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蕭珏走進昭陽宮的時候,特地沒讓宮人通報,就為了給葉卿一個驚喜。

  他進了花園,一眼就瞧見院子西牆角一排約莫三丈來長的矩形葡萄架,頂上繁茂的葡萄藤和葉子把日光當了個嚴嚴實實,垂下的葡萄藤便成了一道長廊。

  葡萄架下方搭了鞦韆,葉卿抱著一隻雪白的波斯貓坐在鞦韆上,微垂著頭像是在幫波斯貓梳理身上的毛髮。

  清風自葡萄藤間的縫隙吹進來,吹動她身上梨花白的衣裙。許是才沐浴過,她髮髻都沒梳,一頭瀑布般的墨發就那麼毫無束縛的披散在周身。

  蕭珏突然就看得入了迷。

  腦子只想起了一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葉卿偶然抬頭時發現了他,喚了一聲:「陛下。」

  蕭珏回過神來,拎著籠子走了過去:「朕先前見你的貓孤單,給它找了個玩伴。」

  因為蕭珏之前站的地方有一片花圃擋著,她看不到葉卿腳下,眼下繞過那條鵝卵石小徑,才瞧見鞦韆架下還圍了五六隻黑白相間的小毛團。

  蕭珏眉峰不著痕跡的一皺:「你給貓找好玩伴了?」

  回應他的不是葉卿,而是籠子裡那隻黑貓粗糲的貓叫聲,還有它兇悍刨籠子的聲音。

  葉卿懷裡的波斯貓受驚一般朝這邊望來,也發出威脅似的粗糲貓叫聲。

  鞦韆架下的六隻毛團許是受到母親的情緒感染,跟著躁動不安起來。

  葉卿盯著蕭珏籠子裡的黑貓看了幾眼,又瞧了瞧地上那群黑白芝麻毛團,猛然間知曉玷污了她家主子的罪魁禍首是誰了。

  她一時間悲憤交加,指著蕭珏籠子裡的黑貓喝道:「來人,把這隻黑貓給本宮抓下去閹了!」

  房嬤嬤等人聽見葉卿的呼聲,帶著人過來,瞧見帝王手中的黑貓,約莫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不過這再怎麼著也是皇帝養的貓,她們可不敢真說閹就閹,因此只站在原地面面相覷。

  烏丸可能是聽懂了葉卿威脅的話,自己鍥而不捨使出連環喵喵爪,愣是叫它刨開了籠子上的開關,一竄就往葉卿那邊去。

  這黑貓看著兇悍,雖然之前安福已經保證過它不傷人,可蕭珏心中還是一緊,他手上已經凝聚了一道掌風。卻見烏丸在葉卿腳邊停下,仰著頭,瞪著一雙金燦燦的貓瞳,無比溫和的「喵」了一聲,反倒是葉卿懷裡的飯糰兇巴巴「喵喵」吼了回去。

  地上的奶貓圍著黑貓,跟著母親一起「喵」吼,烏丸湊近聞了聞奶貓身上的氣味,伸出舌頭舔了一口離它最近的奶貓。

  或許舔毛是喵咪間示好的方式,奶貓突然就不吼黑貓了,還朝它蹭了過去。

  蕭珏走過來,揪著烏丸的後頸皮把它拎起來,盯著一地的黑白毛團看了半響,面無表情道:「閹了吧。」

  黑貓扭過頭就衝著他一頓兇悍「喵」吼。

  蕭珏語氣涼薄:「藐視皇權,頭也砍了。」

  烏丸:「喵!?」

  葉尚書揣揣不安到了長壽宮,接引的宮人將他領進內殿時,太后還在繡那副牡丹圖。

  「微臣參加太后娘娘。」葉尚書躬身行禮。

  這次太后讓葉尚書等得有些久,一直到她修完了那一片牡丹葉子,對左右的宮人道:「哀家老了,繡個雙面繡,針腳都不如以前好了。」

  伺候針線的宮人忙道:「娘娘繡得極好,這花兒就跟活的一樣,怕是司制房那邊的人也沒娘娘繡得傳神。」

  太后笑著跟宮人嘮嗑了幾句,才淡淡對葉尚書說了句:「起來吧。」

  葉尚書這個禮行得腰背都酸了,但是顧忌著儀態,他沒敢在太后跟前揉腰捶背。

  他還沒開口問,太后便開門見山道:「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葉家沒落這麼些年,如今好不容易有個翻身的機會,族中卻出了個敗類,哀家絕不允許小小一個庶子,就壞了葉家的前途!」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葉尚書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但是一想起那是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心底還是有幾分不忍,一撩衣袍跪在了太后跟前:「娘娘,松哥兒他是被人陷害的,那孩子是我親自教導長大,他什麼秉性,我還能不清楚麼?他絕不會會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太后冷笑:「陷害?人證物證俱在,如何陷害?他為了當楊相的走狗,給楊相門生塞了多少銀子,狀紙上都寫得清清楚楚!我葉家丟不起這個臉!」

