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壽誕(雙更合併)

  祁瀚有時怕見惠妃。記住本站域名

  這聽起來很可笑,怎麼會有人怕見自己的親生母親呢?

  從祁瀚記事起,惠妃便總會告知他,萬家與我們並非骨肉血親,萬家待我們雖非真心,但你要待你表妹好,咱們是有情有義的人。

  除去這些,便是每日裡問他,你父皇同你說什麼了,是誇讚你了,還是斥責你了。

  再有便是,三皇子若是與你起爭執了,你便忍一忍,拿出兄長的風範來,如此陛下與太后才瞧得見你是個重手足之情的好孩子……

  聽得多了。

  便心生幾分叛逆牴觸了。

  祁瀚想到這裡,行至殿門前的步履不由一頓。

  「可是太子回來了?」惠妃驚喜的聲音在門內響起。她難得失了儀態,疾步上前,一把握住了祁瀚的手,道:「瞧著似是瘦了些,吃了苦了。」

  祁瀚還惦記著自己那難聽的嗓音,便只低低應了聲:「嗯。」

  「等回了太子府,該好生補一補了。」惠妃眼底流露出一分心疼。

  祁瀚似有所動,陰沉的眉眼也柔和了許多。

  惠妃又問:「你今日去見陛下時,也是這般模樣麼?該先在府中沐浴更衣才是,你父皇素來見不得這般失了形容的模樣。」

  祁瀚喉中一緊,沒有應聲。

  惠妃又嘆氣道:「罷了,也無妨。興許這般模樣,陛下才知你在清水縣的辛勞呢,心底總要記你一功的。」

  祁瀚這才嘶聲道:「清水縣的事宜……錢大人說只是樁小事。」

  言下之意便是,若是為著這樣的小事,就弄得這樣形容憔悴,父皇見了也未必會記得他的苦楚,恐怕只會嫌棄他行事笨拙。

  惠妃笑道:「哪裡的話呢?如今滿朝都知曉我兒開始領差事了。大皇子、三皇子,哪個不羨慕呢?」

  祁瀚徹底不應聲了。

  惠妃渾然未覺,只當他是累的。

  惠妃宮裡沒有小廚房,自然不似乾清宮那般,說備膳便能隨時叫人備膳去。

  她只能叫人先拿了點心來,嘆氣道:「那日請了你表妹入宮來說話,備了不少吃的東西,卻不知為何,她是一口也不曾動過。只怕是因著上回莊妃、三皇子的事,對我心生了嫌隙……我以往如何待她,卻是全然記不得了。」

  她是怕了。

  日後我若是再給她遞吃的,她是不是也不敢接了?她這些日子到底是怎麼過的?

  祁瀚驟然扣緊了桌沿,一時間也沒了胃口。

  「她身子不大好……」祁瀚嘶聲道。

  上一回就是裝病,這一回又是哪裡身子不好了?

  惠妃淺淺一皺眉,輕聲笑道:「是嗎?」

  就連那日陛下都特地給她送藥膳來。

  惠妃只是想到晉朔帝,心底多少心緒難平。

  祁瀚卻是怪異地看了她一眼,頭一回覺得惠妃口中說的「對表妹再好一些」,似是有了點口不對心的味道。

  也或許是父皇還朝後,根本沒有提起中毒的事罷。

  表妹倒是白受罪了。

  祁瀚掐了掐手指,這會兒也有些坐不住了。

  「我先回府去了。」祁瀚起身道。

  惠妃並未察覺到兒子的變化,還笑道:「清水縣這一趟回來,更見穩重了。去罷,只怕你還有不少事要做呢。」

  她怕鍾念月作什麼?

  就算陛下待鍾念月真有心,她有本事生這麼大個太子出來麼?

