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顧穗兒覺得蕭珩望著自己的神色不對,忙低頭看時,只見奶漬沾濕了前襟,桃尖尖上嬌艷欲滴,襯著那雪白,便如雪地里綻放的鬥雪紅一般。
別說蕭珩,連顧穗兒自己看著都覺得心裡頭髮顫,當下連忙收攏了衣襟,又蓋上了錦被。
這屋子裡頭暖和,早就燒上了地火爐,一點不熱,她有時候都熱得冒汗,是以也沒注意到衣襟沒遮蓋好。
蕭珩看她那受驚後羞澀的小模樣,也沒說什麼,只是定定地看著。
過了片刻,他坐在榻邊,仿佛不經意地道:「你如今才生完,不必非要自己抱著小蝌蚪,讓奶娘去照料。」
顧穗兒半鑽到錦被裡,輕輕嗯了聲。
她額頭微微透著濕意,黏在雪白的額頭上,乖巧的像個小兔子。
他抬起手,替她將額發撥開:「大夫說了,月子裡雖然不能著冷,但是也不能太悶,要注意透氣。」
顧穗兒下巴都是窩在錦被裡的,聽到這個,又嗯了聲。
一時兩無言,他沒話說了,不過也不走的,就是坐在這裡看著。
她被他看著,哪睡得著,就睜著眼睛也看他。
兩個人看了老半晌,最後還是顧穗兒突然想笑了。
她剛才被他看得是不好意思了,可是又何必呢,他又不是沒碰過。
只是經歷過分娩之後,多了個小蝌蚪,又餵了一番小蝌蚪,好像突然被他這一看,竟羞澀起來了。
她這一笑,淺淺淡淡的,恬淡柔和,像野外被風輕輕吹著的小雛菊。
他平日總是幽深的眼眸便燃起了光亮,亮得像著了火。
他是不愛言語的人,也不愛笑,如今依然是這樣的人。只是面對著這個經歷了諸般折磨才生下自己骨肉的女子,心中總是有許多纏綿之情,譬如想給她許多更好的,譬如想讓她高興,只是礙於本性,不知自己該做些什麼而已。
吃的穿的,侯府里都有準備,那些上等的滋補品,宮裡也有賜過來,丫鬟僕婦,已經從各房抽調了,人手都是足足的。
他一個男兒家,竟沒什麼好做的。
恰這時候,外面丫鬟進來了,送的是今日的雞湯。
侯府里給月子人吃的雞湯都是多年的老母雞,熬燉幾個時辰慢慢地把那多年養成的特有香味燉出來,湯汁濃郁鮮美。
丫鬟把雞湯遞給了安嬤嬤,安嬤嬤從旁就要伺候顧穗兒吃。
蕭珩見了,伸手。
安嬤嬤一愣,有點不明白這尊貴的侯爺是個什麼意思。
蕭珩依然伸手,那意思是要雞湯。
安嬤嬤看看顧穗兒,只見顧穗兒笑得柔艷粉紅,是那種女人特有的疲憊中的柔軟嫵媚。
一時怔了下,便將雞湯遞給蕭珩了。
蕭珩接過來,一勺一勺地要餵給顧穗兒。
顧穗兒張嘴,乖乖地吃。
安嬤嬤從旁看著。
其實對於侯府里的少爺和少奶奶們來說,讓男人來伺候一個月子裡的女人喝雞湯,這顯然是不行的。
女人生孩子,那是帶血的,男人最好是避著,不然就是有血光之災的,這都是有講究的啊。
若是換一個婦人家,懂事點的,譬如兩位少奶奶,早早地打發少爺出去了。
因為人家賢惠也懂事,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不能越過界。
然而顧穗兒不同,她傻啊,她肯定不知道這個,也沒想到這個,所以三少爺要喂,她就柔順地聽話要喝了。
