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輪到葉建南怔住。
看著黎婉婉眼淚簌簌直落,嘴角卻倔強的掛著一絲輕嘲,他沉默片刻,也抿了抿唇。
最後站起來,躬身作了個揖:「是葉某人唐突了。」
隨後就牽馬離開了茶棚。
黎婉婉驚得眼淚都忘了掉,丫鬟杏芷也是一臉的目瞪口呆。
一陣死寂過後,茶棚里又爆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
「葉建南,你個王八蛋!」
再逛鎮子的心情是沒有了,黎婉婉一路哭著回了大船,不管別人安慰說什麼,她都只哭吼一句:「我要回西陵!」
黎員外聽說了葉建南這波騷操作,也是氣得拍案怒罵王八羔子。
第二日商船行駛至淮州,黎家人剛下船住進自家名下的客棧,知府夫人就遞了拜帖過來。
淮州跟西陵只有一境之隔,淮州知府夫人是個八面玲瓏的人,不僅在官太太們中間得臉,對於那些商賈貴胄,也頗有結交。最重要的是,這位夫人最擅長保媒,已經促成了好幾對佳偶。
淮州這一片的官眷,家中要交代女兒或是去給兒子看媳婦的,通常都會上門去拜託知府夫人。
因此得知知府夫人突然找上門來,黎員外還很是詫異。
不過生意場上的人腦袋都靈光,他很快就想到許是有人家已經知道黎家獻糧有功,被封皇商,上趕著說親來了。
找個樣樣出挑的後生幫黎婉婉把婚事定下的確是黎員外的心愿,因此他也熱絡接待了知府夫人,命丫鬟上了最好的茶。
「論茶啊,還是屬黎員外家的最好,形美、色艷、香濃,味醇。」知府夫人喝了一口丫鬟端上來的茶,讚嘆不已。
黎員外笑呵呵跟樽彌勒佛似的:「知府夫人若是喜歡,回頭帶幾餅茶葉回去便是。」
知府夫人連連擺手:「這可使不得。」
黎員外笑吟吟:「使得的使得的。」
知府夫人瞧著黎員外似乎也知道自己的來意了,又抿了一口茶才笑道:「黎員外是個敞亮人,那我也不賣關子了。今兒個啊,我除了來向黎員外討杯茶喝,還想給貴府小姐說門親事。」
黎員外等的就是這句話,當即笑呵呵道:「不知是哪家的人傑才俊?」
知府夫人笑容爬了滿臉,還沒說出口,突然被一道清麗的嗓音打斷:
「不管對方是誰,我嫁。」
知府夫人有些納悶,朝大門處看去,就瞧見門口處站著一名穿著湘妃色襦裙的少女,少女容顏艷麗如海棠花一般,神色間似乎有些清冷。
這話鎮住了在場所有人。
黎婉婉本還在房中鬱鬱寡歡,杏芷得知知府夫人上門來說親,偷偷告訴了黎婉婉。黎婉婉二話不說就跑待客的客房來了。
杏芷本以為黎婉婉是不想讓知府夫人給自己看親,卻沒想到黎婉婉說出了這樣一番驚世駭俗的話。
黎員外虎著臉道:「婉婉,別胡鬧,退下。」
黎婉婉性子擰,決定了的事情,除非她自己變卦,否則誰的話都沒用。
昨日她不過說了一句重話,葉建南竟然扭頭就走,這讓黎婉婉覺得自己之前所做一切都像是個天大的笑話。
怒氣沖沖跑過來說了這樣一通氣話,黎婉婉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藉此告訴他,本小姐不是非你不可。
心臟一抽一抽的疼,原來在她自己還沒發覺的時候,這份喜歡就已經這麼深了。
既然餘生不再是你,那麼她嫁給張家少爺李家公子又有什麼區別?
