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入城

  謝霽華下山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山腳下的小縣城中買了件適合自己的衣服。說實話她的手頭並沒有多少預算,好在她對衣物的要求不是很高,便隨手揀了件白色絹布質的的長裙,沒有過多的刺繡雕飾,可穿在謝霽華身上卻與她的氣質如出一轍,頗有幾分九天神女下凡的氣勢,凌霜傲雪,高不可攀,不知不覺當中吸引了周邊百姓的目光。謝霽華喜靜,自她有記憶起,她所接觸的人並不多。從前是父皇母后,如今是師傅和十四,所以她其實並不喜與外人交際,現在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第一次接觸到這麼多陌生人,還是有幾分不自然。又轉念一想,自己的身份不能過度引起他人的注意,不然這無疑是她計劃之中的紕漏。於是她避開眾人的目光,走進沒有人的小巷子中,隨即從新買的衣裙上扯下了一整片布片,將其覆在臉上,用尾端在後腦勺打了個結,這下該萬無一失了吧,她暗自想著。

  謝霽華剛走出巷子,就看到幾個官兵服飾的人,急匆匆地從眼前走過,後面還跟著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百姓。謝霽華出於好奇,也跟上去瞧瞧情況。她跟在那些個百姓身後,將他們的對話聽了個大概

  "你說這好好的怎麼來咱們縣貼告示了呀?"

  "你別說,該不會是隔壁漳縣的那件事吧?那傢伙在那待不下去了,便流竄到咱們縣來了。"

  "誒,這話可不興說。"

  "哎,你們也真是的,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於是大家都朝著告示欄走去,謝霽華跟緊了他們的步伐。

  "這下完了,真讓你給說中了!那人現在就在咱們縣!"

  "哎呀,這可咋整啊?搞得人心惶惶的,那可是殺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啊!"

  謝霽華探身看到了榜上的那張通緝令,通緝令上的男人被打了個鮮紅的叉,人群中又發出了陣陣心悸的聲音。又有一波人走了過來

  "這不是隔壁漳縣那個嫌疑犯嗎?難道還沒有捉住他嗎?"

  "這公告咋貼咱們縣來了,那人該不會到咱們縣了吧?"

  "你看吧,我就說咱們縣也不安全。"

  一瞬間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之中。謝霽華跟隨著這幾個像是知情者的人來到一家茶館落腳,跟他們保持了不近不遠的距離,憑她的耳力能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謝霽華也終於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隔壁的漳縣前一個月鬧出了大大小小共計三樁命案,後經官府調查嫌疑人大概確定為是漳縣經營豬肉鋪的鄭屠。在確定他是嫌疑人後,官府的官兵前往捉拿,卻發現人早已失蹤,這下他的嫌疑更大了。官府陸陸續續追查了一個多月人都沒有找到他的蹤影。嫌疑犯一日不被捉拿歸案,百姓們內心的恐懼就加深一分。就在這時不知道對面的誰說了一句:"事情也不至於太壞,由於這邊的官府一直追查不到嫌疑人,這個案子現在已經交接到大理寺了,有大理寺辦案,這案子不就馬上水落石出了嗎?"

  "那敢情好啊!"

  "不僅如此,你猜這次大理寺由誰主理這次的案件?"

  "聽你這話說的,該不會是大理寺的那位江大人吧?"

  "沒錯!就是大理寺卿江淮江大人!一旦他出手就沒有辦不成的案子。"

  "是啊是啊!有他在我們就放心多了!"

  幾個人聽聞頓時鬆了一口氣,反倒是謝霽華陷入了沉思,看來這位大理寺卿是個人物啊,不知道是何方神聖。聽完了全過程的謝霽華對這個案件並無什麼太大的興趣,畢竟她只是一個過路人,在逃的嫌疑人也不會威脅到她的人身安全。反倒是對那位大理寺卿的興趣遠勝於對這次案件的興趣。憑藉她過去的印象,朝廷中並無江姓的權貴,就算有也是毫不起眼的那種,這人不僅官至三品,還能讓百姓讚不絕口,看來有機會得好好會會他。只是謝霽華沒有想到所謂的機會來得這麼快。那邊的幾人還在聊這次的案件,或許是喝高了,不知道誰喊了一句:"我就說那些燕人粗魯無比,他們住在我們大周境內盡幹些殺人放火的事情。特別是那個鄭屠,長得凶神惡煞的,又是那種血統,我就知道早晚會出事。"謝霽華敏銳的捕捉到了"燕人"這個字眼,她輕笑了下,看來這件事她是非參與不可了。畢竟眼下能進一步了解燕人的機會只有這個了,而且就發生在周邊,近水樓台先得月。

