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這是場宮斗

  宮中傳聞,都說黑胖皇后終於蕭瑟地失寵了。閱讀

  失寵這個東西,是要有比較的,沒有得寵的人,怎顯得出失寵的人來?黑胖皇后的失寵,正是由堂妹劉白玉的得寵映襯出來的。

  不過是半年前,皇帝還在皇后的香羅殿常來常往的,如今,卻再也不在香羅殿出現了。而劉白玉居住的亭羅殿,卻時常可以聽到皇帝的朗朗笑聲傳出來。

  美人與醜人的區別,就此顯現出來。宮裡頭的宮人們,心裡都有了數。

  金鳳每日裡奔波在太后宮和各宮各院之間,並沒有什麼機會去看劉白玉,而劉白玉也並不怎麼到香羅殿來。初時,金鳳還想著劉白玉會不會太過寂寞,有一日便專程帶了新進的一批水果到亭羅殿去探望這據說是入宮來陪伴她的妹妹,不料宮人遞出話來,說白玉姑娘和皇帝一起到太液池邊賞魚去了。

  金鳳不泄氣地又用熱臉貼了幾回冷屁股,終於發覺她這個妹妹根本就沒有心思陪她做這些表面工夫。思慮再三,她也樂得清閒,放棄了和劉白玉互相「陪伴」的意圖。

  素方有時會來報告,說是皇帝今日又在亭羅殿和白玉姑娘彈琴了,明日又在亭羅殿和白玉姑娘研究花鳥畫了。金鳳聽到這樣的消息,只是一皺眉,道:「素方,你口氣這樣酸,莫非是對皇上存了什麼心思?要不要本宮去同太后說一聲?」

  素方瞟一眼主子的臉色,只得噤聲。

  亭羅殿的宮人一天比一天趾高氣揚,香羅殿的宮人一天比一天低聲下氣,終於有一日,金鳳發覺,別人騎到她頭上來了。

  此刻,金鳳手裡握著本《列國志》,眯著眼睛看著眼前垂首的宮人。

  「你再說一遍。」

  「皇后娘娘,亭羅殿的雨前龍井喝完了,白玉姑娘打發我們來要一些。」

  素方喝斥:「今年江南茶園欠收,新茶都是按量分配到各殿的,哪有喝完了又來要的道理?」

  那宮人十分恭敬地再福了福身:「稟娘娘,皇上此刻正在亭羅殿,要喝今年的新茶,奴婢們自然不敢大意。奴婢想,皇后娘娘這裡平時來往的人少,喝茶的人也少,想必還剩下一些,這才斗膽來要的的。」

