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定【全文完】

  落定【全文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

  晉朔帝聽見鍾念月的聲音, 笑著抬頭瞧了她一眼。Google搜索

  他沒有同她說「莫要胡言」。

  而是不急不緩地附和了一聲:「念念說得有理。」

  太后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晉朔帝骨子裡再薄情、離經叛道,但外表素來裝扮得很好, 因而至今朝內朝外, 都還道他是千年難遇的仁德明君。

  今個兒,卻是連這樣不合規矩的話都附和了?

  太后哪裡知道,相公子早就是第一個受害者了。

  「陛下真真是瘋了……」太后喉頭一甜, 「因她殺子。

  陛下知曉將來歷史上會如何寫嗎?」

  「如何寫?

  寫廢太子大逆不道, 犯上作亂,與敵國勾結, 這其中還有太后的授意嗎?」

  晉朔帝淡淡反問。

  太后喉頭一哽, 再說不出話。

  她來之前, 就知道晉朔帝敢作出這樣的行徑, 必然是已經想好了後路, 不會給旁人留下半點話柄。

  但她想著總要試一試……

  而今一試, 卻也不過是平添不甘和怒意。

  太后由宮人扶著,顫巍巍地站起身來道:「我老了,陛下且好自為之罷……」

  她再不提方才的話。

  鍾念月都不禁要佩服她的臉皮之厚, 這會兒眼見著拿捏不住他們, 便也不鬧著要死了。

  眼瞧著太后轉身緩緩往外走去, 鍾念月頓了頓, 還是側過身去, 一把抱住了晉朔帝的腰。

  她不知該說什麼好。

  那可是晉朔帝的生母。

  想來想去,她便只將腦袋往他懷裡埋結實了。

  等了會兒功夫, 孟公公進門來報:「陛下, 中極殿大學士已經等著擬旨了……」

  晉朔帝應了聲, 卻沒有立即挪步,而是先抬了抬鍾念月的下巴, 道:「念念,倒是可惜了。」

  鍾念月抬頭看他:「可惜什麼?」

  晉朔帝:「可惜少了念念同朕卿卿我我了。」

  鍾念月:?

  您不對勁!

  這整得好像您還挺盼著太后當場暴斃似的。

  晉朔帝理了理她耳邊的髮絲,先喚了宮人進來伺候鍾念月洗漱,隨後他方才道:「不過朕記下念念的話了。」

  說罷,才帶著孟公公走了。

  鍾念月欲言又止。

  倒也不用記住……

  鍾念月在宮中用了飯,才由宮人和禁衛送著她回鍾府去了。

  鍾念月去臨萍的時候,晉朔帝特地給鍾府留了信兒。

  因而聽聞太子造反的風聲後,可把鍾大人與萬氏嚇得不輕。

  今日見到女兒平安歸來,他們才狠狠鬆了口氣。

  鍾大人倒還忍不住嘆息了一聲:「何苦走到今日這一步呢?」

  鍾念月突然很好奇。

  在原書里,男女主相愛後,故事畫上句號。

  但故事以外呢?

  後來的太子與蘇傾娥呢?

  太子是否會反晉朔帝呢?

  仔細一想,這好像是既定的路線。

  因為晉朔帝正當壯年,太子再優秀,他也不會輕易放權。

  而作為書中的男主,頂著絕對的光環,自然也有自己的驕傲和野心。

  那,另一個平行世界裡,是誰贏了呢?

  本來不想也就罷了,這麼一聯想,鍾念月反倒惦記著忘不掉了。

  萬氏見她出神,只當她是被造反的動靜嚇住了,忙陪著她小憩去了。

  卻說太后回到宮中後,長公主前來拜見。

  長公主可著實嚇得不輕,她顫聲道:「我府外已經有禁衛來回走動了。」

  那些盔甲與兵器相碰撞的聲音,冷冰冰的,落在耳朵里,帶著極強的威懾意味。

  「咱們……敗了嗎?

