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丁千柔昨天備好料,今天一早起來就鑽進了小廚房,忙了半上午做了幾道點心,酥黃獨、棗泥酥、茯苓夾餅,還有如意荔香卷。前幾道糕點都很常見,最後一道卻是她花了心心思自創的。眼下正是吃荔枝的時節,她花了點心思,用荔枝釀做了最後一道糕點。
不得不說,丁千柔的廚藝是真的好。身為庶出,她生母從小教她要擅烹調。姐妹們都在讀書的時候,她卻會去專心研究怎麼做出一碟好菜,或者怎麼將帕子上的鴛鴦繡好。
「才人,都準備好了。」雙喜和出喜將糕點裝好。
這兩個丫鬟是她從宮外帶進來的,也是自小跟在她身邊的。主母不是苛待庶女的人,府中兩個庶女的吃穿用度一概不缺。她也和嫡姐一樣,從小有機靈的丫鬟。主母還讓姐妹幾個自己給丫鬟起名。
丁千柔聽見姐妹給貼身丫鬟起的名兒都是各種詩詞典故,很是羨慕。偏她從小不愛讀書,肚子裡沒什麼墨水。且她那時候年紀還小,字都不認識幾個。恰逢新年,處處掛著喜和福,她憋了半天,想起紅紙上的出門出喜、雙喜臨門等喜慶詞兒,就給這倆丫鬟起了這樣的名字。
丁千柔還記得當時主母欲言又止的樣子,她捏著衣角,有點臉紅。
到了浩穹月升,丁千柔嬌嬌滴滴地福身行禮,抬起怯生生的眼睛,開口:「昨兒個就開始準備膳食材料打算親手做些糕點送給娘娘嘗嘗。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讓娘娘先送了東西。嬪妾這些糕點反倒是成了回禮。」
丁千柔聲音低低軟軟的,尋常說話的調子都像唱小曲似的,有著江南水鄉小女子的弱柳扶風。
沈茴笑著說:「和千柔這些親手做的糕點相比,本宮送去的那些東西算不得什麼了。」
沈茴令人送過去的東西,不過這些首飾和綢緞。東西不重要,主要是做給宮裡的人。宮中女人太多了,宮人忙不過來總難免怠慢。如今宮中這個情景,沈茴也幫不上別的,能稍微提點兩句,不讓她被宮人欺負也是好的。
「那娘娘嘗嘗吧?嬪妾進宮前問過姐姐的,這幾道糕點娘娘都很喜歡。」丁千柔眯起眼睛笑起來。她又溫聲細語將最後一道如意荔香卷是如何花心思自創。
沈茴的確很喜歡甜甜的糕點。不過她笑著說:「剛剛陪煜殿下吃了不少糕點,眼下是一口都不吃了。」
她又笑著溫聲吩咐團圓:「將糕點收起來,晚膳時擺上來。」
丁千柔有一點失望。忍不住懷疑是不是皇后娘娘嫌棄她做的糕點?不過她很快又不這樣想,興許娘娘真的是吃不下了呢。
沈茴不是吃不下,更不是嫌棄。只是從果子酒之事開始,她再也不會碰不是身邊人親手做的食物。
沈茴又有些恍惚,覺得這樣說也不對。在她不是皇后娘娘,而是裴茴時,倒是吃了不少「來路不明」的東西,不是多精緻上佳的食物,卻吃起來很是美味。
「小姨母!小姨母!」齊煜跑進來。
丁千柔趕忙屈膝行禮。齊煜也沒注意到丁千柔,她直接跑去拉沈茴的袖子,嚷嚷:「小姨母到底什麼時候陪我去放風箏?春桃已經從庫房裡翻出風箏了!」
「今天這天氣不適合放風箏呀。」沈茴揉了揉她的小手,「喏,你自己趴窗口瞧瞧去。看天上有風箏沒有。」
齊煜果真跑過去,自己搬了小凳子放在窗下,站上去往外望。今天的天一點也不藍,烏戚戚的,而且風也很大。果真不能放風箏。
齊煜耷拉著小腦瓜趴下小凳子,有點沮喪。
「如果明天天氣好,小姨母明天就帶煜兒去放風箏。」沈茴說。
齊煜這才笑了。開開心心地說好。
沈茴望了一眼安靜站在一旁的丁千柔,想起自己剛入宮時無依無靠的情景,於是對她說:「若天氣好,明日一起過來放風箏吧。」
丁千柔受寵若驚,急忙點頭說好。
沈茴琢磨了一下,吩咐沉月:「一會兒你親自跑一趟,去請麗妃和文嬪也來。」
沈茴頓了頓,又說:「也去請賢貴妃。」
丁千柔又坐了一會兒,沈茴多問了幾句她姐姐丁千雲的婚事。丁千柔怕打擾到沈茴,也沒久留,過了一會兒主動告退。
主僕三個回去的路上,小聲議論著。
「沒想到皇后娘娘是這樣和善的人。」雙喜說。
出喜捂嘴笑:「怎麼啦,說的好像第一次見皇后娘娘似的。咱們在江南的時候又不是沒見過皇后娘娘。她一直都是很和善的人呀。」
見丁千柔蹙眉,神情黯然。兩個小丫鬟對視一眼,也跟著情緒有點低落。以前,陛下也沒少對妃嬪粗暴,甚至寵幸時要了妃嬪的性命。本就沒多少女子願意入宮,更何況如今陛下染了那會傳染人的髒疾。宮中女子人人自危,生怕被陛下點了名字。
主僕三個沉默地走了一段,雙喜小聲勸著:「才人別擔心。聽說新進宮的這批秀女,陛下一個也沒召喚呢。整日都是路上封的心美人和意美人伴駕。」
這豈是說不擔心就能不擔心的?到底是高懸的一把刀,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落下來。丁千柔膽子小,根本不敢深想,一想起若自己染了髒病……丁千柔眼圈紅紅,馬上就要哭出來一樣。
家裡也不是沒有幫著阻攔,第一回用稱病的藉口躲著。後來上頭再次下了命令,實在是不得不送出去一個女兒。前頭三個姐姐要麼已成婚了,要麼已定親,下頭一個妹妹年紀還小。只能是她被送進宮來。
出喜黒黑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小聲說:「奴婢倒是聽說過一個法子。」