  等惠妃如此一番自我安撫完,再抬起頭,殿內已經沒有祁瀚的影子了。

  祁瀚先去了一趟國子監,並未見著鍾念月。

  倒是迎面撞上了鍾隨安。

  祁瀚也並不喜歡這個年長几歲的鐘家大哥。

  鍾隨安和他很相像,卻又不大像。

  只是不等祁瀚作出什麼反應,鍾隨安便冷冰冰地掃了他一眼,低聲道:「還請太子下一回,莫要隨意帶我妹妹出去了。」

  祁瀚喉頭一哽,想要冷笑,但又生生壓住了。

  這裡人太多。

  就這麼一遲疑的功夫。

  鍾隨安已經看也不看他,從他身旁掠過去了。

  祁瀚有些心煩,實在按不住壓低了聲音,道:「這又怎麼能怪我?表妹與你又不親近……」

  鍾隨安步履一頓,加快了步子。

  自然是被戳著弱點了。

  但祁瀚也並沒有高興到哪裡去。

  他立在那裡恍惚了一瞬,驚覺原來並非他想的那樣,鍾念月並不是只有他這個表哥。沒了他,一樣還會有其他人來關懷鐘念月。

  祁瀚收拾了心緒,喚了國子監的人來問。

  國子監的人如實答道:「鍾家姑娘?似是隨錦山侯去了。後院兒有處飛天亭,您去那裡瞧一瞧?」

  一聽「錦山侯」三字,祁瀚便禁不住皺眉。

  難道母妃真引著鍾念月去認識什麼錦山侯了?那般紈絝!豈能混在一處玩?

  祁瀚沉著臉疾步就往飛天亭去了。

  跟在他身邊的小太監越發覺得太子的心思變化莫測,一會兒晴一會陰,有些摸不清楚。

  那飛天亭形如其名,飛檐往上拔起,像是要接入天際。

  而亭子裡,隱約可見幾道人影坐在一處。

  只聽得鍾念月道:「不要。」

  不要?

  不要什麼?

  可是有人欺侮她?

  祁瀚三步並作兩步,飛快地跨上了台階。只是等他入到亭子裡,鍾念月已經轉了聲道:「我接著往下說。原來他回頭一瞧,卻是三兩點綠瑩瑩的火光浮動在半空,他被得嚇得慌不擇路……」

  祁瀚一愣。

  而那廂亭子裡的人也注意到了他,有人認了出來,便驚叫了一聲:「太子殿下?」

  鍾念月聽見這聲,便悄然翻了個白眼。

  祁瀚還驚愕地立在那裡,臉上的表情一半兇惡陰沉一邊震驚,混在一處,使得他瞧上去多少有一分好笑。

  他的目光微微一轉動,將亭子裡的人仔仔細細地收入眼底。

  哪有什麼錦山侯?

  而這些人倒也都是他認得的。

  他自打生下來,惠妃便教他要識人,還記得住人。

  這些人……右相府上的秦誦,方大學士府上的方琰琰,兵部侍郎府上的朱幼怡……

  出身都是不凡。

  且都是常被他們的長輩掛在嘴邊誇耀的子弟。

  祁瀚一時說不清心底是個什麼滋味兒了。

  直到秦誦問:「殿下回京了?敢問殿下前來所為何事?」

  祁瀚這才勉強擠出了點聲音:「你們方才在說什麼?」

  朱幼怡是個年長鍾念月兩歲的姑娘,她一板一眼道:「鍾家姑娘在講鬼火。」

  「鬼火?」祁瀚一愣。

  表妹膽子那樣小,還能講鬼故事了?

  「不是鬼火。」秦誦糾正道,「是被鬼追。」

  鍾念月心道什麼呀。

  都不是。

  她在給人講《走近科學》呢。

  她小時候最愛守著電視看了,看村子裡的母豬為何一夜離奇死亡,她能一口氣就著下三碗飯。

  事實證明,大家也還都挺愛聽的。

  她帶小紈絝們玩大富翁。

  扭頭就給好學生們講母豬,啊不,鬼火的誕生原理。

  多講兩個,好學生們就忘了要監督她做功課了。

  祁瀚的表情越發僵硬,他發覺自己連他們在說什麼都聽不大懂,更別提插聲進去了。

  祁瀚只能回答最初的那個問題,道:「我是來尋表妹的。」

  眾人恍然大悟:「來尋鍾家妹妹的。」

  鍾家……妹妹?

  祁瀚聽著這一聲,心底有一分彆扭。

  他離京才多久?

  這樣快,鍾念月便有了別的玩在一處的朋友了?