  說著,她微微抬起眼皮,快速地瞟了金鳳一眼。

  金鳳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書本。

  「你說,皇上要喝今年的新茶?」

  「是。」

  「非喝不可?」

  「娘娘,皇上要的東西……」

  「好,那本宮就親自給他送去。」金鳳斂了斂衣裾,站起身來。

  素方在她身後露出欣慰的笑意,只道是皇后娘娘終於決定不再忍氣吞聲了。

  金鳳原本預計亭羅殿中此刻應該是酒池肉林,驕奢淫佚的景象,哪想到眼前的情形卻和她想像的相去甚遠。

  亭羅殿後的院子裡栽著兩叢玉蘭,是整個皇宮裡長得最好的。玉蘭邊擺了個小案,筆墨紙硯都伺候得極周到,皇帝段雲嶂正挽了袖子,拿著一枝小孩手臂一樣粗的狼毫對著蘭草畫圖。

  有宮人端著杯茶水站在一旁,劉白玉則拿著帕子,含笑盯著段雲嶂運筆所及之處,時不時湊上去,為段雲嶂擦一擦額上沁出的細汗。

  金鳳從正殿走入小院,伸手制止了小孫子的通報。小孫子有些膽怯地瞧瞧皇后娘娘的黑臉,垂首閉嘴。

  金鳳來到段雲嶂身後,剛好看到段雲嶂直起身來,朗笑道:「白玉,你且評評看我這蘭草圖如何?」

  劉白玉眉眼如水一般款款地凝著段雲嶂的臉,道:「皇上,您這蘭草圖,花瓣糯厚柔軟,草葉彎而帶勁,王氣與君子之氣蘊於墨中,自然不是凡品。只是……」

  「只是什麼?」段雲嶂被她這一番話說得舒服無比,連忙抓住她的話尾。

  「只是……」劉白玉扶著袖緣,將嫩蔥一樣的指尖在圖上輕輕點了幾處,「這裡,這裡,還有這裡,未免失之雜亂。蘭草乃是君子,不是君王,皇上的蘭草帶了君王之氣,卻少了一份悠然端莊。白玉想,皇上心中,定是藏了許多心事吧?」

  段雲嶂愣了一愣,而後大笑:「白玉,這宮中也就只有你敢這樣直言不諱地指出朕的不足。好極,好極!」

  金鳳暗暗嘆氣,於是又在心裡體味了一番她和劉白玉之間境界的天壤之別。人長得好看也就罷了,踩人踩得都比誇人還好聽。這樣的女子,段雲嶂不愛也難。

  「臣妾叩見皇上。」段雲嶂回過身來,見金鳳跪在地上,一驚:「皇后什麼時候來的?」

  金鳳逕自站起身來:「臣妾見皇上正在作畫,不敢打擾。」

  段雲嶂臉上有些窘迫,便讓開兩步,道:「皇后也過來鑑賞鑑賞?」

  「皇上的畫作,臣妾不敢妄加品評。」金鳳恭敬地低頭。

  「這有什麼不敢的?」段雲嶂皺眉,「白玉的話你也聽到了,有任何感想,不妨直言,朕絕不會怪罪於你。」

  「……臣妾遵命。」金鳳於是走上前去。

  「皇后以為如何?」段雲嶂一雙黑眸罩定了她,卻並不以為她能夠說出什麼過人的見解來。

  金鳳細細瞄了兩眼那蘭草圖,又抬頭看開在前方的那叢蘭花,半晌才道:「臣妾想……蘭花該澆水了。」

  段雲嶂和劉白玉對看一眼,莫名其妙。

  「亭羅殿專責侍弄花草的是哪一個?」金鳳又冒出一句。

  左右忙亂一陣,推出一個宮人,卻正是剛才到香羅殿去要雨前龍井的那一個。

  「你可知罪?」

  「啊?」那宮人茫然。

  「跪下!」金鳳聲音轉沉。

  「亭羅殿的蘭花是宮裡最好的品種,怎麼今日卻這樣垂頭喪氣的?本宮問你,你有幾日沒給蘭花澆水了?」

  「娘娘……」那宮人顫抖著跪下,「娘娘,亭羅殿裡最近事情太多,故而怠慢了蘭花……」

  「因為別的事情,疏忽了自己的本職,這難道是值得稱讚的事情麼?」金鳳看也不看她一眼,偏頭對素方吩咐道,「按照規矩,該如何處置就如何處置吧。」

  素方強忍著得意,低首道:「是。」

  金鳳再向段雲嶂道:「皇上,蘭草紊亂,是蘭草的問題,不是皇上的問題。下回皇上找一叢好看些的蘭花照著畫,就沒有這些問題了。」

  她眸中帶著笑意,段雲嶂卻覺得那目光像一條小蛇在他身上躥來躥去。

  他沒由來地打了個哆嗦。

  「那個……皇后……」

  「啊!」金鳳忽然叫了一聲,恍然驚醒似地道:「臣妾險些忘了,臣妾是來給皇上送茶來的。」

  劉白玉在一旁擰著帕子,低頭道:「白玉不知道雨前龍井的珍貴,每次皇上來都泡上一些,沒多久就喝完了。白玉怕皇上喝不慣別的茶,這才大著膽子去向娘娘討要。沒想到還勞煩皇后娘娘親自來送,這真是白玉的罪過。」