  被太厚這麼一頓數落,葉尚書面上也有些掛不住。

  他心中自然是惱葉建松的,但惱恨是一回事,看著這個從小被自己教育長大的孩子上斷頭台又是一回事。

  他堅持道:「太后娘娘,葉家小輩中,最有出息的便是松哥兒,他若出了什麼事,葉家將來……」

  「荒唐!葉家百年大族,沒了一個庶子,就倒了根基不成?」太后氣得重重一拍几案,案上的茶盞都被震得抖動起來。

  葉尚書垂下頭去,不敢再接話。

  太后目光銳利盯著他:「這些年,哀家沒管過族中事物,但哀家也不是個聾子、瞎子!老太君不管事了,整個葉府被你那一雙妻妾鬧成了什麼樣子!」

  葉尚書道:「秦氏出生武將世家,言行粗鄙,性情偏執狹隘,得理不饒人,我知曉娘娘對妾侍庶出都有偏見,但周氏是在葉家教化長大的,飽讀詩書,溫婉知禮……」

  「你給我住口!」太后被氣得不輕,斥道:「秦氏入門二十餘載,她便是有再多不是,也孝敬了公婆,給你養育了一對子女。這是你三媒六聘娶回來的髮妻!你堂而皇之貶低自己髮妻,抬舉一個妾侍……你……你讓哀家怎麼說你?」

  說到氣憤處,太后直接拂袖砸了一套茶盞:「你讀的聖賢書都去哪兒了?說你寵妾滅妻也不為過,你是覺得葉家如今太安穩,還沒人參你一本嗎?」

  葉尚書辯駁道:「秦氏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專橫跋扈,養出的孩子也跟她一個性子!如今京城誰人不知葉家嫡子是個放浪形骸的浪蕩子?二十有二了連親事都還沒訂下,媒人說破了嘴也沒哪家姑娘願意嫁過來。」

  「混帳!」這次太后直接氣得拍案而起,她指著葉尚書怒斥道:「子不教父之過!你對一個庶子倒是上心得很,嫡子出了什麼事,就把過失全都推給婦人。葉亭修啊葉亭修,你這是鬼迷了心竅吧!」

  這番話說得有些過了,但太后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她深吸一口氣道:「哀家看不上秦羅衣,但更看不上你那只會吊著眉梢吟兩句酸詩的妾侍!葉家的內宅之事本輪不到哀家來插手,但你若是因著一個小妾,一個庶子,置整個葉家的安危不顧,今日你那庶子能在天牢暴死,明日你那小妾也能在家中抑鬱自絕!」

  這番話委實驚到了葉尚書,他顫抖著伸出手,指向太后:「你……你殺了松哥兒?」

  太后冷硬道:「是他在天牢中與人起了爭執,拳腳相向時意外暴死!」

  葉尚書只覺得雙膝一軟,險些站不住。

  太后可沒管葉尚書這幅大受刺激的模樣,冷聲吩咐:「今日你回去,便召集族中長輩,把那敗類從葉家族譜上除名。」

  「他好歹也叫你一聲姑母啊,你怎下得去手!」葉尚書終於從悲痛中緩過神,指著太后聲淚控訴道。

  「那你想如何?叫他拉著全族人陪葬?」太后厲聲道。

  葉尚書只喃喃道:「那是一條人命,是你親侄子,血濃於水!」

  「他犯下的是誅九族的大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還想無視王法不成?」太后質問。

  葉尚書突然哈哈大笑:「我這一生為官,不就為了封妻蔭子?若我這官職還得靠子女的命去換,我要這官職有何用,我還不如告老還鄉!」

  太后也沒想到葉尚書竟然連告老還鄉這樣威脅的話都說的出口,她性子強硬,當年哪怕在先帝跟前,也從沒服過軟,當即就道:「哀家還在這宮中立著,沒了你,哀家還扶持不了下一任葉家家主不成?」

  葉尚書許是被自己這為了妾兒豁出一切的氣概感動了,格外的勇敢無畏。直接轉身出了太后的長壽宮,還一路大笑:「這官,不當也罷,不當也罷!」

  從長壽宮出來,葉尚書便去了大理寺,他提出要探監,官差領著他往牢獄裡面走,原本葉尚書心中還存了幾分希望,以為太后說那些話是嚇唬自己,等看到倒在一片血泊中的葉建松時,葉尚書顧不得那麼多官差在場,直接老淚縱橫,一口一個「兒啊,為父來晚了」。