  秦誦又道:「既是如此,那故事先不講了,等你說完話,咱們便回來接著背書。」

  朱幼怡面露不舍,只是他們都家教良好,自然不會沉溺於故事裡,經秦誦這麼一說,她便也跟著點頭:「我一會兒還要教念念寫字呢。」

  鍾念月:「……」

  她便抱著腿:「哎呀呀,秦誦哥哥,幼怡姐姐,我方才好像踢著石頭了……」

  祁瀚聽得她叫得,比往日喚自己表哥時好像還要甜上三分。

  心底頓時像是深深扎了根針下去。

  他想也不想便彎腰要去抱鍾念月:「哪裡踢著了?表哥瞧瞧。」

  朱幼怡卻是一把將鍾念月抱住了,道:「我來瞧……太子多有不便。」

  另一個小姑娘也忙擠了上前。

  秦誦則在一旁有條不紊地指揮道:「瞧瞧紫沒紫?揉不揉得開?」

  「拿我湯婆子來。」

  他們七嘴八舌的,倒是又一次沒了祁瀚插手的間隙。

  祁瀚:「表妹……」

  他的表妹像是沒聽見他的聲音,連頭也沒有回。

  祁瀚立在那裡,竟覺得這亭子造得實在糟糕又難看,四面漏風。

  那風颳過來,直直往他的骨頭縫裡鑽。

  他那表妹,不需要他了。

  ……

  祁瀚何時走的,鍾念月都不知曉。

  鍾念月到底是沒逃得過。

  朱幼怡盯著她寫了三幅大字,一派老氣橫秋地贊道:「念念寫得不錯。」

  鍾念月忍不住問:「你們不必去上課麼?」

  朱幼怡道:「父親一早便叮囑了,說是有事耽誤了,不去也無妨。」

  秦誦點頭:「正是。何況我們課業已經修完了。」

  鍾念月:?

  失敬了。

  原來大家都是學神。

  說痛苦罷,倒也不算太痛苦。

  鍾念月只是不愛學罷了,並非是不會學。

  等她一學完,秦誦等人的目光都悄悄地亮了,嘴上說著不好,身體倒是很誠實地玩起來了。

  一日下來,鍾念月實在累了,便打著呵欠要回府去了。

  眾人也收拾了坐馬車回去。

  只是私底下悄然議論了幾句:「明明是太子更喜歡鍾家妹妹,怎麼外頭都不這樣說?」

  「誰知道呢。」

  半晌,朱幼怡輕輕嘆了一聲:「鍾家妹妹真是好。」

  「又乖又聽話,教什麼便學什麼。」

  叫人極有成就感。

  「長得也好。」方琰琰接聲。

  「講故事也好。」

  玩具也好。

  總之哪兒哪兒都是好……

  若是惠妃這會兒聽了他們的話,只怕要狠狠冷笑出聲。

  鍾念月回到府中,收拾一番便歇下了。

  沒一會兒,她的門被推開,只聽得錢嬤嬤低低喚了一聲:「大公子。」

  鍾念月懶得動彈,就沒起身招呼。

  鍾隨安身上還帶著點冷意,等走近了,他撣了撣身上的雪,又猶豫著將外衫脫去了。

  錢嬤嬤驚聲道:「公子這是做什麼?當心著了涼。」

  鍾隨安低聲道:「都濕了,是涼的。」

  鍾隨安說罷,這才自己搬了個凳子放在鍾念月床邊,坐著不動了。

  錢嬤嬤心道今個兒鬧的是哪出啊?