  段雲嶂見她楚楚可憐,不免生出幾分憐惜之情,道:「這哪裡是你的過錯,是朕的過錯才是。皇后,可不要為了這一點小事責怪白玉。」

  金鳳瞧著段雲嶂那張溫柔得幾乎要滴出水來的臉,心裡浮起一絲煩躁。

  不知為何,她想起了他從前說過的那句:「她畢竟是個女孩子。」

  段雲嶂今後會是個好男人吧,這麼懂得憐香惜玉。

  唉,如果當初她沒有橫插一腳,而是讓劉白玉順利登上後位的話,段雲嶂大概會過得十分圓滿。金鳳這樣想著,不由得滿懷同情地看了段雲嶂一眼。

  段雲嶂接觸到她幽怨的眼神,胸口一悶。

  「茶已送到,臣妾告退了。」金鳳又屈身行了個禮,便轉身離去。

  段雲嶂撫著胸口,久久沒有回過神來,始終都沒有想明白,那一瞬間的悶意從何而來。

  劉白玉見他發呆,輕喚兩聲:「皇上?皇上?」

  段雲嶂沒有反應。

  劉白玉咬了咬唇,撲通一聲跪下:「皇上,白玉向您請罪。」

  神智回籠,段雲嶂連忙扶起劉白玉:「你這是做什麼?」

  「白玉有罪。皇上常來亭羅殿,皇后娘娘一定是不高興了。」

  「不高興?她有什麼可不高興的?」

  「皇上,」劉白玉抬頭,一雙秋瞳里含著淺淺的水霧,「皇后娘娘就算再寬宏大度,也不過是個女子,自己的夫君垂憐別的女子,她怎麼會不吃醋呢?」

  段雲嶂張大了嘴:「你說……黑胖……呃,皇后她……吃醋了?」

  劉白玉點點頭。

  段雲嶂默然。

  因為魏太傅那件事,他心中的芥蒂一直難消。他的確是很久沒有去香羅殿了,也很久沒有見到小黑胖了。偶爾會聽閭王段雲重說,小黑胖被太后拖去管理後宮事務,每日被壓榨得十分悽慘。

  想想不到兩年前,小黑胖被他拖著跑城門的樣子,他唇角浮上一絲淡淡的笑意。看她剛才的氣勢,果然有了幾分皇后的架勢。

  一時間,竟有一種家有黑胖初長成的感覺。

  小黑胖會吃醋?

  一旁那遭了責罰的宮人哀哀地膝行過來,在段雲嶂腳邊叩著腦袋:「皇上,都是奴婢開罪了皇后娘娘,不關白玉姑娘的事啊!奴婢……奴婢今日不過是去討了些茶葉,皇后娘娘的臉色就變了,奴婢……奴婢……」

  劉白玉也輕輕跪下:「皇上,要責罰就責罰白玉,請饒了這些宮人吧!」

  周圍的宮人都哀哀戚戚地抽噎起來。

  「都別哭了!」段雲嶂被強行從回憶里拉出來,煩不勝煩。

  宮人們對視一眼,連忙噤聲。

  皇帝生氣了,從此以後,皇帝心裡就會留下皇后善妒的印象吧?

  段雲嶂再掃了一眼跪了滿地的宮人,皺著眉,拂袖而去。

  「小孫子,擺駕回軒羅殿。」

  小黑胖不過扣了一個宮人的幾錢月俸,他們至於這樣哭哭啼啼的麼?

  這些宮人都當他這個皇帝是白痴是吧?

  蘭草圖上墨猶未乾,劉白玉站起來,凝視著那蘭草圖,形狀姣好的朱唇扯出一個優美的笑容,半晌,卻又收起笑意,幽幽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