  謝霽華在這個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想要把握更多的線索,就必須要她親自動手。至於從何著手,那無疑就是從前面三起案件中獲取了。並且她還要在大理寺的人捉到鄭屠之前就先與他接觸,因為一旦鄭屠被關入詔獄中,她想見面就很困難了。不過話說回來,她手上目前還沒有掌握任何線索,卻要對上線索全面的大理寺一干人,何嘗不是一種困難呢?於是謝霽華決定立馬啟程前往隔壁漳縣,事不宜遲。

  好在兩縣挨的比較近,不出半日,她便到了漳縣。看樣子似乎這次的事情給漳縣的百姓留下了不小的影響,長達一個月的恐慌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整個縣城籠罩在一種陰霾之下。看樣子從他們口中是問不出什麼來了,這樣探案的難度就又上升了一點。謝霽華環顧四周,看到一旁昏暗的巷子中坐著幾個流浪漢,其中還有不少孩童。只見有幾個孩子圍著中間一個灰頭土臉的少年,那少年為了護住自己的食物與他們纏鬥了起來,可是終究不敵他們人多,敗下陣來。在他們的世界當中,弱肉強食是常用的事情。或許在謝霽華看來,倒不如乖乖地交出食物來保全自己的性命,因為只有活著才是唯一的希望。那少年滿身傷痕,在這麼惡劣的環境下感染的概率不小,一不小心就會死於非命。可那少年為了本就不多的食物,面對必輸的局面,竟還想著與他們抗爭,這著實是謝霽華沒有想到的。到底是說他愚蠢還是有骨氣呢?

  阿木渾身上下都是火辣辣的,前幾天被踹斷的肋骨還隱隱作痛,過不了幾天他就快要死了吧,他這樣想著。就在這個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了幾個熱氣騰騰的包子,阿木的視線順著包子往上看。只見一個一襲白衣,覆著面紗的女人將包子舉到他面前,用眼神示意他吃,那女人的眼睛是阿木所見過的人中最美的,那雙眼睛中仿佛有著很多的故事。或許是從來沒有感受過他人的善意,阿木一時有些愣住了,然而還是飢餓占據了上風,他顫抖地接過包子,狼吞虎咽起來,那人就一直靜靜的看著他。其實謝霽華也在觀察著眼前的少年,她自詡不是一個良善的人,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如眼前這個少年般流離失所的孩子,她沒有辦法一個個去拯救,與其看著心痛倒不如直接漠視,因為當他們用哀求的眼神望著無能為力的你時又何嘗不是一種殘忍,所以她選擇迴避。但現在不一樣,這些成天流竄於大街小巷中的流浪的孩子,往往知道那些不為人知的事情,就比如那三起案件。所以她對這個少年伸出援手,也是為了從他口中打探出些什麼。看少年終於吃完了,謝霽華也不再遮遮掩掩:"你…能幫我一個忙嗎?"少年再次愣住了,他知道自己吃了人家的東西定是要報答他人的恩情,他驚訝是因為他不知道像自己這樣的人能幫上什麼忙。謝霽華斟酌了一會兒開口說道:"你應該知道最近發生的那三起案件吧。"阿木沒有想到眼前的人問的是這個,但是他的確知道那三起案件,並且他當時因為想湊熱鬧,還親眼見過那幾具屍體。於是他遲疑的點了點頭,因為他不知道眼前的女人想幹什麼。就目前來看事情進展的還算比較順利。

  謝霽華對他宣稱自己是第三案被殺的那個女人的遠房表妹,邊遠縣城中一樂坊的琴師,是在聽聞了她表姐的死訊急忙趕來的。可到了這邊人生地不熟,這裡的百姓也絕口不提跟那些案件有關的事情,她想上官府詢問詳情,卻被官府的人攔在了門外,走投無路之下,只好來找他,也是抱著最後一點希望。阿木看著她的眼睛逐漸泛起水霧,悲傷溢於言表,再看她背後的那張古琴,便相信了她的說辭。他支支吾地說:"我可以帶你去案發現場看看,其他的我也不是很清楚。"話音剛落,女人的眼中燃起了希望,她狀似無意地擦了擦眼睛,連聲道謝。這下倒把阿木嚇住了,他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還能受到他人的感謝。謝霽華站起身拍了拍裙子,然後向坐在地上的阿木伸出了手。明明看不清她的臉,可阿木感覺她在笑,是那種純粹的,發自內心的笑意,她的目光平和寧靜,讓人感覺很舒服。阿木不由自主的牽住了那隻手,像是受到了神明的救贖。

  "我們一起走吧。"

  謝霽華救人的目的並不單純,她並不認為這是善意的。但是卻有人因為幾個包子,因為那道不像是看異類的目光得到了拯救,這對他來說便是最大的善意。謝霽華其實也不在乎救的人是誰,但她在一堆人中恰好就選中了阿木,這又何嘗不是一種緣分呢?她也不會知道,她隨口說的一句話竟伴隨了他們一生。