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為魚肉

  最先趕過來的並不是巡城校尉,而是捕賊校尉,原因很簡單,當時他們就在店裡吃飯。

  東主被人當眾割斷了脖子,可是兇手卻來無影去無蹤,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因此最先指明兇手方位的鄭直就被為首的百戶請到包間單獨問詢。

  「那個人就在俺前邊最多一丈的地方,可是俺就眨了一下眼,他就消失不見了。再瞅見,他就跑到外邊都上了馬車了。」鄭直處一邊講,一邊努力回憶「這來來回回也不過只有幾步路的功夫,就算……那些飛賊也做不到吧。」

  「鄭監生有沒有仇家?」張榮突然問。沒錯,他就是接手案子的捕賊百戶。

  鄭直一愣,狐疑的望著對方「俺不懂張百戶啥意思。你的意思是,那人要殺的是俺?這咋可能?」突然他想到了史臻享那夜對他的刺殺,誰也講不準會遇到瘋子。

  「俺派人連夜查了鄭中書的腳色。」張榮直接道「他做事低調,除了罵走了刑部侍郎,打了大同巡撫的兒子外,從來不和人置氣。畢竟和氣生財嘛。至於那二位,一位熟知律例,一位大好前途,想來也不會做如此慘烈之事。」

  鄭直感覺聽的刺耳,卻沒有否認。

  「聽人講鄭監生要回鄉了?」張榮岔開話題。

  「是。」鄭直有些跟不上對方的思路。

  「如此也好。」張榮停下慎刑筆「真定民風淳樸,是非少。」

  鄭直眯起眼看著張榮,這個混蛋是嫌他事多。他事多嗎?不就是得罪了首輔,得罪了次輔,得罪了禮部左侍郎,得罪了翰林學士,得罪了大同巡撫,得罪了英國公家,得罪了建昌伯家,得罪了東寧伯家嗎?多麼?也不過才幾家而已。

  「鄭監生莫以為朝廷沒有發對楊儒的通緝,就沒人記得年初椿樹街燈市的『鄭頭』。」張榮毫不畏懼,迎著鄭直的目光「俺看在鄉黨份上提醒鄭監生一句,大好前程,且行且珍惜。回鄉之後,好好讀書,下科也中個狀元。讓俺這個鄉黨也露露臉不好嗎?」

  鄭直沒有吭聲,他毫不懷疑張榮的警告。對方只是沒有抓住他的把柄,否則等著吧。為了往上爬的人,根本不會在乎啥鄉黨的。過了不曉得多久,錢寧走了進來,鄭直才發現,張榮已經離開了「三郎久等了。」

  「哪裡的話。」錢寧坐下「俺聽人講這位鄭中書除了幾個家人外,並沒有親人帶在身邊?」

  鄭直看向錢寧。

  「五郎是曉得俺的。」錢寧坐了下來!「就好這一口。可這裡到廣西一來一回要一年多,不如,俺退些銀子給他們,這股自然俺也不全要,俺倆一人一半。如何?」

  「錢兄多賠他家人一些銀子就好。」鄭直疲憊的揉揉額頭道「鄭中書的股你都要了吧。」

  「這哪成。」錢寧確實想占便宜,可是也沒打算如此占,他真的是喜好這一口蘸料,也想趁虛而入,分散投資。誰都不是傻子,都曉得孔方兄弟會不是長久之計。當鋪有了,可他總不能跟這肥羊坊一樣,一坊一間的開吧。一來沒人,二來他覺得不靠譜,這不是和自個搶買賣嗎?哪個傻子會這麼做。

  「就這麼定了。」傻子鄭直直接道「俺不日即將啟程回鄉,這買賣就請三郎多照應了。老規矩,除了帳房,別的俺不管。」

  「唉,也只好如此了。」錢寧趕緊道「五虎放心,俺這人不是黑心的,斷然短不了鄭中書的帳。」

  鄭直鬱悶的回到祿米倉,昨夜又沒有回家,不曉得明夜是不是又要跪搓衣板。剛剛下車,郭貼湊了過來「爺,王監生來了。」

  鄭直一愣,趕忙走進門來到了客廳「失禮失禮,王監生久等了。」

  「哪裡,哪裡。」王增笑著起身「俺心裡歡喜,正好歇歇腳。」

  鄭直有些好奇「不曉得王監生有啥喜事?」

  「小女定於十月初七成親,請鄭監生務必賞光。」講完送上請帖「鄭修撰和鄭都僉那裡俺已經去過了。」

  「這麼快?」鄭直接過來「未知是哪戶高鄰?」

  「定國公嫡孫徐光祚。」王增笑道「倒不是臨時起意,去年丁指揮姑母回鄉祭祖,恰好見到了小女,對她甚為滿意。於是回來講給徐勛衛的娘,不想徐娘子上了心,就請人來提親。原本打算慢慢來,可老國公近日身子骨不大舒服,這才提前了。」