  「公子用過晚膳了?」

  鍾隨安:「用過了。」

  錢嬤嬤便也不好問了。

  鍾隨安這一守便是一夜。

  還連著來了兩天。

  這天半夜,鍾念月乍然一驚醒,見著自己床頭坐了個人,這人見她醒了,忙抬手來拍她腦袋,一邊拍,一邊結結巴巴地哼小曲兒。

  鍾念月迷迷糊糊的,腦子轉了半天,才隱約聽出來,他哼的是《木蘭從軍》的調子。

  ……是狗比哥哥啊。

  鍾念月閉上眼,慢吞吞地躺了回去。

  第二日再醒來,她房裡果然又不見鍾隨安的身影了。

  萬氏早早來了她的房中,悉心為她挑選今日要用的首飾與衣裙。

  鍾念月過得不大能分清日子,只是見萬氏這般鄭重,她不由低聲問:「今日是陛下的壽辰麼?」

  萬氏應了聲:「是。」

  鍾念月點點頭,便坐在那裡充個木頭人,任由萬氏拿著首飾往她身上比劃了。

  折騰到酉時,眾人便要起身乘馬車朝皇宮去了。

  鍾家已然備下了壽禮。

  用一個比鍾念月頭還大的盒子,裝了不知道什麼玩意兒。

  鍾念月也不感興趣,上了車便開始打瞌睡。

  宮門前車馬多。

  鍾府的馬車夾在其中,半晌也不見得挪動一回。

  鍾念月卷著帘子,朝外掃了掃,隱約可聽見那隔著數條巷子之外,傳來的嘈雜聲。

  萬氏見她聽得出神,不由道:「今日十里八巷,都該是披紅掛綠,共賀陛下生辰,……往年還有異域小國的使臣,前來朝拜。只是你從前都不大肯來,每回都是稱病在家中,賴著怎麼也不肯起床。」

  說話間,他們的馬車便被引進了門。

  惠妃早早就命人備下了軟轎,將萬氏與鍾念月一併請了上去。

  其餘人麼,也有那皇親在其中,還有些與宮中娘娘沾親帶故的,只是其他人都不敢在此時行特權,因而他們就只有眼睜睜看著鍾念月的身影遠了。

  半晌,才不知是誰低低嘀咕了一聲:「果真是內定的太子妃呢。」

  「噓,噤言。」

  那人不敢說了。

  卻仍舊氣得高家姑娘臉色變了變。

  宮宴擺在保和殿。只見兵士陳杖而立,教坊中人懷抱琵琶或琴,一個個梳得飛天髮髻,身著薄衫,入了偏殿中。

  不多時奏樂起,樂聲恢弘。

  鍾念月聽著聽著,覺得仿佛自己都要去登基了似的。

  待他們一行人也入到殿中,自有宮人引著他們一一落座。

  鍾家的位置算是靠前的,雖不至緊挨著晉朔帝的手邊,但也足夠彰顯鍾家的地位。

  「你舅舅他們也在。」萬氏笑道。

  無論是鍾念月,還是原身,對萬家的親人都沒什麼印象。

  從前萬家人到鍾府來,原身都很少踏出自己的院子。萬氏也縱容她,便從不硬要求她出來見人。

  鍾念月抬頭朝萬氏說的方向掃去。

  只隱約掃見了幾個彪形大漢,實在分不出誰是誰,便只好收起了目光。

  又不知干坐著等了多久,只聽得太監拖著長長調子,嗓音高亢地道了一聲:「陛下駕到……」

  於是烏壓壓的人們,便紛紛起了身,行三跪九叩的大禮,頭磕下去,像是恨不得都埋到膝蓋里去。

  等行完禮,再直起身,鍾念月朝那座上望去。

  便見晉朔帝頭戴冠冕,旒珠垂下,將他的面容遮掩幾分。因而那張俊美面容,登時少了幾分往日的文雅氣,更添帝王的凌厲、深不可測之勢。

  鍾念月微微怔了片刻,這才有種更強烈的,那坐在座上的人,乃是封建王朝里萬人之上的真實感。

  她瞧著瞧著,突地覺得,那座上的人給她分了幾縷目光。晉朔帝看了她一眼。

  這樣遠,也能察覺到她在瞧他麼?

  鍾念月的目光轉了轉,才發覺,……四周還真沒什麼人敢直視晉朔帝。

  可不就將她給露出來了麼?

  鍾念月咂咂嘴。

  便舉起懷裡的小匣子,沖晉朔帝拍了拍。

  晉朔帝隱在旒珠後的目光微微一閃動,輕抿了下唇,方才出聲:「……開宴。」

  樂聲驟換。

  教坊舞姬從偏殿搖曳著腰肢進來,鍾念月視線立馬就被牢牢吸引過去了,看了個津津有味。

  晉朔帝卻還在看她呢。

  孟公公也在看。

  看了還出聲道:「姑娘似是沒怎麼動筷子。」

  晉朔帝淡淡道:「宴上都是些冷食,倒也沒什麼可用的。」

  孟公公點頭應聲,盯了會兒,卻是覺得不大對勁:「姑娘像是……像是正專心瞧人家跳舞呢。」

  晉朔帝:「……那便讓她看個夠。」

  孟公公失笑:「姑娘真是孩子心性……什麼玩意兒都能勾走她的目光。」

  說完,孟公公又覺得自己像是說錯話了。

  什麼都能勾得走,那還記得陛下麼?

