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宮的小廚房裡依舊熱火朝天,蕭珏一頭闖進去,還嚇壞了不少宮人,烏泱泱跪了一地:「參見陛下!」
安福跟在後邊,急得焦頭爛額:「陛下,君子遠庖房,您進廚房作甚?」
蕭珏沒理他,在灶台邊忙活的葉卿聽見外邊的聲響,回頭就瞧見蕭珏大步走來,她忙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趕在蕭珏走近灶台前把他推出去:「晚膳時辰還早著呢,陛下先回去等著。」
蕭珏一眼瞧見了案板那邊擺著發酵好的麵團,他臉色一變,拉了葉卿的手就要往外走:「這些事交給下人們做便是了,你是皇后,哪能成天操心這些。」
葉卿覷了一眼那盆自己好不容易做好的肉餡,繼續把蕭珏往外推:「昨天那個月餅不圓,今兒個中秋,我給你捏個圓的月餅。」
私底下的時候,她跟蕭珏也沒那麼在乎稱呼,時常是上一句還自稱臣妾,下一句就稱「我」了。
昨天她壞心眼逗了蕭珏一出,今天在太后宮裡吃了個午宴,發現宮裡廚子做的月餅種類繁多,但沒有肉餡的,這才想回來做點鮮肉月餅。
好歹是中秋夜,不吃個月餅怎麼成。
蕭珏不知葉卿的主意,想到待會兒又得吃個盤子大小的五仁月餅就胃疼。
他不好明著跟葉卿說讓她別做五仁月餅,就只想著把人從廚房哄出去,他道:「一會兒你換上祭月禮服,祭完月後,朕帶你出宮看花燈,今年大昭寺還要燃寶塔燈賀節。」
祭月和燃寶塔燈都是大翰中秋的習俗。
祭月是祭拜月神,祈求上蒼庇佑賜福。
寶塔燈是用瓦礫堆砌成七級浮屠塔,塔中供著地藏王,塔四周燃燈,稱為「塔燈」。京城內除了被稱為國寺的大昭寺,還有其他一些有名的寺廟,年年都是這些寺廟輪著燃寶塔燈。
今年輪到大昭寺了,以大昭寺在百姓中的聲望,想來會比往年熱鬧得多。
葉卿很是猶豫了一番,祭月她參加過,可燃塔燈那是得出宮才能看到的盛景,所以從未見過,不免有幾分新奇。
「那你等我一會兒,我先捏兩個月餅出來。」葉卿不死心跑回去搓月餅。
廚房裡的下人早被安福打發走了,他也不好杵在這兒礙事,十分知趣的退到門外邊候著。
蕭珏瞧著她用的是肉餡,一直隱隱作痛的胃似乎才舒坦了下來。
葉卿捏好一個回頭看了看,瞧著灶里的火似乎快熄了,順口說了一句:「幫忙加點柴火。」
說完她才意識到小廚房裡除了她自己,就只剩蕭珏,讓矜貴的帝王給她當火夫,這是做大夢呢,葉卿自己都笑了:「你往這兒一杵,燒火的小太監都跑出去躲懶了。」
她沒想真要蕭珏去幫忙燒火,畢竟這是一個王權至上的時代,別說是帝王親自燒火,便是平民百姓之家,基本上也是婦人包攬了廚房,家中的男丁壓根不管灶上的事,認為那有**份的事。
她尋了塊乾淨帕子擦擦手,正打算自己去加柴火,卻見穿著一身杏黃錦衣的帝王坐到了灶台後邊的小凳子上,正往灶里添著柴。
有了新柴,火光又亮起來,他衣襟上金紅色的祥雲紋反射出光澤。
他那雙手,修長而骨節分明,不管是執筆還是持劍,抑或是挽弓搭箭,都極好看。
連根柴禾握在他手上似乎都變得賞心悅目起來。
蕭珏抬眸見葉卿怔在原地,挑了一下眉:「愣著作甚,不是說要做月餅麼?」
不知怎的,葉卿突然就把這一刻的他,和那日拜訪郭老將軍,在他家門外瞧見郭老將軍燒火煎藥的那一幕聯想了起來。