  「俺自然是要討杯酒的。」鄭直拱手道賀。真定衛丁指揮有一位姑母做了定國公徐永寧妾,這事他是曉得的。若不然當初丁指揮也不可能只是丟了掌印就平安無事。只是王增解釋的這麼清楚幹啥?難道是怕別人誤會徐家是用他閨女沖喜?畢竟徐永寧瘋了這麼久了,就算病危,也不意外「如此一來,初九……」他突然記起來,十月初九鄭寬成親,可是那日就是王氏回門,對方可能就不能出席鄭寬婚禮了。今時不同往日,王增可是定國公嫡孫的泰山,倘若到場,也能給鄭寬增加不少氣勢。

  「鄭監生放心。」王增拍著胸脯保證「鄭修撰成親俺是一定要去觀禮的。」

  「如此俺就安心了。」鄭直笑著打開喜帖看了看。徐光祚?這個名字他好像在哪聽過。

  「還有一事。」王增打斷鄭直思緒,苦笑道「這事俺也措手不及,這麼短日子,里里外外都是事,俺只怕忙不過來。鄭監生不妨請人到九衢貨棧直接把那買賣接過去,待忙完這一陣,俺再接手。」

  「這是啥話。」鄭直趕忙拒絕「王監生俺是信得過的。都是鄉黨,王監生還能坑了俺?那銀子就先存在貨棧里,一切待成親之後再核對就是。」若是為了這事,他派人過去接過買賣,一來寒了人心,二來與他隱藏的初衷不符。況且他已經派了一個鄭家老人在九衢貨棧做帳房,帳面上應該錯不了。

  「如此……」王增為難片刻,苦笑道「鄭監生放心,俺一定多派人手,定保不失。」

  「好說好說。」鄭直原本以為王增會提議他增派一些人手幫忙看護,可對方顯然理解錯了或者少想了。此刻他要是再提出來,反而不美。心中雖然有些許不安,卻還是沒有吭聲。畢竟只有幾日,畢竟都是鄉黨,畢竟王增幫了他那麼多次,畢竟史臻享那個強盜已經死了。有啥可擔心的呢?

  送走王增,鄭直疲憊的走進小院,孫二娘迎了過來,扶住他「爺這是咋了?」瞪了眼杵在一旁的李茉莉「過來扶著爺啊。」

  李茉莉如夢初醒,趕緊湊了過來。

  鄭直跟著二人走進臥房,靠在孫二娘身上躺了下來。對方非但沒有抗拒,反而調整了一下臥姿,以便讓鄭直更舒服「茉莉,給爺捶捶腿。」

  李茉莉不敢吭聲,趕忙將鄭直的腿抱到了自個腿上,輕輕敲了起來。

  「講吧。」鄭直一邊把玩一邊問「犯啥錯了?」

  「奴能犯啥錯。」孫二娘湊到鄭直耳旁「奴還有功呢。」

  鄭直不置可否,開始吃飯。

  「爺饒命。」孫二娘沒一會就求饒,只好坦白「那方大家動情了,奴確實有功的。」

  鄭直一頓,睜開眼,想要開口,卻又被母夜叉按住。

  「看爺急的。」孫二娘撇撇嘴「聽奴講完,她跟奴講,跟著徐正旦她們在一起抹不開面子,想要搬出去。奴記得也在十王府那邊有院子的。」

  鄭直一直沒吭聲。直到母夜叉認為他吃飽後,才開口「你把這事想辦法讓那個惹事精曉得。」所謂的惹事精自然是徐正旦,有事沒事給鄭直找麻煩,你都要嫁人了,整日一大早『咿咿呀呀』喊啥?弄得左鄰右舍對他指指點點。

  「為啥?」孫二娘不明所以「讓她曉得了,爺不就偷不成了?」

  「偷偷偷。」鄭直惱火的坐了起來「老子瞧上的,直接騎就是了,何用偷?」

  「對對對。」孫二娘眼睛都直了,顧不得狼狽「奴就喜歡爺這脾氣。可為啥讓徐正旦曉得啊?」

  鄭直被孫二娘的蠢像弄得沒脾氣,索性轉了一下身子,躺進了懵懂無知的李茉莉懷裡,一邊找食吃,一邊道「家裡的床夠大。」

  孫二娘趕忙抱起鄭直的腿放到身上,輕捶起來「奴懂了,爺對徐正旦動心了。」

  鄭直差點嗆到「那個嘴快的還是給孫漢伺候吧。」

  方大家此刻提出來搬出去,還用了這麼牽強的理由,一定有人給了她一個強烈的信號。誰?很有可能是那個消失了半年的掃把星晉鉞。為了這麼個厭惡,他仲兄差點沒命,這筆帳也該算算了。