  他會不會,終於等來了這個機會,將咱們斬草除根?」

  長公主越說越覺得慌亂。

  太后垂眸道:「興許不會。」

  「何為興許?」

  「他要哄那鍾家的小姑娘,沒準兒便是拿你去哄呢。」

  長公主臉色大變:「又要我低聲下氣去為鍾念月做臉?」

  「還不如叫我死了好」,這句話在她喉中滾來滾去,卻是到底沒捨得吐出來。

  長公主抬頭望著太后:「當真再沒有別的希望了?」

  太后冷淡道:「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只是今個兒皇帝與鍾氏女,已經將話說死了。

  莫說是我身死了,便是你我諸人加起來,一塊兒死了,也頂不了半點用……」

  她捂著胸口,道:「他二人已經私底下拜了堂了,倒也不稀罕大婚拖上一年兩年……」

  長公主眼前一黑:「那、那這輩子就這樣了嗎?」

  不等太后回答她。

  宮人急急忙忙地進了門,滿頭大汗道:「內閣將聖旨傳下去了……」

  長公主一愣,心知其中必然有公主府,當下也不再多留,匆匆轉身而去。

  跨出門檻時,她本能地回頭望了一眼。

  只見她那個素來端著架子,不輕易流露一絲軟弱的母妃,背脊好像塌了下去。

  永永遠遠地塌了下去。

  長公主心下一惶恐,掉了兩滴淚。

  他們彼此心下好像都明白了些什麼……

  晉朔帝原先留著他們。

  好似只是在這人間,留幾個最後的親人。

  哪怕只空有其名也無妨。

  而今晉朔帝已經不再需要親人了……

  長公主回到府中。

  駙馬和她的兒子已經被拿下了,他們被指與叛黨有勾連,證據確鑿。

  長公主這時候才是真的怕了。

  她怕自己連捧著鍾念月的價值都沒有了。

  到此時,廢太子造反一事,已經天下皆知。

  滿朝震驚。

  太子怎麼能?

  太子又怎麼敢?

  有惠妃與萬家的糾葛在前,箇中的邏輯倒也不難捋清。

  震顫過後,他們只暗暗感嘆,可恨惠妃不會教子,將好好的太子,送入了火坑。

  這一家子,著實是一模一樣的貪心不足啊!

  這子殺父,本就是難以饒恕的大罪過。

  更不提還是臣弒君。

  因而當聖旨中說,太子棺槨不得入皇陵時,眾人也未覺得陛下冷血。

  若無此舉震懾,便等同於鼓勵此等歪風。

  眾臣豈有異議?

  那南郊國的大王子聽聞後,怔忡半晌,最後連連感嘆了三聲:「你們的皇帝著實夠狠,狠得可怕……」

  但四下無人理會他。

  他還涉嫌與廢太子私通篡國呢。

  又過一日。

  大晉的聖旨飛往了南郊國,以大王子插手大晉事務,對宗主國不敬不從多有冒犯,狼子野心,其心可誅為由,將此人直接扣下了。

  在將來漫長的一段日子裡,大王子都將在大晉度過他的牢獄生涯。

  至此時。

  一切已然塵埃落定。

  「卻不知高淑兒該如何自處?」

  「她原先不還趾高氣昂得厲害麼?

  真當自己攀上了鍾念月,得了好處,嫁了太子。

  便一朝升上枝頭,是了不得的太子妃了。」

  「誰曉得只是那位……」話說到這裡,議論的人含糊了下,將剩下半句咽回了肚子裡。

  誰曉得恐怕只是鍾念月故意算計她呢。

  高家也是這樣想的。

  「如今廢太子一死,她就算不跟著下大獄,也到底成了個大麻煩了。

  倒還不如隨殉廢太子,高家的聲譽還能挽救兩分……」

  本來惶惶然回到娘家的高淑兒,在門外頓住腳步,反倒一下奇蹟地平靜了下來。

  她身旁的陪嫁丫鬟慌忙道:「姑娘,咱們不進去了嗎?」

  高淑兒搖了搖頭,扭身就往外走。

  等裡頭聽見動靜出來時,倒也瞧不見人影了。

  高大學士並未放在心上。

  他們素來都是以家族利益為先,誰家不是這般?

  他們悉心將高淑兒養到如今的年紀,她也該聰明些為家裡想一想才是……

  丫鬟跟上高淑兒,驚恐道:「咱們便擎等著死嗎?」

  高淑兒咬咬牙道:「誰說要死了?

  我去跪著求著給鍾念月做狗,我也不會死給他們看!」

  她年幼時,便知曉權勢是個好東西。

  而今更這樣覺得。

  家裡人靠不住。

  男人也靠不住了。

  那還不如去靠鍾念月呢?