丁千柔紅著眼睛望過來。
出喜撓撓頭,說:「奴婢聽說宮裡有很多太監找對食,而陛下從來不會碰被太監碰過的。上回皇后娘娘身邊的宮婢都被陛下領走了哩,就因為曾和太監有染,又被送回去了!」
雙喜戳了戳她的頭,瞪她:「蠢的你!你也知道你說的是宮女!咱們主子現在是才人,若真和閹人有染,那可是滿門抄斬的罪哩!」
「呸呸呸,出喜亂說的!」出喜急急解釋,「再說了,咱們主子也不可能去找個閹人糟踐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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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煜枕在沈茴的膝上午憩,而沈茴則懶懶靠在美人榻一端,手中握著一卷書在讀。這本書講的是關於播種水稻的農科書,很是枯燥。她勉強看完,將書卷放下,側首問一旁的拾星:「對了。讓你給燦珠請太醫,太醫怎麼說?」
「燦珠說她昨天只是吃壞了肚子,沒讓奴婢去幫她請太醫。」拾星說道。
沈茴「哦」了一聲,見齊煜揉眼睛,擔心吵醒她,也沒再說什麼。她小心翼翼地換了個姿勢,枕著軟枕躺下,也小睡了一會兒。
這天晚上,裴徊光沒有從暗道過來。
沈茴想了想,也沒有去找他。反而是擠出些時間,多讀了一本農科相關的古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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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是個大晴天。齊煜一睜開眼,就問孫嬤嬤今天天氣好不好,可不可以放風箏,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困頓的她立刻從床上跳下來,一股腦跑去隔壁的小書房,開始做功課。她要早早把昨天小姨母給她留的課業都寫完,再去找小姨母一起出去放風箏!
雖說小姨母想要讓前左丞蘇大人當她的先生,可齊煜還是更想小姨母教她……
沈茴剛用過早膳,俞湛按照慣例過來為她把脈。
沈茴的脈象一如往常,說不上好還是壞。她總比旁人體弱些,永遠畏寒,這輩子都離不開苦澀的湯藥,不過最近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這對她的身體是好事。
俞湛琢磨著如何調整沈茴的藥方。
俞湛猶豫了一下,一邊收拾藥匣,一邊狀若隨意地說:「前天晚上掌印來到臣家中,將娘娘贈給臣的那本《范路傷寒標註》要走了。」
沈茴怔了怔。
有些想不明白的事情,瞬間都有了答案。
俞湛稍微停頓了一下,繼續用十分尋常的語氣,繼續說:「知道掌印大人也擅醫,倒是不知他也對傷寒有所研究。」
他抬起眼睛,安靜地觀察著沈茴臉上的表情。
沈茴抿唇,輕輕點了下頭,什麼也沒說。
俞湛臉上一直掛著溫和的淺笑。他也點點頭,頷首行禮告退,緩步離開。他走出浩穹月升,回頭又望了一眼。
齊煜寫完了課業,跑來找沈茴。沈茴讓她在下面等著,自己回寢屋去,換一身衣裳。
沈茴進了寢屋,有些意外地看見裴徊光居然在這裡。他正坐在榻上,隨手翻著昨天晚上沈茴讀的書。
沈茴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彎彎唇,朝他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
「掌印來的正是時候,我正想去尋掌印呢。」
裴徊光沒接話,反而說:「沒想到娘娘還喜歡看這種書。嘖,這是為日後做日理萬機垂簾聽政小太后做準備?」
「我本來從小就喜歡讀各種書。這書十一二歲的時候便讀過,不過是想再翻一翻。」
裴徊光這才將手中的農科古籍放下,抬抬眼,瞥著沈茴,問:「娘娘要尋咱家什麼事情?」
「當然是遇到了難題,要請掌印幫忙呀。」沈茴彎起眼睛來,含笑地將他望著,「剛剛俞太醫過來診脈。我這才想起來,他也算為了我背井離鄉,從江南到京城,再從京城到關凌的行宮。」
裴徊光面無表情地瞥著她,他一手搭在榻上的小方桌上,指尖有一點沒一點地輕叩著桌面。
沈茴彎著的眼睛裡升出一點歉意來,聲音低下去:「他跟著奔波,連自己的事情都顧不得。所以我想著,他也到了成婚的年紀,他顧不上自己的婚姻大事,不若幫他參謀參謀。只怪我從江南來,對京中、關凌的貴女所知不多。掌印可知道些適齡的端莊姑娘?要性子好的,心腸也好的。」
裴徊光安靜望著沈茴,輕叩著桌面的動作漸漸停下來。
裴徊光沉默了太久,沈茴欠身,隔著小方桌上的一套茶具,勾勾裴徊光的手指頭,蹙著眉問他:「幫不幫呀?」
裴徊光垂眼,瞥向沈茴勾著他的纖細手指。
沈茴細瞧他一眼,在他目光下將手收回來,軟著聲音嘟囔:「算了。這事兒似乎問你也不合適。一會兒我去問問靜貴妃。」
裴徊光眼睜睜看著沈茴收回手,不動聲色地略略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