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抵債

  喬毓跟蝗蟲似的將鄭家蛀了一遍,終於心滿意足的走了。

  皇帝得到了愛豆的珍惜古卷,自然也說不出反對的話來,至於魏玄,身為欽差之首,鄭家的事情做的這麼漂亮,他得到的好處才是三人中最多的,更不會有所反對的。

  這伙兒強盜花了幾日功夫清點鄭家金銀器物與書籍字畫,到最後,個個面帶紅光精神飽滿。

  喬大錘將最後整合出來的名錄翻了幾遍,意猶未盡道:「剩下那幾家要還能這麼幹就好了……」

  魏玄得了鄭家的歷代典籍,便如同老鼠掉進米缸,手不釋卷,勉強抬一下頭,回應道:「鄭家的事兒都過去幾天了?另外那幾家人必然已經聽到風聲,下次再去要債,要麼就咬咬牙還上,要麼就把值錢的東西送走,叫你毛都撈不到一根……」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豈會怕他們?」

  喬毓自若道:「他們若肯一個子兒都不少的給錢,那便兩全其美,若是不肯給錢,還悄悄把錢物藏起來,我也有的是法子對付他們,不信?那就走著瞧!」

  皇帝跟魏玄自然相信她的執行力,這話一入耳,便齊齊笑了。

  ……

  鄭家吃了這麼大的虧,說是叫人直接掘斷了根也沒什麼不對,最開始的時候,還打發人來求見魏玄和喬毓,到了最後,卻是鄭彥昌撐著病體,親自來門前求見。

  魏玄沒有喚他進來,喬毓更加不會理會,鄭家心急如焚,快馬送信入京,將這事傳揚的滿城風雨,御史聞風而上,直接將魏玄和喬毓彈成了篩子。

  皇太子正監國,怎麼也不能坐視別人彈劾自己親娘,又想著皇帝也在,卻還是叫母親這麼做了,想來也是默許的,二話沒說,先把上疏的御史駁斥回去,又寫信往滎陽去,詢問相關事宜。

  「一家哭,總比一路哭要好,」魏玄聽皇帝說了此事,不禁嘆道:「鄭家仍有土地田畝,家中也有足夠財物,總不至於過不下去,而滎陽的百姓農戶,卻真真是民不聊生了……」

  一行人在滎陽停留了大半個月,這才心滿意足的出發,吩咐將那幾百箱財物書籍送往長安,又往太原去。

  之所以選擇太原,一是因為這地方盤踞著太原王氏,另一個原因,卻是因為皇帝與喬妍,便是在此處結緣,並且生下皇太子與秦王兩個孩子。

  皇帝想帶著喬毓去那裡走走,看看他們住過的宅院,走一走當初打馬經過的路徑,重溫舊夢。

  有滎陽鄭氏這個前車之鑑在,太原王氏一聽說魏玄與秦國夫人抵達太原,屁股底下就跟被塞了炭似的,再也坐不住了,忙不迭叫人將家中孤本典籍藏起,連帶著金銀錢物也私下裡藏起來大半兒。

  都是世家高門,到底是個什麼尿性,真是不用想都知道,探子們回稟消息,皇帝幾人也不覺得意外。

  經逢亂世,魏晉南北朝時期政權更是屢次更迭,民間說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皇朝,確是一點錯都沒有。

  也是因為這緣故,世家高門對於建立不過十來年的大唐並無十分深切的敬畏,甚至於還做著王與馬,共天下的舊夢。

  喬毓一行人抵達太原,便按部就班的令人去勘測土地賦稅,又徹查今年政令何出,吏治是否清明,諸此種種。

  上有張良計,下有過牆梯,比起因為荒王妃鄭氏而不被皇帝待見的滎陽鄭氏,太原王氏完全是另一種局面。

  喬毓等人這麼一套組合拳打出去,他們自然也有應對的辦法,除去先前那一撥兒錢物轉移,對待天使的態度也極為親切。

  太上皇當年於太原起兵,對於紮根太原的王家,自然不可能毫無表示,甚至於嫁女聯姻,以此謀取太原王氏的支持。

  太上皇的女兒也要喚李泓一聲皇兄,正經的大唐長公主,封號衡陽,魏玄雖為宰輔,但終究也要顧及君臣之分,真逼急了,鬧起來也不好看。

  他們抵達太原的第二日,衡陽長公主便令人請魏玄與喬毓過府,設宴相待。

  喬毓這是第一次見衡陽長公主,後者也是頭一次見她,瞧著那張與明德皇后肖似的面孔,著實吃了一驚,怔楞良久,方才帶著幾分哀色道:「前番皇后辭世,我也曾歸京奔喪,只是未曾遇見四娘,實在可嘆……」說完,又褪下腕間玉鐲,要往喬毓手上套。

  伸手不打笑臉人,喬毓道了聲:「多謝長公主。」卻不肯要她的東西,堅決辭謝掉了。

  衡陽長公主見她如此,神情便晦暗了三分,吩咐僕婢擺酒,又笑道:「明德皇后是你的胞姐,也是我的嫂嫂,都是實在親戚,在此不必拘束。」

  說完,又親自為她斟酒,柔聲勸道:「昔年父皇起兵,與王家互為犄角,守望相助,更是結為兒女親家,以示親近,若為些許小事鬧的兩家不快,那便得不償失了,事情傳揚出去,天下人也會說皇家忘恩負義,有礙天子聖明……」