一個是九五之尊的帝王,一個是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大將軍,他們也會有放下一身桀驁,跟個世間尋常男子無異的時候。
葉卿形容不出自己心中這一刻的感覺,她望著火光映照下尊貴無雙的帝王,像是困惑,又像是驚訝:「陛下還會生火?」
蕭珏用鐵鉗子把一根燃斷的柴火往灶裡邊送了送,蹙眉瞧了葉卿一眼:「皇后是覺得朕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麼?」
煙火滿人間,葉卿突然就覺得這一刻她們跟一對尋常夫婦無甚區別。
她抿嘴無聲笑了笑,打趣道:「不敢不敢,臣妾是怕累著金尊玉貴的陛下。」
蕭珏聽出她話里的擠兌意味,也沒惱,反而順著她的話道:「金尊玉貴又如何,皇后都能親下廚,朕為你當一回火夫又怎麼了?」
「那就勞陛下看著些火候了。」葉卿因為他這句話,嘴角的弧度愈深了些,轉身繼續做月餅。
放進去的乾柴炸開,迸出一串火星子,蕭珏瞳孔里映著火光,他緩緩道:「金尊玉貴不過是個殼子,殼子在的時候風光,殼子若是丟了,底下沒有些實心的東西,還比不得那些泥捏的殼兒。」
瞧著灶上的柴火能燃些時候,他便拍了拍手從矮凳上起身。
走過來瞧見葉卿在砧板上用刀切了不少小面塊,而葉卿正在給手上的麵團包餡,他瞧著葉卿只用用筷子挑了一小團肉,便道:「肉餡兒可以多包些。」他一點也不喜歡吃麵團。
葉卿忙著把餡封嚴實,頭也沒抬:「餡包太多會裂開。」
做小月餅可比做昨天那樣的大月餅難多了,葉卿還是個生手,捏起來頗有幾分費勁。
蕭珏單手托著下巴:「把麵團攤薄點就成了。」
葉卿把剛包好的月餅放到一旁的籃子裡,又拿了一塊麵團開始在手裡團吧。聽見蕭珏那話就沒好氣:「你這是吃月餅還是吃餃子呢?」
蕭珏看了一會兒,約莫知曉工序了,便打水淨手,拿起一個麵團學著葉卿的樣子捏起來:「你捏的這般慢,得做到猴年馬月。」
葉卿瞥他一眼:「一會兒我再做個五仁餡兒月餅。」
帝王識相的閉嘴了。
灶台旁的砂鍋里水開了,「咕咚咕咚」響著,熱氣頂著砂鍋蓋子,白蒙蒙的蒸汽升騰上來,火光映著二人的身影,一片人間煙火氣,倒是難得的溫馨。
葉卿偷偷瞥了蕭珏一眼,嘴角不自覺勾了起來。
只是這份溫情沒能維持多久。
蕭珏搗鼓了一會兒,他拿著自己捏的月餅給葉卿看:「瞧瞧,像不像你。」
帝王掌心,躺著一個團嘟嘟的豬頭月餅,還別出心裁的用黑豆做了眼珠子,瞧著還怪可愛的。
葉卿盯了那個豬頭月餅半響,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蕭珏!」
帝王一本正經:「昨日你給我做了個生肖月餅,今日我給也你做一個。」
葉卿:……
好氣哦,她恰好就屬豬。
在帝王的注視下,她默默打開櫥櫃,端出了昨天沒用完的五仁餡料。
蕭珏:……玩大發了。
月上柳梢頭的時候,昭陽宮裡里外外都掛起了象徵中秋喜慶的燈籠。
夜裡微涼,晚宴就擺在了院中,不過在擺宴前,得先擺香案祭月。
葉卿回房換上了前幾日尚衣局送來的祭月服,這祭月禮服沒有朝會禮服那般繁重,但也比她平日裡穿的衣服繁瑣了不少。
這身銀羅蹙金刺五鳳吉服,用的是上好的蠶絲料子,以月白牙的緞子打底色,用銀紅色的線在衣擺上繡了鳳尾流雲,華美而莊重。就是腰線那裡設計得有些高,系上腰封之後,直把她胸前給擠出一道溝來。
為了襯這身衣裳,宮女特意給她梳了飛天髻,髮髻上插著一根彎月流蘇步搖簪發,再綴了其他髮飾以做陪襯。