安嬤嬤一言難盡地望著這兩個人,最後退出去,給他們關好了門。
心想,這一個冷,一個傻,湊在一起,可不就是天生一對麼。
安嬤嬤走出屋子後,便說要過去看看廚房裡準備的晚膳怎麼樣了。現在小夫人月子裡,吃食都是要特意準備的,吃什麼都得燉得軟軟爛爛,這樣才好克化,不至於落下什麼毛病。
誰知道走進了灶房那邊,就聽得幾個丫鬟躲在那裡叨叨呢。
「本來在老夫人那邊做得好好的,非要抽調過來這邊!若真是實打實的伺候三爺,我是沒什麼話說的,可是卻要我們伺候這小少爺!」
在老夫人那裡幫襯著,便是大夫人面前也看重幾分,可是來到了這裡,一下子成了三房庶出孫少爺身邊服侍的,見了誰都矮一輩兒。
「若說我們委屈,也就認了,左右是丫鬟,伺候人的,到哪裡都一樣。我看那孫奶娘,那才叫屈呢,本以為奶的是正兒八經的二房嫡出,誰知道卻來這裡餵一個妾生的庶子!」
「她啊,叫屈去吧!」
這兩個一句接一句的,只聽得安嬤嬤火冒萬丈,恨不得過去拿竹籤子戳爛這兩個人的嘴巴。
沒眼睛看哪,不看看自家三爺是多麼寵著自家小夫人,不看看老夫人是怎麼把小少爺當成心肝寶貝,就知道講究什麼嫡庶?
我呸,今日我小少爺是個庶出,明日說不得小夫人扶正,看你們還敢拿這個說嘴!
安嬤嬤眯了眯眼,就打算衝過去把這兩個碎嘴的丫頭狠狠地教訓一番。
誰知道就在這時,卻聽得另一個丫鬟道:「你們哪,也忒短見了,眼裡只知道認嫡庶,卻分不清哪個紅哪個白!」
這聲音清清淡淡的,倒是好聽得很。
安嬤嬤湊過去瞧,只見說這話的是一個叫桂枝的丫頭,模樣長得實在普通,當時送過來的時候,她都沒太記住,不曾想倒是會說話。
其他幾個聽得,便有人道:「什麼叫紅,什麼叫白,就你知道得清?」
那桂枝笑了笑,卻是說:「咱們府里有四位少爺,哪個以後仕途走得最順?」
幾個丫鬟一愣,眼中茫然,她們哪裡知道這個!
桂枝卻是挑眉,淡淡地道:「當然是咱家三少爺了。」
其他幾個齊聲問:「為什麼?」
桂枝道:「因為三少爺最受皇上寵愛了,又是龍騎衛的總統領。」
幾個丫鬟面面相覷,原來這樣啊……
桂枝又說:「你們只知道看嫡庶,卻根本沒看皇上那邊最看重哪個,甚至連老夫人更寵愛哪個,都不知道!」
這下子大家都有些呆了,紛紛一臉崇拜地求教桂枝。
桂枝開始給大家分析了:「三房這裡其實根本不缺丫鬟,老夫人卻巴巴地把我們送過來,你們知道為什麼嗎,因為老夫人是想讓大家知道,她多麼看重三房。這位小少爺缺了奶娘,那再物色一個就是了,二少奶奶為什麼要把自己找好的奶娘給小少爺用?因為她是想巴結三少爺。」
「就算你們不看這個,也看看皇上賞賜下來的東西,雖說以前大少奶奶二少奶奶生哥兒姐兒的時候皇上也會賞,可是賞下來的東西卻不一樣的。」
眾位丫鬟一想,也對啊,三房這次皇上賞賜下來的林林總總,頗有些好玩意兒,其中還特意賞了小少爺一個=赤金勾彩吉祥如意長命鎖,聽說那是個金貴玩意兒,不是尋常能比的。
「這麼一說……咱們來三房這裡,倒是比在老太太跟前更有指望了?」
桂枝淡淡地道:「你們說呢?」
安嬤嬤冷眼旁觀著這群丫鬟說話,卻見經過桂枝這一番話,一群丫鬟頓時精氣神不一樣了,原來懶散的,如今竟有了勤快的意思。