  「長公主這話說的不對。」魏玄是臣工,有些話不好說出口,喬毓卻不在乎,淡淡道:「太上皇在太原起兵是真,但若跟王家互為犄角,守望相助,那就是在扯淡了。」

  衡陽長公主的臉色霎時間變得十分難看,喬毓似乎沒有看見,繼續道:「跟隨李家拼死打天下的是喬家、蘇家、章家,為他籌措錢糧的是裴家、蕭家和其餘幾家,有王家人什麼事?他們只幫了一件事——明知道太上皇有意造反,卻沒有向朝廷告狀,與其說王家是盟友,倒不如說他們只是在觀望投資,想著事先結個好給李家,成功了便是事半功倍,失敗了也沒什麼大的損失。」

  實話好說不好聽,衡陽長公主的臉當時便拉下來了:「秦國夫人這麼說,便是非要為難太原王氏了?事情若真鬧起來,豈非叫天下人覺得父皇忘恩負義?此非人臣所為!」

  「我不是很明白長公主的意思,」喬毓看著她,無語道:「往年拖欠的賦稅不該還上嗎?難道太原王氏自詡並非大唐臣民?忘恩負義?太原王氏於大唐有何恩情?投機取巧那種嗎?臉呢?!真正忠直的臣子,怎麼可能違法亂紀,坐視主君為難?長公主殿下,你這腦袋有瑕疵啊!」

  衡陽長公主聽到此處,已經是面籠寒霜,目光不善,卻還是耐著性子,轉向魏玄:「令公以為如何?」

  魏玄面色端肅,道:「我以為秦國夫人所言甚善。」

  衡陽長公主的臉色徹底壞了,手中酒盞重重擱下,發出一聲悶響,僕婢默契的送了茶來,她接到手裡,卻沒飲用,顯然並不口渴,只是端茶送客。

  魏玄本也不想到太原王氏來吃飯,只是礙于衡陽長公主身份,大義名分擺著,才不得不前來,此時見狀,更無意再留,遞了個眼色給喬毓,便要起身離開。

  喬毓接收到了這信號,屁股卻紋絲未動,看衡陽長公主一眼,道:「長公主殿下,你端茶是什麼意思?送客嗎?」

  不然呢?

  衡陽長公主聽得心頭怒起,卻也不肯將這約定俗成的潛規則道破,假笑道:「沒有,喝幾口茶解膩。」

  「我也覺得應該不是趕我們走,」喬毓笑的比她還假:「明明是你請我們來的,這會兒飯沒吃完,又急著往外趕,這是人幹的事兒嗎?我們是朝廷天使,又不是阿貓阿狗,但凡有點眼色,就不至於這麼沒規矩。」

  衡陽長公主怒的打哆嗦,真想把手裡邊的茶盞砸到她腦袋上,只是想起喬氏大錘威名赫赫,這才勉強忍下,強笑道:「是這個道理……」

  直到離開王家,喬毓都在回味衡陽長公主臉上的僵硬笑意,向魏玄道:「王家的問題,是不是比鄭家還要大?」

  「當然要大得多,」魏玄嘆口氣,並不瞞她:「鄭家雖也出過皇太子妃,但那時候有聖上在,與荒王勢均力敵,鄭家唯恐拖了荒王后腿,故而不敢在地方上做的太過分,聖上登基之後,也收斂好些,但太原王氏自詡功臣,又是皇親國戚,卻沒有這個忌諱……」

  喬毓單刀直入:「他們欠了多少?」

  魏玄又是一聲嘆息:「折銀二百七十萬兩。」

  喬毓想起前幾日探子回稟,道是太原王氏開始轉移資財的事情,冷笑道:「能欠我喬大錘錢的人,還沒有出生呢,走著瞧!」

  喬大錘身為至尊王者,從沒有被人視為青銅,皇帝與魏玄對她的能力持肯定態度,只是對於巨大的破壞性有所保留,但對於太原王氏這樣比滎陽鄭氏更甚一層的滾刀肉,還是大錘出馬,才能教他們重新做人。

  滎陽鄭氏的前車之鑑在前,王家還的銀錢便要多些,塞了七十萬兩銀子過去,聽起來是挺大方的,但可別忘了,這只是個零頭,後邊兒還有二百萬兩的巨款在呢!

