下人並不苛待,很是籠絡住了院裡不少人。那婆子低聲問「老奴去瞅瞅門房那,免得大驚小怪。」

  書香哭笑不得「就你饞滑。」卻拿出一串錢塞給了婆子。

  婆子興高采烈的走了,十七爺荒唐慣了,況且鄭家又不是啥良善之家。否則三房那位十六爺咋回事?只是這事要是成了,不曉得算不算一報還一報,給被十六爺糟蹋的丫頭報了仇。都快四十的人了,那模樣,小媳婦瞅見了都眼饞,活該你被禍害。

  書香不緊不慢,不慌不忙的回了內院。關上門,繞過木影壁,就看到了書南站在院裡扒著頭去往正屋瞧「瞅什麼呢?」

  書南趕緊搖搖頭,不等開口,之前風風火火進來的唐氏,此刻面紅耳赤,慌慌張張的從正屋走了出來。看到書香、書南,臉色難看,卻還是硬著頭皮往外走去。

  都講鄭十七荒唐,今個兒她算是開了眼,白日宣淫,還是解元呢?我呸。瞅了眼二門的門閂,忍著噁心伸手拉開正要出去,卻停下了腳步。她突然記起,那間屋子裡的陳設,富麗堂皇,任何一件拿出去都值不少銀子。還有梳妝鏡前擺放的那些琳琅滿目的首飾,耀眼奪目。

  想到三房如今的窘迫,心中再次迸發出強烈的不平。她見識並不淺,反而比鑽牛角尖的鄭佰懂。鄭寬之前的產業雖然能稱得上小有家資,卻真不一定夠置辦那些東西,遑論如今正在緊鑼密鼓建造的隆興觀和廉台堡。

  哪怕是鄭寬做了狀元當官了,又怎麼會短時間聚斂如此多的金銀。再看鄭直,雖然未做官,未做狀元,卻一直做買賣。就算是借著鄭寬的名頭,能掙下這麼大家業也不簡單的。

  有了這個發現,她反而不走了,重新插上門閂,走到涼棚坐了下來。

  書香全程目睹,神色古怪,推推不知所措的書南「給三奶奶倒壺茶,再送些水果。」卻也不去通傳。

  直到晌午時分,鄭直才神清氣爽的從屋裡走了出來,沒好氣的質問在院裡繡花的書香「你這丫頭忒沒規矩了,怎麼俺伯母……伯母。」這才看到涼棚里的唐氏,尷尬的行禮。

  「十七。」唐氏在這含羞忍辱一上午,也不是光聽咿咿呀呀的,而是有了對策「你十三姐眼瞅著明年就要成親了,可是我們卻連像樣的妝奩都拿不出。你這做兄弟的不能不管吧?」

  鄭直深呼吸一口氣,無可奈何道「那伯母以為俺出多少合適?」

  「你六姐成親之時,帶了一千兩妝奩過去,如今在顏家也依舊被處處怠慢。我也傻,就沒想著給你六姐買倆丫頭幫襯,如今你六姐有了身子,跟前連個得用之人也沒有。」唐氏雖然沒有明講要多少,可是卻處處沒有離開銀子「顏家還好,只有一個兄弟,一個妹子。胡家卻不一樣,足足四個兄弟,四個姐妹。胡指揮一個色目達官,不善貨殖……」

  鄭直瞧了眼旁邊幸災樂禍的書香,打斷唐氏的話「未知十六哥出多少?」

  唐氏語塞。

  「俺也處處需要用銀子,實在力有未逮。不過俺在藁城縣城那裡有些地,攏共五頃田,城內有家空鋪子。合起來每年出息二十兩是有的。」鄭直不為己甚「俺再給十三姐備上五百兩的妝奩銀子,伯母以為如何?」

  那座莊子,自然就是雍家的那處。原本是打算給十娘子的,可是出了尹香玉的事,他就沒有動。如今正好從那八頃田裡拿出來五頃,打發唐氏。如今藁城一畝地地價一兩二錢,出息四分左右。那座空鋪子地段就在學前街,本來是他準備開設書店騰出來的,也值三百兩銀子,就是租出去,每年也有六兩多的租金。

  打一巴掌給個甜棗,這是他跟著楊儒學的。一定要先降低對方的心理預期,如此再適當松鬆手,最起碼可以安穩一陣。只要鄭十六身敗名裂,很多事就不同了。最起碼他再拒絕,唐氏就不像如今這麼理直氣壯了。

  「那什麼時候給?」原本唐氏聽了鄭直羅里吧嗦的那些,就火了。畢竟你給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女人的東西都不下千兩,總算還好,後邊鄭直到底還是出了血,最起碼比六丫頭那要好「你六姐成親時,十七攏共只出了……」

  「這兩日俺就讓人送過去。」鄭直無語,眼瞅著唐氏又開始舊態復萌,想要找他補六姐的嫁妝,趕緊道「要不,伯母吃過飯再走?」

  唐氏深呼吸一口氣,總算壓住了心中怒火「不了,我這也來一上午了。」起身就走。不想起的太猛,身子一趔趄。

  鄭直趕忙扶住對方的胳膊,突然身後屋裡傳來了顰顰的笑聲。那般放肆,那般張揚,那般撓人心,卻又戛然而止。

  唐氏把眼一瞪,甩開了鄭直的胳膊,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