  高淑兒憋著一股勁兒走了,這日不少人都瞧見她往鍾府去了,私底下還忍不住取笑。

  「她還去見鍾念月?」

  「膽子倒是大。」

  「不如說是傻……」

  等高淑兒再從鍾府出來的時候,有心人留意到鍾家的馬車又往皇宮去了。

  沒有一個人覺得,鍾念月是去見陛下,為高淑兒說好話的。

  一則不值當,二則,這叛亂造反的大事,又哪裡是鍾念月能隨意指手畫腳的呢?

  鍾念月是有幾分想念晉朔帝了。

  她還惦記著,原著以外的故事該是怎麼發展的呢。

  等入了殿中。

  鍾念月懶洋洋地倚坐在晉朔帝的身旁,將高淑兒的話也說給了晉朔帝聽。

  晉朔帝:「……」

  晉朔帝語帶一絲微諷的笑意:「她要給你做狗?」

  仔細品一品,才能品出其中夾了絲醋意。

  他捏住她的指尖,輕輕把玩起來,道:「先前有上趕著要給念念做兒子的,如今倒還有趕著來做狗的了。」

  鍾念月一下坐直了:「陛下怎麼知道……」相公子好大兒這回事?

  晉朔帝道:「忘了那回拿下的梅娘二人?

  他們什麼都交代了。」

  梅娘、武哥,相公子那兩個將她綁去的手下。

  鍾念月還有點驚詫。

  沒成想晉朔帝那麼早就知道這事了……

  鍾念月忙眨眨眼道:「若是認了我做娘,那不也是陛下的好兒子嗎?」

  晉朔帝失笑:「罷了,說不過你。」

  鍾念月揪了兩下他的袖子,道:「我連鳥都養不好呢……還得靠陛下養,是不是?」

  晉朔帝:「……是。」

  鍾念月:「所以呀,還是得有個法子叫高淑兒自己好好養活自己才是。」

  晉朔帝淡淡道:「我記得她昔日待你無禮。

  嫁給太子,也是圓她自己的夢,是她自己所選……」

  「話倒也不能這樣說,不是人人都似我這般,有陛下寵愛,能隨心所欲……」這是時代的局限性。

  晉朔帝嘴角浮動了一點笑容,道:「那便讓她將來,做個念念的跟班好了。」

  鍾念月點點頭。

  聽見這句話,她便知道晉朔帝心下是已經有盤算了,其餘也不必她去操心了。

  啊,這就是做個小廢物的快樂。

  鍾念月霸道地在晉朔帝的座椅上半躺下去,懶洋洋地道:「陛下待我真好,玩伴是陛下為我尋的,老師是陛下為我請的,連這壯聲勢的跟班,陛下都為我定好了……」

  她道:「無以為報,唯有……」

  「唯有什麼?」

  晉朔帝垂眸看她。

  「以身相許……但已經許過了呀。」

  鍾念月咂咂嘴,朝他勾了勾手指:「陛下附耳。」

  晉朔帝便也真俯身去聽她說話。

  鍾念月湊在他的耳畔,道:「那日在臨萍,我坐在湯池裡,便禁不住想,在山林間與夫君歡—好,應當是個什麼滋味兒呢?」

  晉朔帝喉頭一緊,一下按住了她的腰,沉聲道:「念念。」

  也不知是被她那句「夫君」勾動了,還是被鍾念月如此大膽狂放的話勾動了。

  鍾念月翹了翹腿道:「可惜啊,那日陛下一去就不回來,還是我去找的陛下。」

  她慢條斯理地推開他的手,站起身,一提裙子就跑:「罷了罷了,我且先回去了。

  沒多少日便是大典了,不該再見陛下的。」

  晉朔帝:「……」

  他被撩動起了火氣,這會兒卻又只能眼瞧著鍾念月跑了。

  他按了按額角。

  ……遲早是要挨收拾的。

  鍾念月離宮的第二日,便有令旨下來了,肯定了高淑兒的賢良淑德,為人婦時,舉止謙恭,挑不出錯處來。

  太子雖廢。

  但她仍可做「長山夫人」,「長山」乃是她的封號。

  如此盡顯皇家仁慈。

  而此信號一出,也叫眾人明白,陛下這是不打算再追究旁人了,也實在叫他們鬆了口氣。

  要知歷來出了這樣的叛亂,都是要連坐數人,一時間血流成河不止的。

  陛下著實仁德啊!