  喬毓往太原王氏去走了一趟,確定他們是真不打算還錢,也將古籍錢財轉移的差不多了,終於開始了討債之旅。

  「王氏一族久居太原,家中良田何止千畝,既然拿不出銀錢,便用土地抵債吧。」她叫人往官府去取了檔案,將掛在王家名下的田地盡數收錄在冊,第二日便叫人在太原貼出告示,公開授田。

  華夏土地上的百姓,先天就是點滿了種植技能的,家裡邊兒有個花盆兒都恨不能種幾根蔥,更不必說是大唐時期,百姓靠地吃飯的年代了。

  王家這樣的世家門第,家中當然不會有什麼劣田,全都是靠近水源的平整農田,授田的消息一經傳揚,整個太原便炸開了鍋,紛紛議論著這事兒是不是真的,自家又是否能分到田產。

  這種分田內政,魏玄與一眾臣屬自可打理的井井有條,喬毓只要將法子想出來,剩下的便無需她再出頭,保管不會有什麼問題。

  太原王氏乃是大族,兼併土地幾十年,清查田畝時名下良田竟有近萬畝之多,魏玄一股腦兒給分出去了,從小世家到基層百姓,全都餵的打嗝兒。

  王家樹恩此地幾百年,卻不如魏玄突然這麼一槓子來的痛快,吃了王家的肉,便要防備他們家再行反撲,整個太原誰還會幫著他們說話?

  嘴上的恩義畢竟是虛無縹緲的,吃到嘴裡的好處,那才是真的!

  王家哪裡想得到喬毓會有這麼一手,悔得腸子都青了,近萬畝的良田,都是王家歷代先祖積攢下來的,只是幾日功夫,就被霍霍完了,怎麼能叫人不痛心!

  更不必說其中還有族田,現下全然丟了,來日到了地下,還有何顏面去見先祖?

  王家人既是懊惱,又是心痛,幾日裡茶飯不思,糾結的髮際線都低了,卻還是沒什麼好的辦法。

  「且看她能得意到什麼時候!」王家家主咬牙切齒道:「田地沒了,她還能怎樣?咱們只管走著瞧,看誰耗得過誰!」

  喬毓要是知道這話,肯定會斬釘截鐵的告訴他們:不好意思,大錘我是能得意到大結局的!

  可惜她這會兒還不知道這話,打發人往王家去問剩下的欠款,卻得了個還沒有籌措出來的回信兒。

  「不給他們點顏色,他們就不知道喬大錘為什麼叫喬大錘。」喬毓聽得冷笑幾聲,三兩下吃完飯,擱下碗,道:「我這就過去。」

  皇帝跟魏玄目光崇敬的送她出了門。

  喬毓到了王家,便先去見王家家主,看他喪著臉,說的確是籌措不出剩下的欠款,也只是微微笑著,笑完才道:「你們既然拿不出,那我便要自己想辦法了。」

  王家家主知道她是怎麼在鄭家刮油的,早就有了準備,淡漠的說了句:「請便。」

  說心裡話,喬毓一點兒都不怕世家轉移資財,甚至於還盼著他們轉移。

  這是大唐,不是後世,資財都以實體存在,要麼是土地,要麼是金銀珠玉珍稀字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除非世家能叫家財憑空消失,否則她就有法子叫人老老實實給吐出來。

  世家在一個地方盤踞的久了,便會將整個地區綁定在自己身上,世人只知世家,卻不知朝廷,長此以往,又是一個門閥。

  可門閥也有門閥的命門:一旦被連根拔起,挪移出老窩,誰還知道你姓甚名誰,是哪顆蔥?

  喬毓帶著金吾衛在王家裡邊兒轉悠,敲敲打打的,不時說幾句話:「這套家具不錯,好像是檀木的,搬走。」

  「那架床也不孬,弄走弄走。」

  「這院子真不壞,不禁寬敞,景色也好,適合用來養豬,充公了!」

  「你要去哪兒?哦,六郎的老師做壽,要去致賀?人到就行了,自家還欠著債,送什麼禮,沒收沒收!」

  喬毓耐得住性子,一連幾日都在王家亂轉,出門做客的就把禮物扣下抵帳;請客的就把菜端走,用來犒勞金吾衛;這棵菊花好看,那就連根鏟走,挪到自己院子裡去;這個郎君生的俊俏……嗯,那就多看幾眼。

  她在王家呆了沒幾日,生生將這兒攪和的雞飛狗跳,王家家主夜裡做夢,都瞧見夢裡有個張牙舞爪的怪物問自己要錢,硬是給折磨的瘦了。

  「老爺,要不然就服個軟吧,」王夫人擦著眼淚勸他:「家裡都亂成什麼樣了……」

  「服軟?憑什麼!」王家家主面色蠟黃,眼下青黑,語氣憤恨道:「這都是歷代先祖留下的基業,怎能在我手中揮霍一空?」

  王夫人見狀,眼淚不禁落得更凶了。

  「我已經聯絡其餘幾家,叫人上疏彈劾,煽動士林紛議,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他們應該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王家家主冷笑道:「大不了就魚死網破!」

  外邊兒有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深夜裡聽得人極盡不安,最終停在了臥房門口,顫聲喚了句:「老爺。」

  王家家主抓起案邊茶盞,狠狠砸了過去,又怒罵道:「天塌了還是地陷了,要你這般慌亂?你是太原王家的僕婢,不要跟殺豬屠戶似的沒見過世面,些許小事便驚慌失措,成何體統!」

  「老爺,」那僕從帶著哭腔道:「咱們挪出去的東西,都被人偷走了……」

  王家家主面色煞白,一口氣沒上來,倒頭暈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