  李茉莉吃不住疼,抱緊了鄭直的腦袋。

  下午李主簿找了過來,講夏儒想要邀請鄭直吃飯。鄭直撇撇嘴應了下來,上次這個老小子可沒有如此熱情,想來是掃聽過自個的底細了。

  出乎他的預料,夏儒宴請的地方並沒有選在對方的飯店,反而是家裡。美其名曰,親近。可鄭直感覺對方是怕他沾光,畢竟酒樓的菜品和酒水再差都不能低於一定水準,否則就丟人了。而家宴則不同,菜品不好,是自家水平不夠,酒水不好,他常喝,好這口,總之很省錢。

  可現實卻並非如此,夏儒竟然準備了一桌看起來就有食慾的飯菜,酒也是桑乾酒。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鄭監生年輕有為,前途無量。」酒過三巡,虛情假意到無話可講的夏儒伸手拿過酒壺,笑著為鄭直斟滿酒「想必定是家庭美滿,羨煞旁人啊。」

  「俺年紀尚幼,雖然有婚約,卻還未成親。」鄭直不動聲色的堵住了對方的話。他懂了,對方想招他做女婿。開玩笑,若不是你家女兒以後是皇后,孫二娘麾下早就多了一堆燕瘦環肥,誰會和你廢話。

  「哦?」夏儒顯然不是那麼容易退卻之人「未知哪家淑女有幸,得聘鄭監生啊?」

  「……」鄭直沒想到對方竟然這麼問,一時語塞。

  「添菜了。」一聲蘇柔之音,一位婦人挺著肚子走了進來。

  鄭直起身行禮。剛剛進來時夏儒介紹過,這是他的娘子葉氏,果然標緻,只是懷著孕來上菜,你家就這麼窮了「原來是夏娘子的手藝,難怪品味俱佳。」

  葉氏聽鄭直小小年紀卻咬文嚼字,一副學究模樣,哭笑不得,放下菜「如此鄭監生可要多用一些,我家長女也是幫了忙的。」

  鄭直裝作沒聽懂,應了一聲,落座。

  葉氏瞅了眼夏儒,對方仿佛沒有注意到,同樣落座。她只能怏怏不快的走了出去。這和夏儒講給她的不一樣啊。

  「不是啥不能講。」待葉氏出去後,鄭直舊話重提「家母在俺幼時就給俺定了親,只是俺如今還未到歲數。」他被張榮嗆白那一頓,終於長了記性,也對,自家的事,給外人解釋那麼多做啥。至於為何不一口回絕,講清楚。鄭直突然發現,這樣含混的吊著對方,人家才會給他交通夏大姐的機會。

  夏儒可不相信鄭直的託詞,明明對方剛剛一副有苦難言的表情。當然雙方交情太淺確實還沒到那種啥都可以講的地步,可大姐不也才十二嗎?鄭直到了年齡,大姐不也到了。不急,還有好幾年呢。

  「我怎麼沒聽你講過那個姓王的要和定國公家嫡孫結親?」焦蘭看向焦洵。

  「俺們也是才曉得沒幾日。」焦洵辯解一句「定國公?京師里誰認他們家這一號啊?啥丟人現眼的事都出過。」

  焦洵之所以輕視定國公府也是有原因的。相比在南京安安生生的做泥胎木塑的魏國公一家,定國公家可謂丟盡了皇明勛貴的臉面。

  當初定國公徐永寧沒有瘋之前,就在京師橫行無忌,先是在英宗時,不顧禮法要把生祖母和祖父合葬,遷出嫡祖母,被朝廷直接下獄,到了憲宗時才被放。接著因為用鞭子抽憲宗近身中官,雖然在文人之中搏了一些虛名,卻真正的惡了先帝。又被懲戒一番,之前為他吶喊助威的那些文人卻啥都幫不上。直到瘋了,徐永寧才算老實下來。可是他的子孫又開始折騰,兒子徐世英盜用他的印信狀告叔父徐永宏,被人勘破受到處罰。女兒隆平候夫人徐氏和小叔子私通,然後企圖謀殺隆平候張祐,事情敗露後,直接自戕。

  「那你們還猶豫什麼?」焦蘭白了一眼焦洵。

  「定國公家旁人都不算啥,關鍵這個徐光祚他生對時候了,在宮裡當值,和太子關係好的很。」焦洵尷尬的解釋「這事透著古怪,俺們懷疑,姓徐的也盯上了王增。若不然,他徐家再破敗,也不至於娶一個商人女啊。」

  「不用懷疑。」焦蘭想了想「就是這麼回事。你也別待機而動了,現在就去找鄭直。」

  焦洵一愣「不至於吧?有那麼著急?他們明日才成親的。」

  「沒準已經晚了,若再不抓緊,人家連口湯都不會給你剩的。」焦蘭瞧瞧她的指甲「鄭直也有讓人算計的一天。呵呵。」

  「妹妹,你給俺講明白啊。」焦洵湊過來「否則俺稀里糊塗的到那,又被那小子當傻子耍啊。」

  「你不用明白。」焦蘭也解釋不清楚「就跟鄭直講,他的老夥計賣了他了。到時候,他會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