房嬤嬤是宮裡的老人了,瞧著葉卿這身打扮,依舊是讚不絕口:「當年我伺候太后娘娘,本以為見到的已是人間殊色,如今見了皇后娘娘穿這一身,才知何謂江山代代有美人。」
許是五官張開了些,葉卿從銅鏡里瞧著,覺得自己臉似乎沒以前那般胖了。她倒是開心了許久,這一臉的嬰兒肥,可算是瘦下來了。
瞧著時辰不早,她便帶著近身伺候的幾個宮女去小花園中跟蕭珏一起祭月。
院中香案已經擺好,蕭珏正伏在案前寫什麼東西,安福在旁邊伺候筆墨。
蕭珏穿著一身跟葉卿同色的月白牙祭月服,廣袖上銀光點點,許是祭月服上的暗繡反光。他就這麼立在這燈火通明的殿宇中,身前是富貴人間,身後是澹澹月色。
長風拂過樹梢,煙雲跟月下的樹影一般婆娑。
揮筆拂袖間,月光落在他身上,像是覆了一層薄雪。
他不笑的時候,面色總是冷冷的,生人勿進。
葉卿停下腳步,靜靜看了他一會兒。
下人通報一聲皇后過來了,蕭珏才抬頭望了她一眼,隨即又低下頭去寫字。
不過瞬息,他又抬起頭來,落在葉卿身上的目光,驚艷中又帶著些許驚愕。
葉卿不自在把祭月服往上扯了扯。
蕭珏很快就收起情緒,招手示意她過去,「朕方才得閒在燈罩上繪了幾筆,再題兩句詩便可掛燃燈了。皇后題前兩句,朕題後兩句如何?」
說完他目光又往葉卿身上瞄了一眼,眉頭將蹙未蹙:「朕還是頭一回見到把祭月服穿成你這般的。」
他這反應,葉卿還以為是自己這身祭月服有什麼不妥,她自己低頭瞅了瞅:「不好看麼?」
尚衣局的人量過她肩上和腰上的尺寸,她平日裡的衣服都是把肩寬做大一點穿,但這祭月服上身收得格外緊,若是再把肩寬加大了做,衣服上身就不好看。
這按照她真實尺寸做出來的祭月服,雖然有點勒胸,但是她穿著應該不至於難看吧?房嬤嬤之前還誇她來著。
葉卿正想著是不是男女審美有差別,蕭珏卻借著給她遞筆湊近了一步,幾乎是貼著她的耳朵啞聲說:「好看,但只想把你帶回寢宮一個人看。」
葉卿臉騰的紅了起來。
她趕緊瞧了瞧周圍的下人們,好在他們似乎並不知曉衣冠楚楚的帝王方才又說了什麼下流話。
她拿眼瞪蕭珏,蕭珏卻做出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皇后,可想好題什麼詩了?」
簡直跟方才跟她那話的傢伙判若兩人。
葉卿索性不再看他,把目光落在了他已經畫了一副水墨嫦娥奔月圖的燈罩上。
她只知道這傢伙只寫得一筆好字,卻沒想到他畫工也相當不錯,雖說是寫意,可那運筆相當傳神。
她本是在絞緊腦汁想作什麼詩,思緒這麼一打岔,開口就來了句:「陛下的畫做得甚好,什麼時候給臣妾畫一副?」
蕭珏不知想到了什麼,鳳眸眯了起來,盯了她半響,高深莫測道:「這主意不錯。」
作者有話要說:
阿卿:每天都想敲暴皇帝狗頭。
狗皇帝:每天都想……(系統禁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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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次嘗試吃螺螄粉,啊啊啊啊啊啊,這到底是什麼人間美味,我之前都錯過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