  京中貴女聽聞後,一時也吃驚極了。

  這一回,她們沒有再悄悄議論,而是將那種種念頭都壓在了心中……陛下此舉,不就等同於明明白白地告訴大家,但凡你能入得了未來皇后的眼,便是此等困境,你也能全身而退嗎?

  簡而言之就是——

  你只要聰明點,那就應該懂得討好皇后了。

  這令旨是在高家宣的,因為太子府暫且還封著呢。

  高淑兒大搖大擺地當著娘家人的面,跪地叩謝,接過令旨,激動得幾乎要流下淚來。

  高家人緩緩起身,面面相覷。

  這是他們全然沒想到的結果。

  不等高家人出聲再問她,高淑兒便又大搖大擺地領著丫鬟跨出門去了。

  她覺得自己不大像話了。

  身上沒了以前在家裡學的規矩了,倒沾染上了一絲鍾念月的那股勁兒,得意時不知收斂。

  可這樣又有什麼不好呢?

  若是能的話。

  人人都願做鍾念月。

  「淑兒!」

  「快,快去留住姑娘,還有話要同她說……」

  高淑兒在身後傳來的嘈雜的聲音里,走遠了。

  此時太后的娘家羅家看似依舊風平浪靜。

  只是在之後的一個多月里。

  羅家的年輕一輩,今個兒喝花酒喝死一個,明個兒搶女人打架掉河裡淹死一個,後天又上山拜佛摔死一個……

  等大典來到跟前時。

  眾人才驚覺,羅家年輕一輩子,竟然只餘下了一位羅姑娘。

  要說這是陛下的手筆,又不應當啊。

  陛下連高淑兒的命都留了。

  眾人搖搖頭,便也不再關注這樁事了。

  只有羅家連著舉了幾回喪事,先是悲憤不甘,再是害怕痛苦。

  到今日,已經連門都不敢出了。

  此舉狠狠抽了太后一耳光。

  偏太后此時想死,還不敢死了,她是真怕那不著調的鐘家姑娘到她靈前胡作非為……

  太后又一次咯血時。

  次年的二月十二。

  乃是禮部悉心擇的日期。

  帝後大典。

  尚在半夜時分,宮裡頭便來了人。

  鍾府一時間燈火通明,好不熱鬧。

  鍾念月吃了元宵,才懶怠地倚著桌案,等宮人給她梳頭。

  萬氏也早早起了身,迎上幾個嬤嬤,道:「按例宮裡不是早早該派嬤嬤來教規矩了麼?

  怎麼今個兒才……」

  幾個嬤嬤一笑道:「姑娘的規矩哪裡還須教呢?」

  她們心中暗暗一嘀咕。

  這位主兒自己不就是規矩嗎?

  「那幾位……」

  「我們是來伺候姑娘梳頭。」

  「穿衣。」

  「洗漱的。」

  萬氏聽完先是一愣,但隨即就鬆了口氣。

  她慌什麼呢?

  如晉朔帝這般的人,定是早早就為念念一步步規劃好了,只管去走就是了。

  這一更衣、上妝,便折騰了足足兩個多時辰。

  鍾念月今日多吃了兩塊點心,還多吃了幾口果子,到後頭實在等得無聊了,便坐在那裡嗑瓜子了。

  看得萬氏哭笑不得,又捨不得苛責她。

  幸而宮裡的嬤嬤也權當沒看見,什麼也沒說。

  這便叫萬氏也更放心了一分。

  想來將來念念是不會吃苦的。

  鍾念月不知萬氏心中所想,她還暈乎著呢,倚著桌角,懶洋洋地想,幸而早早成過一回親了。

  如今日這般折騰,確實是覺不出個什麼快樂滋味兒來。

  沒準等進了皇宮,都累得快後悔了。

  鍾念月懶懶打了個呵欠。

  那廂便又有嬤嬤端著吃的來了。

  萬氏看得哭笑不得。

  心道這是陛下特地備下的哄她女兒的手段麼?

  還怕念念今日撂挑子不成?

  午時。

  晉朔帝遣告天地宗廟,百官於殿外朝拜。

  而後儀仗大樂起,出大明門,款款行至鍾府門前。

  鍾隨安特地趕了回來。

  他身著藍色衣衫,挺拔的身形在鍾念月躬了下去。

  鍾念月扒拉住了他的背,輕輕說:「我走啦。」

  鍾隨安低低應了聲:「嗯。」

  鍾念月手背一涼。

  她低頭去看,才發覺鍾隨安默不作聲地掉了兩滴淚。

  怎麼還給說哭啦?