心裡想著,趕明兒得提拔下這桂枝,是個懂事的,留在小夫人身邊,能用得上。
當下也沒作聲,又悄悄地過去孫奶娘房裡,想著看看她那邊照料小少爺可用心。
過去後一看,孫奶娘正愁呢。
「安嬤嬤,你來得正好,也不知道怎麼了,剛才孫少爺醒了,只一徑地哭,卻是不吃奶了,我怎麼喂,她也不吃。」
安嬤嬤剛才聽了那群丫鬟私底下的叨叨,正對孫奶娘不滿,想著定是她言語間露出什麼話來,這才惹得幾個丫鬟猜測,便故意道:「小少爺別看才出生,但我瞧著是個乖巧的孩子,許是哪裡不好虧大了小少爺?」
這話一出,奶娘並旁邊幾個嬤嬤丫鬟的全都有些怕了。
「怎麼會,剛剛從小夫人那裡抱過來,一直哄著睡覺,睡得好好的,誰曾想一醒來就這麼哭。」
孫奶娘便是之前有些不滿,但現在也是實心實意地哄著這小少爺。
無奈明明之前分外乖巧的小少爺,現在扯著喉嚨叫得震天響。
誰能想到這么小的人兒,竟然哭出這麼大的動靜。
一眾人等都看著心疼了,孫奶娘急得滿頭大汗,安嬤嬤也心疼得恨不得自己搶過來哄。
而就在隔壁,蕭珩和顧穗兒這兩個人,就是這一個冷一個傻的天生一對,已經不是像原本那般一個躺一個坐了。
蕭珩伸到錦被裡,輕輕地摩著那一片雪白色,並撫過那櫻紅濕潤的小果。
閉著眼睛,他指尖能感到溢出的潤白色。
顧穗兒躺在那裡,動也不動的,咬著唇拼命地忍下,睜大眼睛望著蕭珩。
她的眼眸中,氤氳著濕潤的忐忑和期待,當然還有膽怯。
蕭珩面上微微泛紅,垂下眸子,卻沒撤回。
「我只是碰一碰。」他啞聲這麼道。
「嗯……」她的聲音因為他的動作而高低起伏,連綿細膩。
蕭珩想著剛才她餵小娃兒的情景,便覺心頭滌盪,說不上的滋味。
「你想餵他?」
「是。」面色潮紅的女人眯著眼睛,紅潤嬌艷的口微微張開:「他是我們的孩子啊……」
從顧穗兒鄉村間最樸素的想法裡,自己的孩子,當然是自己餵的。
蕭珩總是幽深冷靜的眼眸竟有片刻的迷茫,他怔怔地望著榻上的女人。
其實她說的是對的,他也覺得她說得對。
世間人倫,最最親密莫過於父母之親,而他和她是小蝌蚪的父親和母親。
蕭珩穩定的手指竟然有一絲顫,他輕輕地滑過她的臉頰,眼中的迷茫慢慢化為憐惜。
「嗯,他是我們的孩子。」
他們的孩子,出生的時候產房中便有紅光。
他和老夫人提過這事兒,封口,這件事永遠不能再提。
蕭珩其實並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他並沒有想過那麼多。
但是現在他比以往所有時候更意識到,做人家爹的,如果臂膀不夠強壯,那就沒有辦法護著自己的孩子。
「你什麼都不用多想,好好養身子。」他的手指停頓在她的唇邊,曾經清冷的音質滲出溫柔:「餵奶,不累的時候可以餵……」
正說著間,他就聽到了隔壁小娃娃賣力的啼哭聲,聲嘶力竭的,那架勢,仿佛要把屋頂哭出個窟窿。
顧穗兒一驚;「小蝌蚪哭了!」
蕭珩抬手,忙按住了她:「別動,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