  晉朔帝卻是淡淡道了聲:「無妨。」

  他喜歡養著她。

  自然便可以將一切她喜歡的東西,都親手贈給她。

  自然也就牢牢記著,該要倚靠誰了。

  酒過半巡,殿內都飄起了酒香。

  鍾念月什麼也沒吃著,一轉頭,便見錦山侯沖她勾手指。

  錦山侯勾了半天,都不見鍾念月動,倒是遠昌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我兒怎麼了?手抽抽了?」

  錦山侯連連搖頭,也不坐了,悄悄就往鍾念月身邊去。

  「我帶了牌來。」錦山侯低聲道,他緊張地道:「我們悄悄在一旁玩,好麼?」

  鍾念月看了看其他幾個小紈絝,果然也坐不住了。

  鍾念月:「好叭。」

  鍾念月起身往偏殿走。

  錦山侯緊隨其後。

  祁瀚坐在不遠處,一皺眉,也想跟上去,可他是太子,又輕易走脫不得,便只能生生忍了。

  「你去。」他點了個小太監。

  倒也不只是他瞧見鍾念月的動靜,那廂高淑兒咬了咬唇,站起身:「我倒要去看看,她要搞什麼花樣?竟然敢與錦山侯在一處玩。實在不像是個姑娘家。」

  她身邊的丫鬟也忙跟上了。

  高夫人見狀驚訝,忙問:「去哪裡?」

  高淑兒只藉口道:「出恭。」

  這大殿之中,誰動了,誰走了,倒是沒太多人關心的。

  畢竟此時該輪到眾人獻上壽禮了,那舞姬都緩緩退了下去。

  遠昌王作為晉朔帝的大哥,便是頭一個獻禮的。

  等他走上前,行了禮,再抬頭,卻發覺他弟弟身邊那個孟勝不見了。

  不知去哪裡了。

  罷了,也不歸他管。

  遠昌王心道。

  這坐在宮宴上的人,自然不是能隨意走動的。

  見鍾念月一行人走近,當下便有宮人問:「侯爺,還有諸位公子、姑娘,這是要做什麼去?」

  錦山侯:「到偏殿坐坐。」

  一旁幾個小紈絝還爭相去拉鍾念月的袖子呢,一邊拉一邊說:「好念念!我今日帶了好多銀子來,我用這個和你換。你給我多畫一些券好不好?我都玩破產三回了。總是輸給錦山侯。他還讓我輸了給你當馬騎……」

  錦山侯紅了臉,結結巴巴道:「我才沒有。」

  高淑兒走近了,聽見了這番話,實在無語。

  一幫紈絝子弟。

  明明出身不低,卻還要威逼旁人來給自己當馬騎。

  鍾念月姑娘家家,也有臉去騎麼?

  守在那裡的宮人回了下頭,似是聽了什麼吩咐,隨即道:「鍾姑娘隨奴婢來。」

  鍾念月疑惑地點點頭,甩開了小紈絝們的手。

  一個個都眼巴巴地望著她,跟著便要往偏殿走,卻是全被攔下了。

  高淑兒心下驚訝,為何鍾念月過得去?

  她幾步上前,也想跟過去瞧瞧。

  「這位姑娘有何事?」宮人也將她攔住了。

  高淑兒羞紅了臉,不好在這麼幾個紈絝跟前說自己要出恭。

  宮人見狀似是懂了,當下便叫了個人來領她往另一頭走。

  高淑兒咬咬牙,數次回頭,卻是什麼也看不見了。

  只隱約見著衣角一閃,她好像在鍾念月身邊見著了那位頂厲害的孟公公?

  我瞎了麼?