心如死灰大抵便是這樣的感覺。
黎婉婉牽了牽了唇角,笑容發苦,語氣卻是堅決的:「爹爹,女兒意已決。」
言罷她又看向知府夫人:「我是商家女,沒有那麼看重繁文縟節,勞知府夫人回去轉告一聲,讓對方儘快納徵吧。」
議親有六個流程,納采、問名、納吉、納徵和親迎。納采便是提親,納徵就是訂親。
饒是知府夫人見慣了市面,也被黎婉婉這番話震得一時半會不知該說些什麼。
還是黎員外怒斥道:「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來人,把小姐帶下去!」
話已經說完,黎婉婉也沒有什麼好再留的,順從退了下去。
她知道這番話會丟儘自己的顏面,可是那有什麼關係?
她就要嫁給別人了,葉建南會後悔嗎?
哪怕只有一絲的後悔,黎婉婉想,那就是她想要的了……
黎婉婉離開後,客房中陷入了短暫的僵局。
但知府夫人和黎員外都是打官腔的好手,幾句話下來,又把氣氛圓了過來。
黎員外慚愧道:「我膝下就這麼一個女兒,從小就被我慣的不成樣子,叫知府夫人笑話了。」
知府夫人笑得情真意切,半點看不出是在客套:「哪裡哪裡,令千金這是真性情。」
該客套的都客套完了,雖然黎婉婉撂下狠話,可黎員外這個當爹的還是不能真由著她性子胡來。萬一是個浪蕩子或是個歪瓜裂棗的,直接滾蛋。
於是他笑問:「不知是誰托夫人您親跑這一趟?」
連他們回西陵都等不及,顯然是猴急的。
知府夫人笑得見牙不見眼,一手攥著絲絹道:「不是我說,那可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人家!人家兒郎儀表堂堂,仕途通暢,官運亨達!」
黎員外把這話在心中過了一遍,對方是個當官的。
西陵和淮州地界擔得起知府夫人那幾個詞誇讚的,也只有督查使家的小子。
於是黎員外眯起眼問:「是梁大人家?」
西陵督查使姓梁。
知府夫人聽了,卻是連連搖頭:「那可比梁大人家還得聖恩。」
黎員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這麼一號人來了。
知府夫人適時道:「新上任的雲麾將軍,當今皇后娘娘的胞兄,太后娘娘的親侄子,您覺得這門親事如何?」
黎員外開口就想罵怎麼是那小王八羔子。
好歹忍住了,但黎員外臉色明顯不好看起來:「葉家門檻太高,我們家高攀不起。」
知府夫人聽出黎員外話語有異,遲疑道:「您跟葉家有過節?」
黎婉婉受委屈的事,說出去外人也只會覺得是女方不知自重。於是黎員外敷衍道:「過節倒是不存在,只是我膝下就這麼一個女兒,不想她遠嫁。」
這也算是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知府夫人嘆了聲:「倒是可惜雲麾將軍了,為了讓我今兒個來走這一遭,他可是費了不少心思,那對大雁都是他親去獵下的呢!」
黎員外眼珠子動了動。
自家女兒什麼秉性他還是清楚的,黎婉婉現在說著恨死葉建南,其實都是反話。
如果不是聽說葉建南一直辜負自己女兒的心意,黎員外倒是挺欣賞這麼一個女婿。家中沒有什麼亂七糟八的通房妾侍,年紀輕輕官階也高。
葉建南親自去獵大雁,可見心意誠懇。
黎員外幾經猶豫,最後道:「我想見見那後生。」
知府夫人一聽「後生」二字,便知道有戲,又說了些客套話才笑容滿面的離去。
黎員外讓丫鬟塞了幾盒茶餅給知府夫人帶回去。
黎家作為西陵首富,府宅也是修建得大氣奢華,就差按著皇宮的模板建一遍了。
今天黎家格外熱鬧,下人們早早的站在大門口處等著,一對車馬在喧喧嚷嚷的鬧市中緩緩走向黎府。