  鍾念月忙又道:「我還會回來的!」

  鍾隨安啞聲道:「說的什麼胡話?」

  耳邊是全福人在唱祝詞。

  一時吵吵嚷嚷的。

  鍾念月道:「回門呀。

  我難道不回門了嗎?」

  鍾隨安沒好氣地笑了:「那也沒有的。

  你當是嫁到尋常人家去麼?」

  鍾念月:「那我不管。」

  鍾隨安背著她顛了顛,一下跨過了門檻。

  鍾念月牽著他的耳朵道:「其實母親也是極愛你的,只是母親素來吃撒嬌那一套。

  你若學學我,定然能趁我走後,與母親更親近些……」

  鍾隨安心中一軟,狼狽地低下頭,應聲:「嗯。」

  怎麼還要妹妹來教他呢?

  在眾目睽睽之下,鍾隨安將鍾念月放入了那門外等候的軟轎之中。

  鍾大人的私房與萬氏的嫁妝,再加上萬家幾個舅舅給的,還有晉朔帝給的,湊足了一百八十八抬嫁妝,由小廝們高高抬起,而後跟在了後面。

  這一百八十八抬是鍾念月自己要的數字。

  她覺得吉利。

  一聽就很發財。

  普通人家最常見的是一副嫁妝六十四抬,若是權貴之家,若是寵女兒的,那便有十里紅妝之說了。

  這一百八十八抬,自然也足夠駭人,只是數字說出去,怎麼聽怎麼覺得怪。

  民間還有百姓笑道:「難道新娘娘也同咱們一樣講究這個發財嗎?」

  「誰曉得呢?」

  一時倒是還覺得與這位新後拉近了不少的距離。

  昔日落在鍾念月身上的紈絝嬌蠻之名,是越來越遠了。

  鍾念月坐的車輿,上面有鳥蟲魚紋、龍鳳走獸。

  寶蓋四角還垂下了大顆東珠。

  她便坐著這駕車,先繞京城主街而行,以昭告百姓,今日新後立。

  這便是世間女子都想要的風光。

  而後那車輿入到皇城內,一路行至奉天門外。

  自有宮人上前,扶著鍾念月換車輿。

  女官們捧著鳳冠、禕衣,加於她身。

  好傢夥。

  更沉了。

  我起碼一口氣重了三十來斤吧?

  鍾念月兩眼金星地想。

  而後三四個嬤嬤上前,扶著鍾念月行了四拜禮,跪倒也不必跪了。

  那主婚者也不敢瞧著她跪啊。

  這規矩省了就是!

  等到禮行完。

  鍾念月四肢都暖和起來了。

  如今再看身旁的嬤嬤,她覺得很像是晉朔帝派來按著她,讓她別因為禮節太繁複就跑路了……

  不多時,宮人們扶著鍾念月乘上鳳輦,儀仗大樂行在前,再從大明門中門而入。

  前方百官林立。

  放眼望去,一溜兒的或朱或紫或綠的顏色。

  那都是他們身上的官服。

  當鳳輦從跟前行過。

  百官屈身行禮。

  其中便有鍾大人的身影。

  鍾大人一向穩重的人,此時卻激動得幾乎站立不住。

  鍾念月垂眸,從他們的腦袋頂上一一掃過,正覺得有趣時,目光一轉,她見到了晉朔帝的身影。

  他身著正紅色的婚服,上繡日月星辰、山與火,還有盤踞的金龍。

  頭戴冠冕。

  俊美無匹。

  唯一不變的是……他腰間還掛著她送的玉石。

  鍾念月:「噗。」

  鍾念月還沒到近前,晉朔帝便朝她伸出了手。

  弄得鍾念月一時也蠢蠢欲動,好似恨不得飛過去抓住了他的手。

  終於等到了階前。

  不等她伸手去攀,他便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輕輕牽著她下了鳳輦,而後一併一步一步拾級而上。

