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灣仔有一條杜老誌道。
在杜老誌道,有一家杜老志舞廳。
開了幾十年,聲名赫赫,是香港最大的銷金窟之一,白天不開門,晚上營業,艷光四射的門面映照著各式豪車,連門口那對石獅子都不是乾淨的。
「滴滴!」
一輛平治開了過來,泊車小弟殷勤的迎上去,黃露大方的甩出一張紙幣。
另一個小弟也期待看,結果一輛萬事得開過來了,他一咧嘴,來這的不是美國車就是德國車,要麼是英國車,你開一日本車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但既然是客人,就得招待。
小弟想幫忙開車門,一隻大手伸出來,啪的扣住他腕子,像老虎鉗子一樣生疼,裡面有人問:「你做什麼?」
「泊車啊!還能做什麼?」
「不必!」
「喂,你懂不懂規矩?」
小弟了一聲,順著這隻手往裡看,是一條跟自己腿差不多粗的骼膊,
一個矮壯矮壯像熊似的男人盯著自己,他沒來由心下發毛,下一句卡在喉嚨里不敢聲。
「這是我朋友,沒事沒事!」
黃露笑呵呵的過來,也甩出一張小費,小弟哼了聲:「我給露伯面子啊,開萬事得有什麼好神氣?」
「您認識他?」
小莫先下來,給陳奇開車門,陳奇這才下了車詢問。
「我常來這裡,自然認識,他們是泊車小弟,靠這個吃飯的,你不讓他們泊就賺不到錢嘍。」
「哦,我的車不能被人動。」
「入鄉隨俗嘛!」
「入鄉隨俗」
陳奇笑了笑,道:「您怕黑社會?」
黃一噎,以他的才智卻應對不了,真話最傷人。
說晚上一起喝酒,他故意選了杜老志舞廳,想看看對方的反應,結果開局就落了威風。他狂放不羈,但又不是傻子,香港誰願意招惹社團?
倆人往裡走,小楊留在車內,小莫跟著。
門口站著青春靚麗的迎賓小姐,還有個白人,一看就是俄羅斯那邊的,
操著一口還算流利的粵語:「歡迎光臨!」
進了大門,則是一個迎賓台。
再往裡走,有服務生專門伺候,見了黃露跟見了親爹似的:「露伯,好久沒來光顧了,這位先生是你朋友啊?哇,又威風又有氣質,一定是位大老闆!」
「哈哈,他可不是老闆,你們好生招待就是了!」
進了舞廳,黃露一下子如魚得水,不時與路過的小姐和媽媽桑打招呼。
他本來就是個老色批,對風月場所如數家珍,還出過一部紀錄片,介紹了香港的妓史。
「杜老志當年開業,當時沒有酒牌的,只有茶和瓜子,小姐在場內賣香口膠和魷魚絲。70年代就火了,點一首歌要8美金,一頓酒能花掉普通人幾個月工資。」
他邊走邊給陳奇講解:「現在生意更好,有200個公關小姐,就是舞女嘍!對面有家花檔看見了吧,杜老志每天從那裡訂花都要2萬塊。」
「那是香港最大的舞廳了?」陳奇問。
「最大的之一,你看這地方,5000多尺啊!」服務生滿臉自豪。
「400多平米,還沒有我在京城的院子大。」
服務生也一噎,問:「露伯,這位是大陸的客人?」
說話間到了座位,軟皮沙發圍著一張桌子,黃露大大咧咧坐下,笑道:「是啊,叫你們最靚的小姐過來,給我們大陸同胞看看!」
很快,六個公關小姐來了,花枝招展的站成一排,任君挑選。
「今天我買單,不必客氣!」
黃露有意看他如何做,這種文化人大多有個毛病:喜歡用自己的才智和學問戲謔、調侃對方,從而獲得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
陳奇雖然喜歡黃露,卻不慣著,搖搖頭:「您隨意,我不必了。」
「怎麼,怕違反黨規啊?」
黃露好像找到了突破口,笑道:「你在香港怕什麼,大陸又不知道,玩一玩逢場作戲嘛!還是說你都不喜歡,0K,換一批!」
「需叔!」
陳奇一伸手,搭住他胳膊,笑道:「您怕黑社會,我怕黨紀國法,總歸還是我好一點,哪裡來的優越感呢?我叫您一聲露叔是尊敬您,這種做派沒意思的,聊聊天吧?」
每個人都是綜合體。
黃露有家國情懷,也不妨礙他的種種缺點。
正如他自己在文章里寫到:「雖然明知自己中國人身份,但對外地同胞,總有些未必言宣,卻其實存在的歧視。這歧視不一定很深,但有歧視倒無可否認。」
香港人不歧視大陸人,是不可能的,2024年還特娘歧視呢!