幾十個赤膊漢子單著掛了紅綢的禮架,跟在車馬後面。圍觀的百姓伸長了脖子去瞧,險些沒給閃花了眼。
前面抬的是金元寶,邊上有人在數金元寶抬的擔數,數到後面,又瞧著那一擔擔的玉石瑪瑙,一個分心,也忘了金元寶到底是十五擔還是十八擔。各種各樣的好東西琳琅滿目,叫人應接不暇。
有人驚嘆:「黎家這未來姑爺,手筆可不小,彩禮怕是都有八十多抬了。」
迎娶王侯世家的女兒,六十抬彩禮已經是面子十足了。黎家勢力雖大,可到底只是個商賈,八十多抬彩禮,可見這未來姑爺是十分看得起黎家這女兒的。
彩禮陸陸續續抬進了黎家大門,放在院中供人觀賞。府上不在前院當值的下人們也偷偷去看,回來之後無一不是驚嘆。
黎婉婉坐在梳妝檯前,聽了杏芷打聽回來的消息,沒有表現出高興,也沒有表現出不高興。
都收彩禮了,這婚事便是訂下了。
按大翰的風俗,一會兒她還要出去跟男方見一面。
黎婉婉抿了口脂,望著鏡中那個五官明艷、眼中卻沒有神采的自己,平靜吩咐:「杏芷,簪釵。」
杏芷也不知那日提親的人是葉建南,看到黎婉婉這個樣子,心中悲切,道:「小姐,您何故要把自己逼成這樣……」
黎婉婉臉色蒼白,因為才塗了口脂,艷麗的唇色配上這樣一張臉孔,給人一股子絕望壓抑的感覺。
她望著鏡中的那個自己道:「我就是想好起來,才這樣做的。」
最轟轟烈烈的喜歡,都給了那個人。她已經沒有力氣也沒有勇氣再去喜歡其他人了。
今後嫁的是誰,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即將為人婦,要把那個不屬於她的人從心口處生生挖掉了。
哪怕會流血,哪怕會痛徹心扉,她也不許自己再存有一絲一毫的妄想。
那場虛妄的喜歡,會徹底結束的。
黎婉婉對著鏡中的自己苦澀翹了翹嘴角。
前院那邊似乎一切都準備妥當了,盛裝打扮的黎婉婉被杏芷引著往前廳去。
左右賓客都在誇讚她,吹噓黎員外有個國色天香的女兒。這些話黎婉婉聽過太多,她也知道都是場面話,只當是耳旁風颳過。
她以為自己已經可以做到寵辱不驚,可是看見對方是葉建南時,還是愣在當場。
她很想當場扭頭就走,可到底還是成熟了,知道眾目睽睽之下要給黎員外留面子。也知道自己若是真胡天胡地攪渾了今日的納徵,那麼她跟葉建南是真的再無可能。
於是她只短暫露了個面,就藉口出去了,隨即又命人把黎員外叫過來。
父女二人躲在偏廳,黎婉婉暴躁得只差沒把自己一頭秀髮給薅下來:「爹爹!怎麼會是那個混蛋?你怎麼沒告訴我提親的是這個混蛋?」
黎員外慢悠悠道:「女兒你那天說不管是誰都嫁,提親的就是那小王八蛋。為父就沒多想……」
黎婉婉想找塊豆腐撞死。
黎員外問:「你看不上這小子了?」
黎婉婉抿緊了唇道:「他是把我當物件麼?喜歡就拿回來,不喜歡就扔得遠遠的。」
葉建南從前的拒絕讓黎婉婉傷心,可那天她問一句「你把我當什麼」,葉建南扭頭就走,也讓黎婉婉覺得自尊受挫,她喜歡得太過卑微,果然在葉建南那裡就什麼都不是了麼?
黎員外咳嗽兩聲道:「這些我先前問過葉小郎君了,他說他先前,一是沒有功名在身,二是戰場兇險不知能不能活著回來,怕誤了你,才不敢表示什麼。回京之後事忙,又怕你變了心意,才不敢貿然來擾。」
他上一句還小王八蛋,轉口就一句葉小郎君,竟然也絲毫不違和。
「至於那日他扭頭就走,純粹是他以為你覺得他輕慢了你,所以才離開去準備提親納采的事宜。」
議親南方若看重女方,都得尋有名的和夫人先去女方納采,再準備諸後的事宜。若是男方或男方家裡人直喇喇上門去,則顯得輕慢。
聽完黎員外一席話,黎婉婉半天沒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