  高淑兒面無表情地想。

  嗯,我瞎了。

  這廂孟公公一見著鍾念月,便當先接過了懷裡的匣子,問:「給陛下的?」

  鍾念月點點頭。

  孟公公笑了:「那姑娘隨我來,姑娘親手給陛下罷。我先幫姑娘托著。」

  鍾念月提了提裙擺,隨著他往另一個方向走。

  七拐八拐的,不知怎麼的便瞧見了幾節台階。而那台階之上,便是晉朔帝的龍椅了。

  鍾念月驚訝道:「上去?」

  孟公公點頭:「上去。」

  鍾念月扭頭看向無數個在她眼中化為黑蘿蔔的朝臣與女眷:「他們……」

  孟公公一笑,道:「他們瞧不見。」

  我又不是穿隱身衣了。

  鍾念月咂咂嘴。

  卻聽得殿內奏樂聲又是一變,殿中眾人全都伏地垂首,似是連眼睛都閉上了。

  鍾念月從那調子隱約分辨出來,這像是什麼祈福之樂。

  鍾念月這才一步一步拾級而上。

  將孟公公抱著的匣子重新接回來,擺在了晉朔帝的桌案前。

  「陛下萬福。」

  晉朔帝擦了擦手,方才打開了那匣子。

  只見裡面躺著一幅字。

  孟公公忙問:「是誰的墨寶?……呃。」他話音還未落下,便見著上面的字實在扭曲如蟲子了。

  鍾念月抬手指了指自己:「我寫的,入國子監寫的第一幅字。丑是丑了些,卻花了我好久的功夫。我如今獻上的又豈是字呢?分明是我一腔心血了。」

  孟公公哭笑不得。

  這第一幅……

  孟公公的目光微微變了。

  那自然是大不相同。

  且聽得晉朔帝淡淡出聲:「澤居苦水者,買庸而決竇……你抄寫的是《五蠹》,法家韓非子所著。朕早年對法家叢書,愛不釋手。」

  孟公公心下更驚訝。

  尋常人哪裡知道抄寫這些東西?可見姑娘也並非完全是那不學無術之人。

  晉朔帝面上不顯,只道:「將它懸於勤政殿。」

  鍾念月:啊?

  等等!

  晉朔帝卻是滿心熨帖,勢要將它掛起來。

  這東西,比滿篇抄寫什麼「壽」字,來得有趣多了。

  抄了滿篇壽字的太子還不知呢。

  祁瀚坐得離龍椅更近,他只覺得好似聽見了他那表妹的聲音。

  眾人仍低頭俯首時,他難得大膽一回,悄然抬起了頭。

  那桌案前只剩下了晉朔帝。

  是他多想……

  祁瀚的目光陡然一頓。

  只見他父皇的手旁,隨意放了一幅字。

  那是突然間多出來的。

  此時樂聲已止。

  眾人再抬起頭。

  竟無一人發現這般異樣。

  祁瀚沒由來的,背後涼了涼,總覺得好似有什麼事悄然發生了變化。

  這廂高淑兒也禁不住喃喃自語:「我瞎了……」

  否則她怎麼會在回來的路上,猝不及防地瞧見,那個鐘念月正高高立在那無數級階上,似是俯瞰了眾人。

  鍾念月這會兒也欲哭無淚呢。

  怎麼這樂聲說停便停了,她猝不及防,本來想躲椅子後頭,但那一瞬間她就想了很多,想著椅子後頭又冷,地面又硬。

  於是一下躲晉朔帝的寬袖長袍之間去了。

  晉朔帝心下覺得好笑,又覺得有趣。

  便好似他袖中藏了只貓似的。

  「吃什麼?朕餵你。」晉朔帝出聲。

  鍾念月沒搭理他。

  往桌案底下一躺,拽著晉朔帝的衣袍當被子,便合眼要睡。

  周圍的樂聲便權當伴奏了。

  酒過三巡。

  宮宴也走到了尾聲。

  錦山侯等人已經眼巴巴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萬氏卻發覺自己女兒沒了。

  再一抬頭。

  倒也怪。

  陛下也少了件外袍。

  今個兒皇宮裡怎麼淨少東西?

  此時鐘念月在桌案底下笑眯眯地沖晉朔帝道:「陛下的衣袍拿來墊地面倒是極不錯的,披風也給了我罷……」

  晉朔帝半點也不生氣。

  只覺得少女抬臉時,便如那夜空,綻著星星點點的光,粲然美麗。

  若是能將她揣在兜里便好了,煩悶時且拿出來瞧一瞧。

  也不必還給萬氏了。

  「下回第一幅畫,也給朕吧。」晉朔帝道。

  鍾念月語塞。

  我畫的簡筆畫豬,也要掛你勤政殿麼?

  你讓人家史書怎麼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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