黃露沒接觸過陳奇,第一次見面,總會帶點慣有的習氣,聞言一愣,有些的讓小姐們下去,卻也爽快:「是我下乘了,自罰三杯!」
喝的是洋酒。
洋酒的三杯,跟啤酒、白酒不一樣,每杯就倒那麼一小點。
他三杯酒下肚,精氣神明顯高漲,一顆碩大的鼻子仿佛在抖動,牙齒也很大,咧開嘴像要吃人,道:「你說給我帶了好酒,好酒在哪裡?」
「小莫!」
陳奇喚了聲,小莫把手裡的箱子遞過來。
「這大半年,我把各地的名酒都給您送遍了,北至黑龍江的北大倉、內蒙的馬奶酒,東至江浙的女兒紅、雙溝洋河,山西的汾酒,陝西的西鳳,西南的茅台五糧液,廣東的石灣玉冰燒-·--實在沒有什麼可送的了,這是我私家珍藏—.」
黃露也很好奇,伸著脖子瞧。
只見陳奇砰砰拎了兩瓶不起眼的綠玻璃瓶出來,商標都很舊了,說是打醬油的瓶子都有人信。
「絲!」
黃露卻倒吸了一口張國榮,眼晴發亮。
那倆破瓶子,一瓶是虎骨酒,一瓶是虎鞭酒。
「哈哈哈!我早該請你飲酒的,你懂男人心,不過兩瓶太少了,兩箱才夠勁!」
「兩箱?」
陳奇一副你在想屁吃的表情,道:「大陸現在也越來越少了,我是幾年前存了一點,兩瓶已經是忍痛割愛。等以後禁止了,這兩瓶酒堪稱絕版,收藏都有價值啊!」
他確實肉痛,一下子少了20分之一黃露卻挺樂呵,當即收下,這東西在香港也少,還難買正宗的。
到此為止,二人才算鋪墊完畢,互相覺得可以溝通。
黃露什麼酒都喝,在這裡自然喝人頭馬,陳奇上輩子也喝,絲毫不憂,
問:「露叔,我們的春節晚會您覺得怎麼樣?」
「很棒啊,出乎意料的好,你今年還搞麼?」
「搞啊!觀眾反響太過熱烈,不搞會死人的,您在香港根本想像不到那首《我的中國心》有多火,回一趟大陸就知道了。其實大陸現在———」
「矣,不要講這些,我請你飲酒,就是覺得你不會給我上課。」
黃露一擺手。
「好,那我不講。」
陳奇笑笑,又道:「聽說您是廣州西關人,幾時來的香港?」
「8歲嘍!」
「您家住在十六甫東四巷,隔壁是傅老榕。」
「不錯!我父親當年白手起家,從輪渡上的小工做起一直干到工頭,在廣州置辦了房產。我父親與傅老榕的關係很好,後來他去澳門,還混成了賭王。」
傅老榕30年代去澳門,經營博彩業二十多年,是何鴻的師傅。
黃露似笑非笑,道:「你功課做的很足,調查我很全面,還有什麼想講的?」
「我只是想告訴您一聲,您家的房子很好,由於找不到房主,現由房管局代管,租給了一家國營企業做幼兒園使用,有幾十個小孩子,每天都很快樂的在那裡上學玩耍。
如果您想看看,我下次給您帶幾張照片。
還有租用的租金,如果您願意,可以補簽一個協議,租金按季度補還給您。或者您不願意租了,也可以,我們溝通當地,把房子騰出來。」
黃露本想聽聽他要講什麼,一下子就不作聲了,看了看他,喝了口酒,
自己父親已去世了,母親還活著呢,廣州還有個二姐做人民教師,還是個黨員,各種關係割捨不斷的。
他又喝了口酒:「我與我家人商議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