  葉建松是被他牢房裡其他幾個犯人給打死的,死狀相當悽慘。

  那些犯人不是跟隨楊相謀逆的人,而是被抓捕入獄的民間暴徒,個個兇悍蠻橫。

  好歹在官場上混了幾十年,葉尚書當然知道葉建松這是被人故意掉到這間牢房來的。

  葉建松的罪還沒定,他的屍首葉尚書也不能帶走,他渾渾噩噩坐上了回葉家的馬車。

  葉夫人原本擔心葉尚書的安危,派了人一直守在大門那邊,讓葉尚書一回來,就帶話讓他去主院一趟。

  但小廝見葉尚書下馬車後,轉達了葉夫人的話,葉尚書只歇斯底里衝著小廝一頓吼:「滾!」

  小廝被吼得莫名其妙,灰溜溜跑開。

  葉尚書行屍走肉般去了周姨娘院子。

  周姨娘也是擔驚受怕了一下午,見葉尚書這幅模樣回來,心中就是一個咯噔,她道:「老爺,發生了何事?」

  望著自己的愛妾,葉尚書一把歲數了還是直接嗬的一聲哭了出來:「文若,松哥兒……沒了……」

  周姨娘白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周姨娘院子裡瞬間一片人仰馬翻,下人跑去請大夫,葉尚書悲慟大哭了一陣,直接把自己喝了個爛醉。

  葉瑤也壓根沒想到葉建松真會死,眼見院子裡亂成一團,她看著還是只顧喝悶酒的葉尚書,心中窩火得緊,直接搶了葉尚書的酒壺道:「父親好狠的心,竟都不為哥哥求一下情!」

  葉尚書醉了撒酒瘋,又哭又笑,一下一下捶打著自己的胸膛:「求情,我怎麼沒求?我把這官職都求沒了還是沒能換回我兒一命!」

  他說著就重重把放在桌上的烏紗帽揮到地上,還踩了一腳。

  葉瑤瞬間心底一涼,難以置信道:「父親你丟了官職!」

  周姨娘被大夫施針後,方恢復了幾分清明,一聽到葉瑤那句葉尚書丟了官職的話,又一翻白眼,再次暈死過去。

  葉瑤望著醉成爛泥的父親,再看了一眼暈倒在床的母親,以及這人心惶惶的小院,突然覺得自己的未來也渺茫了起來。

  哥哥死了,父親被罷官了,她還能指望什麼?

  想起周姨娘說的那句「宮裡那位若是叫你嫁個寰夫瘸子,你這後半輩子可怎麼過」,她心中就愈發惶恐起來。

  葉瑤再顧不得其他,拉了自己的貼身婢子芍藥躲到角門處,扯下掛在自己腰間的香囊遞給她:「你快些去齊伯侯府,把這東西交給齊二公子!」

  芍藥為難道:「小姐,這齊伯侯二公子都已經跟何尚書家的小姐定親了,您還跟他來往……」

  葉瑤給了她一巴掌:「只是定親罷了,又不是成親!快些送去,晚了我叫你好看!」

  芍藥挨了一巴掌,再不敢多言,拿了香囊趁亂溜出府去。

  葉瑤捏著手絹在廊下來回踱步,心焦不已。

  她同齊國侯二公子是早些時候在詩會上識的,一來二去熟識了,二人之間還有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書信來往,齊伯侯二公子還給她送過許多吃食和有意思的小玩意。

  齊國候二公子的愛慕之心很是明顯,只是她一直沒表態,誰料年前突然傳出消息,說齊國候二公子跟何尚書家的千金定親了。

  她還狠狠的惱恨了一場,齊國候二公子再寄書信來,言定親是家中父母逼迫的,他心中愛慕的,依然是她。

  她當時本想回書信的,被周姨娘教訓一通才作罷了。周姨娘說齊國候二公子又不是嫡長子,襲傳不了爵位,她要嫁,就得嫁皇親國戚做正頭夫人,或者進宮去當娘娘。

  不管之前心氣兒有多高,但葉瑤知曉,葉尚書被削了官職,進宮當娘娘她是沒指望了,皇親國戚怕是也嫁不成。她若是還不做點什麼,等宮裡那位動手,她就當真只能嫁個寰夫瘸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皇桑:呵!你這貓崽子倒是動作挺快,來人,拖下去閹了!

  烏丸: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