  好似他親手帶著她,一同走向那權利的頂峰。

  在百官的注目之下,兩人方才算作是真正的並肩而立。

  也不知走了多少步,終於抵了那高階之上。

  此時大樂聲停。

  百官深深拜下,口呼:「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呼聲震天。

  鍾念月朝下望去,確是有一種,天下皆在腳下的快—感。

  她正恍惚分神,輕輕喘氣的時候,只聽得晉朔帝淡淡道:「若念念千歲,朕便也只活千歲好了。」

  鍾念月聽了又覺得好笑,又覺得眼眶有點酸。

  沒有人能活千歲呀。

  可她還是小聲道:「陛下比我大一些,陛下若活一萬歲,我便活九千九百八十五歲。

  那不正正好一塊兒死麼?」

  宮人們都站得遠,這會兒壓根沒有人聽見他們都說了什麼東西。

  若是叫孟公公聽見了,只怕要愁著臉,心道哪有在大典當日說這些胡話的?

  晉朔帝卻極是受用。

  於他來說,這便是念念獨特的情話。

  晉朔帝牢牢握住了鍾念月的手。

  他道:「嗯。」

  他希望她活得更長久,可又怕她那時不夠快活了。

  ……

  大宴設在奉天殿。

  前頭鍾念月都是躲在晉朔帝的桌案底下,享受那高階之上隨心所欲的快樂,如今卻是正正經經與晉朔帝坐在一處了。

  各國使臣跪地,恭恭敬敬獻上了豐厚的賀禮。

  他們很慶幸自家沒有在太后壽辰時大獻殷勤,而是選了這位年紀輕輕的新後。

  太后今日也被抬到了席間。

  只是她瞧著更見衰老了,仿佛只剩了那麼一口氣。

  太后看著滿堂相賀。

  看著璧人並肩而坐。

  最後又看著晉朔帝與鍾念月相攜還宮而去。

  這都是她前半生不曾得到的東西……

  大宴畢。

  宮人們悄無聲息地又抬走了太后。

  這一回去後便病得起不來了。

  而這廂坤寧宮中,臂粗的喜燭上火光跳動,滿室通明。

  卻是全然不同的氛圍。

  鍾念月七手八腳地拆了簪子,扔了頭冠,叫晉朔帝抱了進去。

  累是累,可大典上的種種匯聚到一處,到底還余了三分激盪。

  她興奮地攀住晉朔帝的腰,吧嗒吧嗒親了兩下晉朔帝的下巴,但又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困。」

  晉朔帝:「嗯。」

  他一手托住鍾念月的腰,一手去勾她腰間的衣帶,道:「念念不必動。」

  鍾念月:?

  鍾念月前頭作的妖,到底還是在今日還了個徹底明白。

  本來她只覺得腦袋要被首飾壓壞了。

  誰曉得後頭,哪兒哪兒都壞了。

  可鍾念月永不服輸!

  便是腰酸腿軟了,她也要嘴上逼逼!

  鍾念月扒著晉朔帝的肩,胡亂吹了兩下氣,道:「陛下還記得原先教我讀《八奸》麼?」

  晉朔帝一時又是氣又是笑,道:「嗯……那時才與你念了兩句,你便睡著了。」

  鍾念月咬了咬他的耳朵,道:「凡人臣之所道成奸者有八術:一曰同床……」

  「何謂同床?

  曰:貴夫人,愛孺子,偏僻好色,此人主之所惑也。」

  倒還真背上書了?

  晉朔帝目光一暗,將她整個抱在了懷裡。

  鍾念月從齒間擠出聲音道:「我便是那八奸之一,你瞧你瞧,……你都叫我所惑了……你還不收斂些……」

  晉朔帝好笑地親了下她:「念念,你且再多吹些枕頭風。」

  鍾念月:「……不吹了,不吹了,吹不動了。」

  「那怎麼成呢?

  念念要吹一輩子的。」

  他道,「我教念念寫字如何?」

  「?」

  晉朔帝屈指按在她的手掌,一筆一划。

  一邊慢條斯理地道來:「念念,帝王名諱從不與人知,那是為防旁人下降頭之術。

  而今我告知念念。」

  「我名祁寰。」

  寰,王者封畿內縣也。

  您真是起了個天生的皇帝名字。

  燭光漸漸微弱。

  室內的聲音,漸漸從陛下,變作了夫君,最後變成了咬牙切齒,又低又細的祁寰。

  他活不了萬歲之久。

  她也活不了千歲。

  但眼下他們相擁同衾。

  將來也必將同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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